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小神仙素来在他面前不设防。所以才有殷野先前说自己都知道的事。
何其说完了,又叮嘱他一番。
殷野乖巧点头:“我会小心的,而且有你在呢,我怎么会不小心。”
“我、”何其欲言又止,她吞进嘴里的话是——我在也未必有用啊?
无生不就是例子。
她没有开口,可面上把心思都展露。以至于殷野后面半句她都没注意。
殷野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不一样,无生他、其实早有自绝之意。死亡对他来说,也不是很坏的结局,至少是他心之所向。”
殷野不能理解无生的求死之心,就像他们当中,不曾有人真正地去想“无生”的意义。
是的,之前他们之中根本就无人想到选择就在无生的名字之中。
就像何其,她以为无生只是“无”字辈。和尚的名字,跟着字辈走多正常。
何其一双眼眸紧盯着殷野:“总之,就是让你多多小心。我不想、不想——”
她甚至连“殷野出事”的假设都说不出口,只是想想都觉得艰难痛苦。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的。”
在敞开的宫殿门前,在夜明珠不甚明亮的亮光里,两个身形高挑的少年人展臂相拥。
一个极其简短的拥抱后,他们继续一往无前的路途。
再往后,泄尽灵气的废弃灵石又撞见几次。
行至通向巫道所在位置——主墓室的必经小道上,又度过一个机关后,墙面上滑落下几滴黯绿色的液体。
何其一眼看过去,心中一跳。
她抓起殷野,两人直接踩在半空中飞跨而过。
可那几滴液体已燃烧成火,火速比何其还快,将她和殷野困在绿色的火焰中。
何其抬头,看了眼头顶,也有绿芒闪过。她道:“是个阵法。”
“这火应当是驱水的。”殷野觉得突然干得可怕,他抬起手。
何其看到殷野手臂上的皮肤像是在火边烤了几天一般,干得要裂开。
“得快点离开!”何其一看就知道这阵法对人体影响大,她祭出存想的长剑,另一手则用臭宝勘测。
原地转了半圈,何其瞄准阵眼一劈,整个阵中都颤动起来。
灰尘从头顶掉下,迷茫了人眼。
殷野跟着何其的动作补刀,两人合力,将这燃着绿火的阵法破开。
阵法颤动,动静一路往里。
躺在主墓室,帝王棺椁之中的道人被惊动。
察觉到来人气息,道人只能忍着神魂的痛苦,强迫自己醒来。
神魂中的痛楚是第一苦,每一丝每一豪,都尽情地给予你痛苦。还不会麻痹你的感知,只会纤毫毕现地痛击你的魂魄。
这种痛处,是他太久不曾尝试的痛苦。自从坠至这个普通愚昧的国度,再没有从前的致命危险。
但也意味着没有一切的修炼资源,这里贫乏得叫人绝望。
只差一点,当时的他就生出跟这个界面一起毁灭的冲动想法。
但他很意外地在这个世界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这个界面,虽然看起来封闭,但并不是个封闭世界!
时不时,就会有异界人士出现。异界人士出现的频率不固定,但他有的是耐心。修道眨眼便是千年,只要有离开、有成仙的希望在就行。
他在这个界面耐心又无聊地等了五百年,接触了无数的异世人士,甚至无聊得踏遍了这里的所有山川大河,就连大洋彼岸他也去过。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这种底层界面不会受伤。哪怕他实力大损得厉害。
可是他居然栽了。
栽在那个女人手里一次,又栽在她带出来的兔崽子手里一次。
而且……他不是真的不会死。
道人伸手摸了一下眉心的纹符,抬手从内里打开棺椁。
皇帝的棺椁共有四重,道人的肉身泡在血水中,最里层的水牛皮自是没用。
他击碎了倒数第二层的棺木盖,又撑起外面第二层,费力地用自己的肉身推开厚重的棺椁。
行动间,头部传来的刺痛让他心中恨意更浓,浓郁得伴随着嘴角的鲜血流出。
他费力推开棺椁,便能听到最后一处石门外的动静。
与此同时,石门外的何其二人也听到主墓室里面的动静。
不用猜!他们找的巫道肯定在里面。
因为死人是闹不出动静的。就算有意外,声音也不会那么大!
殷野打开石门,灰尘飘渺中,两方带着恨意和疯狂的视线碰撞。
浓郁的窒息血腥味,几乎让不是人的何其都下意识关闭了嗅觉。
下一瞬,何其的目光从道人那张神似她的真脸上掠过,落向血腥气味的来源——那满棺的暗红色血水中。
内里的棺木是黑色的,上面漆着金色的细细纹路。道人整个人都泡在那满棺颜色暗沉的血水中,他生得很白,整个人被衬得像鬼一样惨白阴森。
道人苍白的面上,唇色也是晦暗的灰紫。
他的双眸很亮,但最为醒目的火红的一条纹路,像是一抹游鱼。细看,能看到火红纹路的两侧,各有两条黯淡下去的纹路。
何其也就从臭宝口中得知了目前最大的好消息。
——“这家伙最后一条命了!他额上的是命纹符,五笔只剩一笔了。”
任由两人目光扫来,道人坐在血水中未曾挪动。
但一只脚踏进主墓室,何其就见主墓室墙壁之上,那栩栩如生的神像晃动了起来。
一股巨大的压力,将她和殷野压住,卷入一面他们脚下突然浮现的镜子中。
生生将两人拖入镜中后,道人便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原本暗红的血水表面漾起几圈涟漪,将新鲜的鲜血吞噬。
道人目光冷冽,身手将镜子召到身边,手指抹上嘴角鲜血,而后将其涂抹在镜面上。
镜面将鲜血吸收,闪烁一层浅浅红芒,然后开始轻颤。
落入镜子后。何其第一时间,就伸手想抓住殷野。她触摸到另一只探过来的手。
两人握着彼此的手,方才在惊魂未定中慢慢地寻回心神。
两人像是羽毛、又像是雪花,似乎飘荡了好一会。
降落在乌黑一片中,何其开口道:“我们掉进了一面镜子里,但不知道这面镜子是做什么的。”
镜子发难的同时,臭宝就出声提醒了,但完全来不及反应。
何其还有个坏消息没告诉殷野,这面镜子,很可能也是臭宝那时期的神器之一。
但臭宝也从未听说过,拥有神器,还不能飞升的仙人。
器物不比人得天道厚爱,所以臭宝成仙才天难地难。可人却容易许多,有人族的升仙道。而拥有神器的人,在那时绝对都是数一数二的大佬。
何其一边提议臭宝从镜子去切入、回忆,一边尝试着在黑暗中点燃亮光。
可她放出三味真火,明明感觉到了火的热度存在,眼前却还是黑蒙蒙一片,不见丝毫亮光。
何其皱眉:“殷野,看得到光吗?”
丢出一张火符的殷野:“你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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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花】
-完-
第156章 仙魔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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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问话, 指明一件事——两个人的眼睛都处于什么东西都看不见的情形中。
眼前的黑,不是单纯的环境的黑,如同目盲。
对于有视力的人来说, 陷入黑暗之中的第一感觉就是异样, 而后随着察觉到一切变得不可控开始心慌。
何其不至于心慌, 但不适应很明显。
两人的手握得更紧了, 生怕被分开后,难以找到对方。在一片陌生又暗藏危险的黑暗中, 这种可能性着实不小。
殷野又道:“我好像也闻不到味道。”
“我……也是。”何其抽动鼻子, 发现自己的确闻不到殷野身上的任何气息, 就好像身侧干净得没有人。
何其庆幸道:“还好听得见。”
不然岂不是只有触觉在,沟通都难。
就在何其侥幸之时, 二人身周的黑暗空间一阵扭动。
何其感觉自己失去控制, 而殷野则发现自己的身体没动,是魂魄被勾离。
一阵晃动后, 何其感觉依旧身处黑暗,但身边的殷野不见了。
她大喊起来:“殷野!殷野?你在吗?你听得到吗?!”
绝对的黑暗里, 没有熟悉的回应。
等何其的声音消失,一切便仿佛陷入沉寂, 连回音都被吝啬地吞噬。
没有回音, 还意味着一件事,她所在的地方可能空旷且宽广,没有能回传声音的阻碍物。这种猜测, 更令她心里没底。
她又喊了几声,手腕上传来一阵温热。
何其赶紧摸向缩小后, 以绳子绑在手腕上的罗盘。
“臭宝?”何其觉得奇怪, 臭宝怎么也不说话。
但温热肯定是一种提示, 何其思索一秒,取下罗盘,将其贴在自己的额前。
罗盘和额头相触的同时,何其先一步听到了阴风呼啸声。
在风声里,何其终于“听”到了臭宝的声音。
——“这是仙魔极乐镜,让人在极恶和极乐中考验心境,不断循环,最后或是成魔、或是死亡。”
臭宝的声音越来越小——“仙魔极乐镜,还禁锢神识、消磨神魂。你小心,我试试能不能想办法。”
说完这句,罗盘的声音消失,何其回身,听到那些真切得仿佛就在耳边、眼前的哀嚎。
杂乱的声音里占比最多的一部分是惨叫,仿佛喊叫的人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而后是宛若撕裂的声音,就像菜叶被剥开,可旋即的血流涌动声,告诉何其那可不是剥菜叶,而是人的血肉。
惨嚎一阵后,是骨头磕碰的声音。
寒意在黑暗里蔓延,冷得何其一颤。
接着她听到了人声。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此起彼伏的求饶、呼救、咒骂声,混乱且绝望。
“我的头好痛,好痛啊!”
“别碰我的头!你这个疯子、变态,为什么喜欢剥人头?!”
“你这个妖怪!吃人的妖怪!谁来拿了这个妖怪?”
“我老实为官一辈子,为国为民,为什么老天不佑我?要我遭受这种折磨?”
……
身上仿佛突然出现好多双手,带着恨意、紧紧地抓住何其不放。
“是你!就是你!你为什么不来,他要害的明明是你。”
“我们都是无辜冤死的,都是你害了我们!”
那一双双手,从衣服上,渐渐伸到何其的脖颈上,掐得她一时喘不过气来。
而她往后退、往后躲,却依然避不开,惨嚎抱怨声和那些手好像到处都是,将何其紧紧包围、吞没。
这就是极恶?
的确是切中了人的心理。何其知道这些冤死者的无辜,更清楚他们死前承受了何种折磨。
只有是个心软的,只怕都会因为这些人的哀嚎生出负罪感。
哪怕是心智坚定的何其,她想到这些会成为循环,就心生惧意。
她能劝自己努力无视一次两次,可三次四次呢?
可总要先度过眼前。何其心说抱歉,存想一张护体符箓,而后宁心颂念度亡咒。
***
另一边。
殷野猜测自己回到了大佛堂,因为他听到了熟悉的头骨碰撞声。
那种声音很别致,带着特别的阴森感。
手中空荡荡的他在黑暗中呼喊:“小神仙!小神仙?”
转了好几圈,他终于肯定——他和小神仙被分开了。
他必须得出去!
殷野开始摸黑走动,他凭借战鼓声,分辨出方向,跌跌撞撞地朝着后殿的方向走去。
这回他赶到得更早,还听到了皇帝跟皇后的声音。
皇帝的声音嘶哑,在求救;而后响起皇后的痛苦声音,和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殷野脑海中闪过两人身上的伤口,朝着声音扑过去:“娘娘!”
巫道在冷哼嘲讽。
皇后带着遗憾开口:“孩子,你、你到得太迟了、太迟了……”
皇帝则是在大喊皇后的爱称——“梓潼!梓潼,你别丢下我啊,是我无用!”
听着声音只有短短的一段路,可殷野很努力地往前跑,还是赶不到。
接着他就听到皇帝的惨叫声,满是不甘的痛苦。
殷野听到他虚弱地唤自己——“你救救梓潼、她待你像母亲一般……”
可殷野无法靠近,他们中间像是隔着天与地、隔着所有的遥远和漫长,殷野拼尽全力都无法靠近。
皇帝有错,唐国如此,他不是没有责任。一切的最初,就是他导致的。
但皇后无辜。她什么都没做错,皇帝偏爱她人之时,皇后依然是宫中最贤德的女子。即便是殷野被任命护送贵妃,她也从未气恼,给过殷野一丝一毫的脸色看。相反,殷野对她留有更多好的印象。
在他认为皇帝待他比父亲更好时,待他真心又和善的皇后,何尝不是他心里的另一位“母亲”。那是比老太太更无求的好。她的所求,不过是殷野不要与太子相对。
殷野的心神挣扎,即便他握拳时手中空空,再清楚不过这些都是假象。
因为有一件事是真的,他熟悉的两位长者已经永久与世长辞,再见不到面。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对活着的人来说,当一个人死亡后,或许就因为他的死,很多东西生者都不会再计较了,只会记得这段让人无法忘怀的生离死别。
是活着的人,拥有记忆,拥有情感,拥有对一切事物的反应。
殷野甚至都忘了对皇帝的不满,他一边毅然破开这折磨人心的幻境,踏上努力和小神仙会合的路,一边忍不住想——要是他能早些赶到,一切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