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画正想得出神,忽然听着这话,倒是懵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了李傕在问什么。
“殿下从小生活在宫中,当然会觉得宫中好。”她想了想,这样回答道,“也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宫中的确是好去处吧!”
“但娘娘不这么认为。”这问题李傕想过很多次,他以他的认知来看待,只能想出大约江画进宫前有个青梅竹马之类,否则他是想不出来这天下最富贵的地方莫过于皇宫,出了皇宫还有什么地方能过得比在宫中更好呢?
“在外面自在。”江画笑了笑,语气很自然,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出宫去,“只自在二字能说明一切,宫中或许很富贵,只是不自由。比如现在我与你说话,便需要有那么些人在外面守着,否则谁也不知道现在我们所说的那些传到外面会变成什么样子。”
李傕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才道:“不用听从别人,也不用去顾忌别人。”
“不过那应当是会很久以后?”江画拿起杯子喝了口茶,“这世事变化,或者我都等不到那时候,就发生了什么意外。将来的事情虽然心中总有希冀,却并不能保证一定能发生。”
李傕在宣明宫用过了晚膳才离开回去德安宫去。
晚膳时候李章过来了,江画于是让人把李俭也抱来,四个人一起用了晚膳,说了些场面上的父慈子孝的话语,倒是也不显得冷场。
李俭比平常显得更沉默一些,不似之前那样活泼,倒是惹得李章多问了两句,但也仍然不过是随口几句,比较他刚过来为李傕出行时候问过那些话,便能很明显地比较出高下和亲疏。
李傕走后,李章倒是在宣明宫留下来,似乎是想要直接在这里过夜的样子了。
江画有些意外,皇后去世之后李章在后宫中是不留下过夜的,这次留下多半是有什么事情?
心里这么琢磨着,她面上没显出来,只让人准备了各种物事来让李章先洗漱更衣。
这么一番工序颇多又复杂的皇帝更衣洗漱全部做完,天色已暗,外面忽地起了风,风中带着潮湿味道,似乎又是要下雨了。
第63章 摄六宫事、李章不打算再立皇后
“你进宫多久了?”李章在宣明宫里面转了一圈,最后是在江画平日里处理宫务的那座偏殿中停下了,他翻了翻桌上的书册,然后就在桌子后面坐下,接着示意了宫人先退下,又让江画在一旁坐。
江画依言在旁边坐下,低头想了想自己进宫年份,倒是一时间恍惚——按照这辈子来算,应当不过就三四年,如若算上上辈子,那便有二十几年,两辈子加起来这么长的年月,让她忽然感觉有些不太真实。
静默了一会儿,她仔细想了想,然后才回答道:“是景平二年年末时候进宫的。”
李章往后靠在椅背上,似乎在回忆从前,他闭着眼睛露出了一个思索的神色,又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向了她:“的确是那时候,正好那时候赶上了皇后生辰。”顿了顿,他露出了一个些微有些自嘲的笑,目光投向了窗外。
一道闪电飞快从天边划过去,接着就是雷声隆隆,然后便又是一场瓢泼大雨。
江画不知道李章为什么去问她什么时候进宫,只是此刻他似乎想要回忆从前,又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决定正在酝酿。
会是有什么事情?
宫里最近并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单独说的大事,她也想不到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李章这样思索酝酿才能下定决心的。
她想了这么一会儿,便也放弃了这样胡思乱想,李章和皇后是一样的人,他们在想什么外人无从得知,想得越多琢磨越多反而容易弄巧成拙,不如就笨一些,等着他们直接吩咐就行了。
李章盯着窗外雨幕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目光投向了江画:“宫中宫务你处理得一直很得当,是值得嘉奖的。”
“妾身只是按照从前旧例行事,不敢居功。”江画忙道。
“该你的嘉奖自然要给你。”李章语气温和,“你初进宫时候虽然只是个小小宫女,但从前皇后说你用心至纯,如今看来也的确也担得上这四个字。”说着他便长长一叹,又重新看向了窗外那大雨。
雨声细密,风声喧嚣,白日烈阳带来的暑气终于被水浸透被风吹散。
江画茫然了一瞬,不太知道李章为何有这么一说。
他是想怀念皇后?
她偷偷看了一眼李章神色,只觉得他神色平静,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这时,恰好李章重新又看向了她,两人目光相触,她愣了一瞬,才垂下眼眸。
李章笑了一声,语气倒是很轻松:“你在想什么?”
“在想……陛下怎么忽然在说从前的事情。”江画认真地回答。
“因为从前的许多事情,是现在局面的因——当然,今日的因,也会成为明日的果。”李章倒是很坦然地笑了笑,“朕近来常常在想从前的事情,有一些目前让朕两难的事情,是否是因为当初朕处理得不够妥当。”
这就让江画有些不知要如何接话了,李章所谓因果,和她所想的事情多半不是同一件,何况李章必然不需要她的回答,她只需要扮演好一个安静听从的淑妃角色就足够了。
果然,李章并没有等着江画再说什么,便又继续说道:“朕打算下一道旨意,让你摄六宫事。”
江画一愣,忍不住抬头看向了李章——摄六宫事和她现在打理宫务那简直就是两回事,后者说得更直白一些,不过是一个管家,理一理闲事,重要大事都得向上请示,并没有决定的权利;而前者便相当于就是皇后,她与皇后的差异就只是在一个位分上了。
自从皇后去世之后,她的确一直在打理宫务,但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摄六宫事这种皇后的待遇会砸到她身上来。
但转念一想,上辈子时候的贵妃是拿到过这道旨意的。上辈子的贵妃摄六宫事,便是后宫中说一不二的那个人,就算后来丽妃得宠还生了两个皇子,也没有动摇过贵妃的地位。
这辈子这种事情掉到了她身上,她只觉得意外,却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和兴奋或者其他的什么情绪。
李章看着她半晌没反应,不由得失笑:“怎么是这个样子?朕以为,你应当喜极而泣或者在朕面前来谦虚几句,最起码你应当站起来谢恩。”
江画顿了一下,后知后觉地站了起来谢恩,然后才找回了自己茫茫然不知从何而起的思绪。她看向了李章,认真道:“妾身只是从未想过,刚才便只觉得……好像是听错或者做梦。”顿了顿,她又笑了一声,让自己语气和缓一些不那么紧张,“妾身甚至觉得惶恐。”
“至少你和贵妃之间,朕认为你比贵妃更公正。”李章看着她,“朕知道每个人都会有他的偏向和立场,贵妃会天然地为着自己的楚王打算,你至少会在现在还愿意做到表面上的一视同仁。”
这话说得几乎算是诛心。
江画听得背后的冷汗炸出,下意识抠住了手腕上的珠串。
“朕只有太子和吴王这两个嫡子,朕不希望有人会有私心对他们不好。”李章说道,“否则将来朕都无颜去地府见皇后了。”
“妾身全听陛下的吩咐。”江画低了头,低声说道。
“朕没有什么吩咐,当初皇后看重你,把宫务交到你手中,想来是因为对你信任。”李章淡淡说道,“朕这一次愿意也相信一次皇后的眼光。”他重新看向了窗外,大雨已经渐渐转小了。
李章的意思在江画看来已经很明显了。
他其实对贵妃有了疑虑,他在怀疑贵妃和楚王,所以他选择让江画站出来摄六宫事,或者更直白一些说,他希望江画能对贵妃有所制衡。他当然知道贵妃无论从家世或者其他方面来看都压倒性地强过了江画,所以他非常简单粗暴地把摄六宫事这个帽子扣在了江画头上,这样一来就很容易让二者达成平衡。
只是这样的办法——江画一时间又有些茫然,李章的意思的确是她想的那样吗?她觉得她似乎又想得太简单了一些。
贵妃再怎么贵不过只是一个妃,并不是皇后,李章犯不着对贵妃那样忌讳,他也并不需要在贵妃身上用什么制衡的法子吧?
想到这里,她又重新把自己之前的想法全部推翻了——或者事情关键应当还是在太子身上,李章是想给太子立太子妃了?是不是因为太子至今没有太子妃,在朝中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甚至有人开始准备大胆进谏?
她半晌理不清一个头绪,坐在桌子后面的李章又开口了。
他道:“这次入宫的采女中既然已经分给了其余几个皇子,另外一些已经入了后宫,便再另外给太子和吴王挑选王妃。”
江画眉头一跳,忽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李章让她来摄六宫事并不是要平衡什么后宫局势,那就是为了要给太子和吴王来娶正妃了,他是需要有一个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公正不会立场偏颇又能做决定的有身份的女人来给他的两个儿子相看女人,而如今后宫中有身份的女人就只有她和贵妃,贵妃被他认为是另有立场不够公正,剩下也就只有她。
这件事情的另一面则是,李章不打算再立皇后,至少在现在他没有这个打算。
微微松了口气,江画低头应下了李章的话,道:“妾身知道了,明日便让内府再送册子来看过。”
李章不置可否地点了头:“你看着办就行,朕信得过你。”
“妾身第一次做这事情,陛下若是觉得哪里没做好,还请陛下直接与妾身说。”江画想了想,抬眼看向了李章,“妾身也并不知道两位殿下喜欢怎样的姑娘,还是怕乱点鸳鸯,反而成就了两对怨偶。”
李章笑了一声,这次语气倒是轻松了一些,道:“无妨,你只管看就是了。”
淑妃来摄六宫事这旨意第二天便明旨下来,传遍了整个后宫。
贵妃听说了这事情,便早早儿跑到了宣明宫来向江画道喜,还送来了两匹难得一见的好料子,口中笑着说道:“这样大喜事,我便来沾沾喜气。”
江画倒是也没客气,直接把两匹料子收下,然后让人上了茶,道:“今日来道喜的人多,大约都是想像娘娘这样来沾喜气的。”
贵妃抿嘴一笑,道:“那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还听说了你要给那两位殿下相看正妃,正好有人送了册子来,我想借着这机会给我的楚王也再看两个。”
江画挑眉,这话倒是意外,她忍不住道:“这正妃还没娶进门,就要给纳侧妃?正妃进门后那要怎么自处?”
“素来都讲究多子多福,先给看好了,正妃进府了之后三个月没怀上,就让侧妃进府。”贵妃说道,“我就借着机会一起看看,如何?”
摸不清贵妃到底是有什么打算,江画便笑了笑,道:“既然你要这么打算,到时候便来一起看就是了,不过事先说好,那些要先给两位殿下,留给楚王的恐怕就不那么合你心意了。”
第64章 喜欢的人、不想说
淑妃摄六宫事,太子和吴王都要相看王妃,这两件事情让前朝后宫的气氛不自觉中都松快了许多。
原本还心心念念想着豫州之行的吴王李傕便分了那么点心思出来琢磨了一番自己的王妃,还忍不住跑去东宫找了他亲哥聊了一聊。
“我觉得淑妃娘娘看起来眼光不错,以淑妃娘娘的眼光,肯定会给咱俩看个长得好看的。”李傕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拿着一杯冰镇荔枝茶——这是南海郡今年刚进贡来新茶品种,宫中只有乾宁宫和东宫有,李傃对茶没什么兴趣,于是全都留给了李傕喝。
“娶妻娶贤,也不能光看长相。”李傃兴致缺缺地和自己弟弟说话,左手拿着棋谱,右手拈着棋子,对着棋盘上的黑白子皱眉,“你还是想想去豫州的事情,这亲事你从豫州回来了也定不下来的。”
“应当不会有那么久吧?”李傕喝了口茶,又摇了摇扇子,“等过两天出发,路上走个十几天到豫州,就算水患没什么大事,也要呆一个月左右,然后再从豫州回来又是十几天,这么一算都两个月过去——两个月还看不好?”
“那得看父皇的意思。”李傃目光没有从黑白子上挪开,语气也还是淡淡的,“父皇一天一个心意,谁知道两个月后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那天淑妃倒是有句话让我深思许久。”李傕挨着李傃坐下了,他随手拿了棋子在棋盘上落了个位置,引得他哥眉头要拧成一条麻花,“她说,父皇对我们俩来说,首先是父亲,然后才是皇帝。”顿了顿,他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我觉得她说得有理——尤其许多事情,或许是我们想得太复杂。”
“所以你喜欢怎样的姑娘?”李傃沉默了一瞬,却并没有接李傕的话,而是把话题带开了。
“漂亮吧,至少要漂亮。”李傕顺着他哥的话说,“知书达礼温柔贤淑之类的可以不那么需要,但一定要漂亮。”
李傃大约是没想到自己弟弟的爱好这么直接,静默了好半晌才道:“那可难……如若要找个知书达礼温婉贤淑的倒是容易,漂亮……不太容易。”
“我也这么觉得。”李傕点头表示认同,“但是我对淑妃娘娘很有信心,因为淑妃娘娘本人就很……很……”他琢磨了一会儿应当如何形容,然后才补上了最后的定义,“很绝色——以前我一直觉得咱父皇色令智昏,后来看了一眼就觉得,嗯……理应如此。”
李傃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表情都有些难以形容,半晌才道:“那是长辈,你说话过脑子了吗?”
“她就比我大三岁……跟你一样大……”李傕喝了口茶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我当初还觉得咱父皇老牛吃嫩草呢,我当时心想哇这么年轻,都能当闺女了吧?父皇这还能上手?是不是禽兽?”
“如果你想死得不明不白再来个嘴不把门的名声,你可以继续说下去。”李傃淡淡看了他弟一眼,“淑妃对你也算处处照顾,你这么说话……哼,你可别让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