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和易窝心地夹起奶卷咬了一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大嫂嫂眼下还好吗?小月子出了吗?大哥哥是个实芯儿汉子,怕是不会照料人。”
结果容貅难堪地把筷子放下了,“大嫂嫂……被接回娘家去了。”
夏和易一惊,赶紧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似乎是很难以启齿,容貅说话吞吞吐吐的,艰难道:“就我出来前几日,大哥哥在朝上跟辅国将军起了口角……错手把辅国将军脑袋开了瓢……”
夏和易眼睛快睁掉到下巴了,女婿在朝上把老丈人脑袋打开了瓢,简直是千古奇闻。
她脑袋都吓懵了,“父亲怎么没拦住大哥哥?纵使政见一时左了,吵上两句也就完了,不至于动手啊?”
这话一问,容貅更尴尬了,求助地瞧了一眼赵崇湛。
赵崇湛移开视线,漫不经心地端起了茶盏。
所以还得容貅自个儿阐述,半大小子也是知道好歹的,说起来实在丢面子,犹豫了几回才勉强能开口。
事情还得从很久之前万岁爷造访泾国公府说起,当时潘氏一时心急把大姑娘夏凤鸣推了出去,惹了万岁爷的眼,皇后之位就此打了水漂,落了夏公爷埋怨。这事儿之后,潘氏遭了夏公爷冷落,为了讨好丈夫,潘氏千挑细选挑了个温柔小意的狐媚子,作主往正房里放。
但夏公爷正在气头上,连带潘氏选的人也不待见,连面儿都没赏脸见一回。
潘氏挑人下了大功夫,夏公爷不笑纳,人也不能就这么浪费了,大嫂嫂那时怀了身孕,不方便伺候大爷,于是便转手将那姑娘送进了大爷房里。
那狐媚子不愧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着实是个人物,在大爷面前楚楚可怜欲拒还迎,勾得大爷魂儿都没了,一下职,打从二门就扯着嗓子唤蕊儿,闷头就往跨院里钻,再没往大嫂嫂房里迈过一步。
那蕊娘是个颇有心计的,白日大爷出门儿了,蕊娘借着敬茶的由头,没少在大嫂嫂跟前挑拨离间,惹得大嫂嫂又郁又气,不慎滑了胎。
偏这时蕊娘验出有孕,大嫂嫂日子越发难过,小日子还没出,蕊娘借侍疾的机会故意酸言酸语激大嫂嫂,大嫂嫂盛怒之下摔了药碗,不许别人碰,非要命蕊娘去捡。
蕊娘脚下踩了碎瓷片,跌了一跤,孩子没了,命也去了大半条。大爷回府后知道了,当时人都快疯了,当着全家所有人的面扇了大嫂嫂一巴掌。
夏和易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放在武宁王掌心里了,无措地捏着,“家里那么多人,都没人拦着?”
容貅摇摇头,“事情太突然了,没得拦住……”
其实是没人预料到吧,谁能想到大哥哥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打小公府里长大的哥儿,漂亮皮囊见过不少,不至于贪图美色连脑子都不要了啊。
手里被深一下浅一下地按压着,赵崇湛瞥她一眼,知道她心里慌乱,便帮她问道:“后来怎么了?”
容貅瑟瑟觑他一眼,赶紧往下说下去,说后来大嫂嫂娘家辅国将军府来了人,几个兄弟全上门了,说妻妾只能留一个,逼大爷做抉择,结果大爷扬言要休妻。
“休妻?!”夏和易目瞪口呆。
听上去,大爷是将蕊娘没保住的孩子算在大嫂嫂头上了,可大嫂嫂也失去了她的孩儿啊。
容貅小小的哥儿,沉沉叹了口气,“那晚下了好大的雨,大爷跪在雨里,被父亲拿藤条抽得一道一道的,就是死也不改口。”
夏和易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武宁王,“大哥哥糊涂啊……”
为了个女人跟老丈人动了手,和辅国将军府的梁子结定了,真是……败家哥儿也不是这么个败法啊!
听得脑仁儿嗡嗡地疼,她闭眼揉了揉太阳穴,“不说这个了。大姐姐说亲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容貅更为尴尬,小黑脸快憋成小红脸了,“说……说了。”
夏和易奇怪地看他一眼,“许的哪家?”
第67章
◎米◎
然而容貅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讷讷了半天,蚊子嗡嗡地挤出一个“怀平郡王”。
夏和易满脸莫名,“怎么会许了他家?”
大姐姐嫁的不是上上辈子的那个姐夫了,这一世竟然许的是怀平郡王,人长得尖嘴猴腮的,背靠祖荫衔个闲职,熬鹰斗鸡的主儿,成日眠宿花街柳巷,狗看了都瞧不上。
容貅说:“父亲还夸母亲这门亲结得好来着,二姐姐你不知道,怀平郡王在御前说得上话,眼下是京里的红人。”
“怀平郡王在御前说得上话?”夏和易声调都扭曲了。
说什么,论一论偷鸡摸狗的四十八种方法吗?
容貅害臊地瞥她一眼,“不过……”
大喘气可歇得真够久的,夏和易瞧小小子儿脸都臊红了,倒不好催促他,只接着问道:“不过怎么样?”
容貅说:“怀平郡王求了宫里赐婚,大姐姐随郡王爷入宫谢恩,有幸入了皇后娘娘青眼……应召进宫伴驾了。”
伴驾?伴的必然不是皇后的驾,夏和易听出其中的奥义,极其勉强地笑了笑,“封了什么位分?”
容貅摇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怀平郡王妃的衔儿……”
夏和易也跟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吓的。
要不是赵崇湛及时从后面托住了她,她可能要就地栽下去了。
还有什么说的,大姐姐不明不白地进了宫,皇后没当上就罢了,连个位分也没混上,郡王妃伴驾?那怀平郡王可真能忍的,都绿成垂杨柳了。
从容貅院子里出来,夏和易上气续不上下气地歪倒在武宁王怀里,天爷啊,她才出来短短几个月,家里就已经败落得不成样子。
她变成了一捧黄连,源源不断向四周散发着苦意。
等进了房关上门,她的苦就没法儿抑制了,得发泄,发泄的途径是一跃蹦到武宁王的背上,两条胳膊缠着他,“我这会子,真心觉得您这么多年过得好苦。”
赵崇湛顺势接住她,背着她走到床边,反身往床上一扔,“怎么说?”
大多数时候,夏和易都是斗志昂扬的,鲜有这样低落的时候,柔顺地伏在他肩上,涩涩地叹道:“我将心比心呀,您出身在那样的家里,亲缘间的糟心事儿肯定只能多不能少。”
赵崇湛让她靠着,神色不定。他最后悔的,就是当初篡改诏书时应当不论太后如何求情,依律处决了兄长,若是没有当今圣上,南定王纵使手再长,也没那么容易伸进皇寺里去。
皇后不必为他而死,他不用独自空守过那些枯燥漫长的岁月。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皇后没死,他们沿着前头的轨迹继续走下去,他依然因为繁忙的政务无暇顾及她,依然还要往后宫里纳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他和皇后就会沦为帝后中平常的一对,感情生疏,客套淡漠,至多有商有量,就算是相敬如宾了。
别的不说,她绝不能像现在这样活泛,敢对他蹬鼻子上脸。
被盖棺定论“胆儿肥”的夏和易正忙着趴在他肩上呜咽,将那织金蟠龙纹的绸面洇出一团水渍,“人活在世上,就是苦的吧,您说是不是?”
赵崇湛顿了顿,把她的脸扳正,很肯定地说:“不是。”
夏和易吸着鼻子打他一下,“没瞧见我情绪不好嘛?这种时候我说什么,您一应说是就成了。”
“你还活着,我就不算苦。”赵崇湛看她的方式很严肃,“我希望对你来说,也是同样。”
夏和易哇呜一声就哭了,抱着他泪流满面,“您怎么突然会说话了……”
她这冷不丁的,倒吓得赵崇湛慌乱起来,本来是想哄她高兴,谁知道她嗷一嗓子就哭了出来,“大概因为是实话?”
被她抱着晃到没辙,赵崇湛眼晕着说:“你不爱听,我以后不这么说了,你别哭了,嚎得我头疼。”
熟悉的滋味儿回来了,他果然还是他,想让人用浆糊把嘴黏上的武宁王。
夏和易往他怀里钻了钻,眼泪已经没了,但继续嚎啕个不停。
赵崇湛想起上回对症下药的处置办法,凛起面色吓唬她:“再嚎,本王克扣你手底下人月钱,嚎一声扣一两。”
夏和易从他怀里把脑袋拨出来,哼了声,“府里金银都在我手上,您要支取还得上我这儿打借条呢,谁给您的权力克扣下人月钱。”
瞧瞧她这无法无天的无赖样子!气得赵崇湛上手狠捏了一把脸才泄了怒火。
俩人闹腾了一阵,夏和易站起身来想去倒水,刚下了床,听见武宁王声音低低的,告诉她说:“南定王私离封地,圣上有令,命南定王应召入朝受刑。”
夏和易手伸到一半,半空中顿住,登时旋身回来,急切问道:“那会牵连您吗?”
南定王在昌安城和他见了一面,可别把他给连累了。
赵崇湛沉默了下,说:“不一定。”
夏和易听得心里着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眼泪又哗哗往下淌。
赵崇湛抬手提她拭泪,这回的眼泪要比刚才真挚多了,怎么擦都擦不完,只能把她抱到腿上,一壁给她擦眼泪,一壁想法子开解她,话一出口,“你这个头太矮,活一个小矬子。”
夏和易气得差点憋出一个鼻涕泡来,当即炸庙跟他争论开了,“是我太矮?您怎么不想想,您长那么高做什么,难不成您将来想当一棵树?傻大个听说过吗?”
赵崇湛怅惘地摇头,意味深长道:“民间有个说法,‘爹矮矮一个,娘矮矮一搓’,本王深感忧心啊。”
夏和易不可思议,拼命举手在自个儿脑袋顶比划,“我在姑娘里已经算高个儿了,不信您去比较比较。”
赵崇湛目光玩味地“嘁”了声,“我上哪儿去比较?你动脑子想想,我还能有接触其他女人的机会吗?”
夏和易满肚子的火,一下就熄灭了。
拌嘴成了寻常事,有时候吵急了,他脱口而出的实心话,让夏和易觉得窝心。
她心里明白,南定王的事儿没他说的那么轻巧,论亲疏,他们夫妻一体,武宁王的好歹,比娘家哥哥姐姐干的混事儿更要紧。夏和易心里满满兜着一满兜的担忧,不好全表现出来加重他的负担,只能垂头捏着他的手指把玩,低声咕囔道:“所以您要好好活着,等我为您生儿育女。”
赵崇湛怔惘地看着她,想到他们将来会有孩子这件事,心头涌起一阵充满期许的感动,他思量着如何才能够让她放心,作保是必要的,然而感动得太过了的结果就是口不择言。他很认真地点点头,“你放心,我肯定能活到等你生一窝小矬子的那天。”
这一天,武宁王的下场,自然是被狠狠揍了一顿,夫人是个生猛的,尊贵的武宁王爷生怕还手伤了她,于是在放弃抵抗的过程中衣衫褴褛,风度尽失。
赵崇湛气得声儿都颤了,指指点点,“你给本王等着!”
夏和易对这种空口白话的威吓早已免疫,就那么睁着眼睛不惧死活地望着他,还故意找茬儿寻衅,将褪去罗袜的脚狂妄地踩在他的大腿上。
赵崇湛被她挑衅的举动激得气血一阵阵上涌,抬手就摘了帐幔上的金钩子。虽然此报复非彼报复,但都能换得她眼眶泛红哀声求饶就是了。
春意暖融,金石相击,引吭间水漫金山,冬日的月夜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然而再是长夜漫漫,也终有天亮的时刻。
夏和易早晨醒来,床上又只剩她独一人。武宁王恫吓她的话当然没有后续,唯一可以称作后续的,是他肉眼可见地忙了起来,不知道忙些什么,忙得好几日见不着踪影。
好歹都罢,日子又过了一程,若是还在京里,这个时节已经吃上了最早一拨春笋,可北地照旧是白皑皑的一片,雪能积到脚踝深。
夏和易一路上辛辛苦苦买的茶馆酒肆,事实证明还是很有作用,今儿又送了一拨消息进来,街头巷尾的闲谈里,有海一般的真和海一般的假,浩瀚的消息得由武宁王的人事先筛过一道,滤掉那些吹牛皮的和不值一提的,剩下的都值得斟酌商榷。
离排膳还有时辰,她歪在榻上百无聊赖,随手拿起一册翻翻打发时日,可翻着翻着,眉心渐渐紧了,坐正了身子。
册子里记载了怨天尤人的抱怨声,几个月前,一斗稻米,市价大约五十文,近来米价一直在缓慢上涨,到造册的日子,已经近八十文一斗。
她手指翻得飞快,纸张哗啦啦抖动,地界儿越往北,柴米油盐的价钱变化越厉害,而大绒、细瓷的价格却没有太大起落。
夏和易赶紧把胡猴叫过来,问道:“跌打损伤的药材是不是涨了?”
“姑娘,您真是神了,是涨了,涨了不少。”胡猴琢磨了下她的意思,试着道:“咱们是不是收购几个药材铺子?”
最近没有大的天灾,今年连雪患都算不上,而柴米油盐的价格都在飞涨,兴许是打仗的前兆。那谁和谁打呢?
夏和易手心里攥紧了帕子,“铁价也涨了?”
这个问题平时倒是没太受关注,胡猴歪着脑袋回忆了会儿,摇头,“是涨了一点,没太有变化。”
夏和易又困惑了,照理说,要打仗了,军需旺盛,即便铁价受官家控制,也该上涨才对。
-完-
第68章
◎瞒◎
武宁王一连多少日子早出晚归,夏和易心里揣着事,睡不好也吃不香,除了料理王府上下的大小事务,就是跟容貅一道打发日子,挨到冰雪终于开始消融的岁月,她的怀疑达到了顶峰。
起因是她不留心听见了容貅跟随身嬷嬷的一段对话,嬷嬷催容貅回程,但容貅想在武宁王府多留些日子。
那随身伺候的嬷嬷是泾国公府带过来的,潘氏瞧不上月姨娘和容貅,连带着府里下人对容貅说话都不算太客气,嬷嬷高腮帮子缩得精明,高高哎哟一声,“我的爷,出门前公爷是怎么跟您说的?不让您和这头有过多牵扯,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