李章宽容地笑了两声,道:“也是这个道理,这么一看倒是朕疏忽了。”顿了顿,他转头吩咐身边的内侍道,“要是太子又去了吴王那儿,记得午后多送两道点心过去。”
江画笑道:“前儿还听着贵妃娘娘在念叨着什么小儿子大孙子,可见是想抱怨圣上对其他几位皇子都不好了,等会我去找贵妃娘娘说一说,叫她知道圣上决不是那样偏心的人。”
这话听得李章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顿,忽然含笑看向了江画,道:“贵妃向来说话不过心,你别与她计较。”
“计较倒是不至于。”江画淡淡道,“有些话妾身便是要说的,否则憋着心里便不舒服了。圣上若觉得妾身小心眼便小心眼吧!”
李章笑着摇了摇头,面上倒是没什么责备之意,口中只道:“有这工夫,倒不如帮朕看看这新进宫的采女们,有哪些是适合留下给宫里几个皇子。”
这话听得江画眉头一跳,却是不敢应下来的。她道:“妾身虽然打理宫务,但这事情却不敢揽,名不正言不顺,倒是让人知道了说闲话。”
李章道:“那就让贵妃和你一起看,反正她还在操心楚王的婚事,与其让她天天到你这里来试探,不如就让她自己挑一个,省得将来还挑三拣四觉得这不好那不好。”
江画笑了一笑,道:“索性那就让贵妃娘娘来,我沾这事情做什么?她名正言顺有个楚王要成亲了,我膝下又没有哪个要成亲的。”顿了顿,她看向了李章,道,“要是陛下想挑几个美人,我倒是看过了好几本画册,看到了许多宜室宜家的姑娘。”
李章哈哈大笑起来,伸手给江画夹了一筷子白菜,道:“朕要那些美人做什么?你陪着朕不就可以了?”
“那总有人老珠黄的那天,妾身可不得先未雨绸缪一番?”江画故意道,“将来也不知道妾身在圣上心里比不比得过贵妃,能得一句好话。”
“你在朕心中……”李章沉吟了片刻,仿佛思索了许久,最后却叹了一声,“你在朕心中,是皇后的影子——尽管你们长得不像,谈吐也不像,可看到你,朕便会想到皇后。朕当初做错了许多事情,已然无法弥补,只是每每看到你的时候就会觉得,或许也不是没有弥补的机会。”
这话听得江画愣了一瞬,半晌都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朕时常在想,如若当初朕不封你做淑妃,那时候是不是就是不一样的情景了。”李章放下了筷子,往后靠在了椅子上,目光并没有落在江画身上,“可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虽然朕自诩天子,是天命之子,但也并非万能,也并非能事事如意。”
“这话妾身听不懂。”江画也放下了碗筷,笑着看向了李章,“圣上是天子是万岁,如今是让四海臣服的皇帝,已经是事事如意。”
李章摇了摇头,又看了江画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那便按照你所说,朕姑且也觉得朕如今都算是事事如意吧!”
江画并不太明白李章为什么忽然话锋一转就说到了这里,但直觉告诉她李章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又无法直接说出口的。
想知道皇帝的心思,向来都是没法直接从皇帝口中问出一个答案的。
那全都要靠皇帝身边人的动静去猜测。
李章用过午膳之后又在宣明宫午睡了一会儿,等到下午时候才会去了乾宁宫处理朝政。
江画把近来李章说过话做过事情全部想了一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干脆便不再多想,直接让人去了一趟贵妃宫里,把李章让她给楚王相看王妃的事情给说了。
贵妃先是一喜,后面又拉着江画说起了好话——当然还是为着“老儿子大孙子”那句。她道:“那句我原是随口说说,没往心里去,你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吧?”顿了顿,她又亲手给江画倒茶,口中又道,“还有这给皇子相看正妻的事情,倒不如咱们俩一起来看?将来你不也还是要给老六看一个?现在早些做准备更好。”
江画想了想现在才三头身的小不点李俭,便觉得贵妃这话太好笑,道:“我十年后再相看都来得及,何至于现在插手这事情?”
贵妃诚恳道:“十年后的事情且不管,现在的事情才是真的。”说到这里,她摆了摆手屏退左右,然后才继续说下去,“宫中如今后位空虚,高位妃子上只有你我二人,我们二人应当联手才是。如今这样相互试探又有什么益处呢?”顿了顿,她又道,“我便直说了,咱们俩共进退,这后宫中就算再进一百个新人,也不过如此,翻不出浪来。而前朝的事情更不用担心,我兄长身上有战功,只要不沾那谋反的事情,这辈子便能高高兴兴地在功勋章上过下去。你与我联手,有我一份便有你一份,从前皇后娘娘许诺了你什么事情,我便照着来,你觉得如何?”
江画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贵妃,倒是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提了个结盟。
这盟约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她飞快想了一想,是半点也没想出来。
但这盟约对贵妃有什么益处?不用太细细思索就能找出一条来:在宫务这一条上面,贵妃便主动起来了,不用被动地听从吩咐。
如若结盟,那便是回到上辈子时候情形。
贵妃是不可能事事只听从她的摆弄,她是要做主的人。
江画喝了口茶,似笑非笑,道:“我不觉得如何。”
第57章 拒绝、她却也没有太多恼怒
上辈子时候江画并没有选择的机会,她上辈子懵懵懂懂永远都是被动,唯一主动的那一回是为了她的李俭。
回头去看,便觉得万事可悲。
而这辈子不一样,她不需要被动,局面就是不同,她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被动地让人推着前行。
如若是之前皇后还在的时候,她心里总想着皇后能帮着自己出宫去——但现在皇后已经没了,她无所依靠,能靠的只有自己,所以她也不可以自己先弱下来。
因为一旦弱下来,便没有再站起来的机会,她心中所有希望都会化作泡影。
贵妃听着江画的话,面上拂过了一丝丝尴尬,她借着喝茶的动作掩去了嘴边的一丝不愉,放下茶盏时候又重新是笑容满面了。
她道:“妹妹也不必拒绝得这样快,我的确是一片真心,也并不是想占什么便宜。”顿了顿,她诚恳地看着江画,又道,“妹妹只想,现在前朝是什么局面?安县侯这辈子大约都是没机会再起复了,你是安县侯府里出来的,到时候有多少人想在前朝再踩安县侯一脚,后宫里面就会有多少人想对你动手。这前朝后宫从来都是里应外合的。”
这话是能唬住上辈子一无所知的江画,却并不能让现在的她给半个眼神,她只凉凉地笑了一声,道:“安县侯再如何,两个皇子外甥,连太子都得喊县侯一声舅舅,谁会想不开去再踩一脚?圣上向来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安县侯只要后半辈子不去做谋反的事情,这辈子的平安富贵是已经有了的。”
贵妃静默了一瞬,看向江画的目光有几分琢磨:“妹妹这话便不对,如若圣上就是要让安县侯无葬身之地,然后就是要让太子从高位上下来呢?”
“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江画反问,“哪怕有关系,这难道是我能左右结果的?我不过一个女人,前朝的事情看不懂也不想看,姐姐还是少说这些事情。”顿了顿,她嗤笑了一声,又道,“姐姐总口口声声说将来系在儿女身上,可有想过儿女的将来是系在陛下身上?是十几年后的儿女能靠得住,还是现在的陛下靠得住?姐姐还是不要本末倒置。”顿了顿,最后她起了身,道,“言尽于此,也不想再与姐姐说这些事情,我希望姐姐将来能得偿所愿,只是切莫再把脏水往我这边泼,否则我会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情,姐姐只怕是想不到的。”
这话便是在拒绝了。
在江画来之前,贵妃事实上也想过她会拒绝和自己结盟,只是没想到会拒绝得这样彻底,似乎连一点点回旋余地都没有。
甚至这些拒绝的话都让她感觉有些难堪——她一个山野出身的女人凭什么说这样的话呢?不过是之前幸运得了皇后的青眼,于是便在皇后的恩荫下一路顺风顺水到现在,李章只要怀念皇后一分,便会给江画半分好处,她就这么凭着这半分好处在宫里似乎都要呼风唤雨。
但仅仅只是难堪,她却也没有太多恼怒。
如若是她和江画易地而处,她或者也不会答应这样的结盟,说到底她自己也不过是想试试看,对结果心中早就有了分数。
“给楚王相看王妃的事情,还是得请你一起来。”思忖了一会儿,贵妃便只抛开那注定无结果的结盟之事,说起了更重要的相看事情,“倒不是我不想一个人就给楚王做主,只是这人生大事,还是想要妹妹帮忙参详一二的。妹妹,我与你在宫里也相识这么多年,这点忙是可以帮的吧?”
江画笑了笑,也只当做之前贵妃所说结盟只是是不存在的,便笑道:“到时候再说吧。”
这就已经是答应了,贵妃便笑着又给江画倒了茶,仍然是面上一派亲亲热热的样子。
从云韶宫出来,江画没有急着回宣明宫去。
夏日的午后正是炎热,宫里面一片寂静,没有风,树上叶子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地上斑驳树影间,阳光晃眼。
她从肩舆上下来走了两步,便到了长宁宫外的甬道上。
自从皇后去世之后,长宁宫一直空置着,除了过年除夕元日祭祀,这里总是安安静静的。
不过陈设并没有改变,此时此刻站在甬道上,还是能闻到从宫内传出的浓郁的栀子花的香味。
“娘娘想进去吗?”一旁徐嬷嬷问道。
江画在宫门口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只远远看了一眼——宫门是紧闭的,那两扇大门上朱漆明净,想来是没人敢怠慢这座属于皇后的宫殿。她摇了摇头,道:“不必进去了。”
“外头暑气重,娘娘还是上肩舆来。”徐嬷嬷说道,“若是中了暑气便不好了。”
江画点了头,便回身上了肩舆,道:“去蓬莱仙境转一转,那边想来是会凉爽一些吧!”
因为有花有树还有假山和一片湖,蓬莱仙境中的确是凉爽许多。
刚一进去,便感觉到周身清爽,不似在外面时候那样浑身闷热压抑。
江画顺着仙境中刻意按照五行八卦的样子修筑的小路朝着碧波池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向徐嬷嬷笑道:“我之前刚进宫时候总觉得圣上一定是笃信修行的,否则宫里怎么又是蓬莱仙境又是长生殿,可后来看到圣上,圣上倒是不信这些的样子。”
“据说这宫殿还是前朝时候的,国朝初立,也没那么多心思去修宫殿,便直接拿了前朝时候的皇宫修了一修,里头宫殿名字便没有太多改变。”徐嬷嬷笑着说道,“前朝末帝是真的笃信自己能成仙的,据说还是自己炼丹吃坏了。”
江画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关于这座宫殿的故事,一下子便来了兴致,追问道:“既然当初宫殿是就这么用了,那宫女之类是不是也都留下了?”
徐嬷嬷笑道:“宫女内侍,再有什么妃嫔皇后太后公主,都有留下的。”
江画惊讶咂舌,忽地又想起来很久之前倒是真的听说过一些野史,是说太.祖皇帝纳了前朝末帝的贵妃皇后为妃之类的。这时,她忽然听见不远处假山后面似乎传来了一声压抑着的低喘。
有什么人在那里?
江画下意识回头先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这浩浩荡荡的宫人们,然后又看了一眼徐嬷嬷,最后才看向了那假山。
就这么一息工夫,刚才那一声仿佛是她的幻听,此时此刻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边有人么?”江画眉头皱了皱,出声问道。
“让人过去看一眼。”徐嬷嬷谨慎地把江画护在了身后,还后退了两步,然后才让两个壮实的宫人朝着假山走去。
抬头看了看这天色,显然还是白天,甚至还是这样炎热的下午……江画一下子是想不出会有什么人在这里,更想不出在这里的人躲在假山后面做什么,她进蓬莱仙境过来前面那么多人清道,难道他们在假山里面没听见么?
正想得出神,从假山后面真的转出来一个高大的男子,江画抬眼看过去,半晌无语——是楚王李佾。
“母妃。”楚王李佾衣衫并不算太整齐,但从里到外看起来没少了哪一件,头上发冠之类也都还在,他看到江画,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羞赧的笑,脸上红扑扑的,“母妃,我在这儿喝酒……嗝……不敢叫母亲知道……求求母妃替我瞒一瞒。”
这话江画是不信的,但她不打算追究也不准备刨根问底,于是她后退了一步,笑道:“你年纪小,还是少沾这些,这儿太阴寒,呆久了不好,还是早些回宫里去,喝点儿蜂蜜会好过一些。”
“多谢母妃。”李佾上前了行了礼,又慎重谢过,然后便一路朝着仙境外头去了。
江画回头看着李佾走远了,便不再多理会这些,也不多看那假山一眼,只朝着碧波池的方向继续走去了。
在湖边坐着吹了一会儿风,又来了兴致让人准备了游船,在船上传了丝竹唱了两折戏,如此玩到了傍晚时候,江画才意犹未尽地从船上下来,准备回去宣明宫了。
而走出蓬莱仙境,便见着如意殿的总管正满脸焦急地在仙境外面等她。
“娘娘,采女走丢了两个。”总管见到江画,上前来就直接开门见山了,“四处找也没见着,娘娘在仙境里面可有看见?”
“不曾见过。”江画先上了肩舆,然后才回答了总管的话,“仙境中下午一直很热闹,也没见着有什么生人——不过也兴许是我在船上听戏没注意,你带着人进去找找吧!”顿了顿,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采女进宫已经这么久,难道规矩还没学会?怎么这么快就会在宫里面乱走了?如果冲撞到了人,你们这些做总管姑姑的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娘娘教导得是。”总管丧气地扇了自己一耳光,“今日也是一时不察,那两位采女是偷偷趁着午睡时候溜出来,这到了晚膳时候才发现人不见了……娘娘替咱们瞒一瞒吧……若这事情被陛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