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臣觉察到她眼中泛起的水光,以为是饭菜不合胃口,往她碗中夹菜的手一顿,问她:“可是食物难吃,殿下吃不习惯?怪我不知道你的口味,擅作主张了。”
沈凛月揉揉眼睛,摇头说:“饭菜很合口味,只是想起一些事有些感触。宫主有酒吗?我想喝了。”
花月臣变出两坛酒,推了一坛到沈凛月面前,“殿下别一个人喝闷酒,我陪你喝。”
沈凛月接过酒壶,一下饮了好几口。酒入愁肠,她的情感也被激发,她忽然好难过。
她想她的家人了。上一世她是被病痛折磨致死的,心脏绞痛的时候她的爸妈都不在身旁,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她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如何,有没有因为她长出白发,有没有因为她彻夜失眠。她好想再看他们一眼,再和他们说说话,再叫一声爸妈……
“对不起……对不起……”
沈凛月双眼朦胧,水珠从眼眶里溢出来,在脸上画出一道直线。她举起酒壶又喝了好多酒下去,一坛酒很快没了一半。
花月臣不知她思及何事如此动容,见她落泪一时也不知所措。他想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什么,鬼使神差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
“别怕,别怕。”花月臣轻轻说,安抚她的情绪。
酒意上来,沈凛月有些迷糊了。她的脸颊烧得好红好烫,将她的意识一点点击溃。她忽的乱了神,下意识伸手抱住了面前的男子。
她将脸颊埋在他的胸口,像寻到一处安全的庇护,哭得更加大声。她的双手抱紧他的身躯,好像有了安身之地,放下防备彻底松懈下来。
花月臣听着她的哭声也有些触动,不自觉抱紧了她的身子。他低头凑近她的耳朵,用极温柔的语气说:“殿下别怕,我在,我陪着你。”
他的生命里,也曾有一个人温柔地对他说过,“别怕,别怕……”
……
二百年前,天界牢狱。
花月臣满身锁链囚于刑架之上。当日他一时不慎被仙界捉拿,打入天牢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他是被六界定了死罪的犯人,没有人会来救他。他生于黑暗,一道神谕注定他一生颠沛流离,他是被整个六界遗弃的孩子。
他要承受这世间最狠毒的惩罚,最恶毒的诅咒……
两日前,牢狱闯入几匹饿狼,将他伤得鲜血淋漓,骨头也被折断。他强撑着留下一口气,靠着异于常人的恢复力,缓了两日才从鬼门关活了回来。
蘅无仙君不等他伤口愈合,再次动用大刑。花月臣眼睁睁看着无数长钉射入自己的体内,在他身上扎出窟窿。
他看着自己的鲜血覆盖在先前凝结的血块上,他疼得抽搐,倒在了血液里。
这一夜,他撑不住了。他快要死了,他昏了过去。
弥留之际,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扶起了他的脑袋。他确定是这样温暖的一双手。
他用尽全力让眼皮掀开一条缝隙,他终于隐约看见了一个身影——一个高高在上的仙。
她穿过烛光,在他面前蹲下。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的轮廓,他看见了她的脸,和她嘴角漾开的温柔的笑。
她将他的手臂抬了起来,他看见她拿着伤药为他涂抹伤口。
他听见她说:“别怕,别怕……”
他听见蘅无叫她公主殿下。
他好久没有再看见过光,久到忘了光的颜色。
但那一刻他知道了。
因为她成了他的光。
他知道了她的颜色。
是温柔。
……
花月臣一手抚着她的背,一手放在后脑轻触她的发丝。他见不得她哭,和声安抚许久,她的情绪才稍稍稳定一些。
沈凛月不胜酒力,说了一会儿胡话,没一会儿在他怀中睡了下去。
她满身酒气像个醉汉,可偏偏睡得乖巧,像个软糯白皙的团子,让人想要咬上一口尝尝味道。
花月臣的所有神绪都被她牵了过去,他看了她许久。待她睡熟一些,才将她横身抱上了床。
他将她的身子放平,小心盖好被褥,将她的手臂都藏好。他知道醉酒之人怕冷,他不忍再见她瑟缩的样子。
花月臣撑着手臂在她上方俯视着她的脸颊。
一股酒香随着她的呼吸萦绕在她身子周围,稍显魅惑。她的脸颊连着耳根都泛了红,稚气的脸庞更显得柔软可爱。
不知梦见了什么,沈凛月有时候会微微皱眉撅起小嘴,有时候又会喜上眉梢嘴角弯弯。
她的这些小动作都被花月臣捕捉在眼里,看得他的心发软。
看了许久,花月臣收回目光离开床沿。他小心关好门窗,退出寝殿,转身走向沐室。
他褪去衣物,身子在烛火映射下沉入了水中。水池波光粼粼,潋滟的水光荡漾着爬上他的身子,在他前胸与后背乱舞。
花月臣用手舀着水淋在肩上,任其划过肌肤留下道道痕迹。他轻抚肌肤,洗去满身疲累。
他的身上依旧留着刀剑的伤痕,从手臂到小腿无一幸免。他是从刀山火海里活过来的人,这些痕迹是他黯淡人生的见证。
即使愈合,也消失不了。
花月臣觉得身子有些冷了,即使池水温热,也阻绝不了冷气的侵入。他将全身都沉入水中。
体内灵力又开始紊乱,伴生而来一股剧痛,在他腹内搅弄。
他躲在水池的角落里,身子蜷缩成一团。他用双臂拥抱着自己的身体,想留住温暖,却发现无济于事。
他还是冷得颤抖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览
第7章 生死劫将至
花月臣不知在水下躺了多久,他屏气凝神尽力稳住周身灵脉,但也只能拖延体内寒气爆发的时辰。
他明显感觉到这一回的反噬比上一次来得凶狠。
当年他在云州与鬼魂交易,鬼魂助他疗伤,并以一道洗髓咒助他突破灵关,才使他灵力大成得以练成神功,至此再无敌手。
那鬼魂亲口和他说过:“洗髓咒是机遇也是劫难,可助人登峰造极,也可害人堕入地狱。它会一点一点蚕食宿主的灵脉,宿主灵力越强,最后的下场也注定越惨。”
花月臣自知以他如今的实力,洗髓咒一旦发作,他将承受自身力量数倍的反噬。他已是六界武力的巅峰,天下再无人能救他。
他的生死劫快要到了,下一个月圆夜便是他体爆而亡的时候。
他的时间不多了……
花月臣费力从池子里坐了起来,忍着寒意从水中起身,换上干净的衣裳。
他的脸色不大好看,纵是再美的皮相也憔悴得脱了像。他合拢外衣,赤着双足走出沐室,向寝殿走去。
夜更深了,空气中的霜露也更加浓重,令空气也冰冷了不少。
他只披着一件薄衫,裹着胸腹和大腿,可手脚和脸颊暴露在外,冻得发白,快没了血色。
腹内的剧痛消退一些,他还有力气能够行走。他沿着廊道步行百丈,终于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屋里比外头暖和不少,让他稍稍缓和一些。他关好殿门,走向床前,一下坐了上去。
他的额头有些细密的冷汗沁出,令他脸色更苍白难看了些。他已用尽力气,再站不住脚,手臂撑在床沿,几秒后还是一软倒了下去。
他费力挪动身子,把自己的双腿抬到床上,他掀开被角,将自己的身子都包了进去。
沈凛月像个小火炉,加上有酒催发热度,将被褥暖得好舒服。花月臣尽力向她靠近,蜷缩着身子更好地保持温度。
沈凛月满身泛着酒香,像个在酒罐里浸泡过的小白兔,绵绵软软,香香甜甜。花月臣将头抵在她的肩窝里,细品着她的味道,有些贪心想要亲吻一口。
有沈凛月这个暖炉烤着,他的体温慢慢回升,腹内的痛感也随着温度升高而减缓,不一会儿便快消失了。
花月臣好受许多,力气也渐渐恢复,他轻轻拥抱她的身子。
沈凛月果然是他的福星。
花月臣饮了些酒,也有些困倦,待身子恢复如初,便被睡意击倒,阖上双眼安然栖在她身侧。
他好久没有这样沉睡过,也好久没有再做过这样甜甜的梦了……
临近清晨,天边的颜色渐渐有了泛白的预兆,眼看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化为鱼肚白。
夜还静得很,月如银轮悬于袭花宫上空,撒下大片银白,描摹着长廊殿宇的轮廓。
一团红光自宫内生起,很快随风蔓延开来,牵连几座大殿。
花月臣闻见焦味苏醒过来,很快感知到外面的状况,知道有人趁他不备放了火要烧了袭花宫。
他赶忙下了床,推开殿门。却见瞬息之间一团火焰从门前窜了进来,沿着殿门烧进殿内。
沈凛月还在沉睡,并无察觉。花月臣不忍将她唤醒,横身将她抱起撤离殿内。
一出门,才发现火焰已将整座袭花宫吞噬,远处的殿宇倒塌化为灰烬,已然夷为平地。
花月臣扫视一圈,随即一跃而起,欲从上方飞离火海。却刚飞出没多远,一道阵法从头顶压了下来,将他逼回原地。
同时阵法周边出现许多白色身影,皆是身穿银甲的仙兵仙将。而在兵将之间,有一抹青色惹眼。有一人负手而立,正颔首打量着花月臣。
花月臣注意到那个人形,仔细看了一瞬,知道他原是仙界宸王沈玹,也是沈凛月的王叔。
素闻宸王殿下不喜喧闹,隐匿于世百年,世人不知其踪。
此番出山,想必是有人告知公主被掳以及蘅无丧命一事,他前来要人索命了。
“本以为宸王殿下清冷孤傲,不会理会这些俗务,却怎的今日专程而来,还有意毁我袭花宫?我竟不知天下还有人能请得动宸王殿下,他得是多大的脸面啊?”
沈玹从半空落下,穿过火焰停在花月臣身前一丈之处。他看了他怀中安睡的沈凛月一眼,知道她并无大碍,松了口气。
“袭花宫主花月臣,你的名声响彻六界,我隐世百年仍有耳闻你的名号。今日得见你果然如传言一般,是个做事决绝的魔头!
你掳掠我仙界公主,杀我仙界仙君,你既犯到头上,我身为仙界宸王也不能坐视不理。今日前来便是与你下战书,从今往后,你我一世死敌,你若犯我,我也绝不会手软!”
沈玹继续向他靠近,仙兵仙将也从半空落下,在花月臣周身围成里外三圈的包围圈,限制他的去路。
“你掳凛月到你的袭花宫,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我仙界公主岂能落入你这等魔头手中?速速将她还来!今日绝不轻饶了你!”
花月臣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觉得可笑,讪讪笑道:“你身为殿下王叔,在她被蘅无挟持之时不出手,在将军杀入仙宫之时不出手。你放任仙界对她的所作所为,却有脸趾高气昂与我对质,你算个屁的王叔!”
花月臣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周身杀气荡出一圈气旋,直向众人袭去。仙兵仙将瞬息倒地,沈玹也被吹得站立不稳,几欲退步。
“花月臣!本王岂容你辱骂?你执意不交出公主,便试试我的天罗地网阵!任你是九天神魔,也休想逃出生天!”
沈玹跃到空中,手一拂阵法便开始启动,霎时一片亮光在花月臣头顶放射,铺开如一轮银月。
阵法受咒术指引,牵连天上的云团,转而化为乌云,降下暴雨淋淋。
花月臣周身红光闪耀,于头顶凭空幻出一柄纸伞,将他和沈凛月的身子遮挡。
乌云压顶,伴随着阴风骤起,风团肆虐如无数双手撕扯天顶,要将天地分裂。
花月臣在风中稳住身形,抬头又见云中白电闪烁。天上传下巨大轰鸣,眼见数百道电流注入阵中,化为嗜杀的阵力。
阵法瞬息铺开数百里,似乎要将整个天地笼罩,化成它手下摧杀的玩物。
沈玹飞到阵的上方,他一招手,电流便在阵法上闪烁起来,如一张张颤动的蛛网,密密麻麻包裹他的去路。
天罗地网阵便是如此,但凡入阵,绝无生路。
“花月臣,你命主阴煞,是天下的祸害,今日我便替众生收拾了你这个孽障!你且受死吧!”
电流从阵上一道道射了下来,如一柄柄夺命的长/枪,瞄准他的身躯,瞬息炸裂在他的头顶。
他很快淹没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彻底看不清踪影。
沈玹乘胜追击,将云中的闪电引下,一齐发射出去。
霎时阵上的电流如同万千条银丝,在他周身织成巨大的“电茧”,重重围合击向他所在的中心。
轰鸣声震荡山岳,响彻云霄,似乎骤然间苍穹塌陷、天庭坠陷。
随着这最后一击的发出,袭花宫下方数百里的群山瞬息夷为平地。
河水泛滥,天火骤降,将下方的人间化为炼狱。眨眼间覆灭数十座城池,死伤数百万冤魂,血流成河……
闪电的亮光渐渐消退,在其彻底消失之后,看见一个身影单膝跪在地上,抬眸狠狠瞪着沈玹的方向。
花月臣怀抱着沈凛月的身子,在周身千百柄碎裂纸伞的庇护下抵过了这一劫。
花月臣站了起来,瞬息移形换影飞到沈玹身前,周身杀气化作滔天的气浪,将他重重击打出去。
他落在百丈之外,呕血重新爬了起来。花月臣再次追击而去,以灵气凝结千万支利剑射向他的周身,终将他重伤,从半空击倒在地,再爬不起来。
“你……你竟没死!”
沈玹从满地血液里挣扎着直起上身,不敢置信他的力量竟然强大到如此地步,即使祭出天下最为恶毒的阵法,仍伤不了他的性命!
花月臣横身抱着沈凛月,她虽然醉酒睡得很沉,可听到这些动静也有些不安,在他怀中扭动身子,皱眉瑟缩。
花月臣让她的脑袋枕在胸前,用指尖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声音柔软地说:“殿下安心睡吧,一切都过去了,不会有事的,别害怕,我陪着你呢。”
沈凛月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嗯哼了一声,往他怀里钻了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
花月臣一步一步走到沈玹身前,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见他满身污血模样狼狈,觉得可笑至极。
“我念你是她王叔留你一命,但也只此一次,他日你若再敢来犯,我定斩不饶!
你口口声声说她是公主,你却从来没有将她当成你重要的人,她只是你讨伐我的借口罢了。
既如此,从今以后她与你便再无关系,她也不再是天庭的公主。她以后只属于我一个人了,你莫要染指!”
花月臣抱紧怀中的身子,转身踏过袭花宫的残骸,消失在迷蒙的夜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览
第8章 可可爱爱
花月臣抱着沈凛月飞下天界,越过昆仑,去往极西之地。那处还有一座他的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