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一句传遍地冥各个角落,所有的地冥生灵都知晓,他们的主上,他们的天,回来了。
地冥主殿魄灵宫内,鹰鸠在殿顶上空凝视着下方生灵。
在高位之上,有一座藤草与枯木的打造的座椅,含着生机与死灵的交融在一起的意味,威严耸立在殿中央。
高座之上,女子身着紫罗衣长袍,金黑色绣边,一头乌黑的长发从前散落在地,她随意地撩起一边的袖手,只手捋着她的发辫,眼神沉沉地凝视着下方。
下方之中,一道黑影被凝聚在一铁固的死灵牢笼之中。
女子皱着眉头,细细望着。
下方也有人看着,他欲言又止,“主上……”
女子摆手,说竖起一根手指,说道,“嘘。”
众人于是皆屏住呼吸,魄灵殿内静可听针。
临江宫主说,幽冥即将出世。
她不信,她要的是一纯灵之师,而不是什么幽冥。
但幽冥若是到来,她又能怎么办?
巫羲捋着乌发,在见那球中的黑影慢慢凝聚时,手中停下了动作。
那人厮杀了八十八日,出了她定的东山十里,杀戮了成千的生灵,吸食其血脉。
幽冥本无形,似风似雾,来去玄幻。
但以杀戮成形。
它顺着死魂之灵,一路来到地冥。
黑影在其中,蜷缩成了一团,在它四周还有浓厚的血腥味,像是刚才血海中被打捞出来。
但事实是,它确实刚从血海中出来。
雾气沿着血管而焕发新生,生命的脉搏跳的越来越孔武有力。
而后生出了新的心脏,一团凝厚的黑气充盈其中,形成他生命涌动的血水。
渐渐地,众人看见一个人影在形成人形,他有了看的见的手,看得见的脚,看得见的身子和脸。
若不是亲眼所见,只觉得他的模样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
巫羲也远远看着,目光落在他新生的面容上。
和那人区别不大的脸庞,剑眉星目,俊俏姿容。
但又有些不一样,他眉间聚着一团死气,不威自严,没了原先的温润如玉。
他是谁?
巫羲脑海中浮现这个问题。
但等他在禁锢他的牢笼中伸展身姿,周身凝聚着一团死亡之息后,巫羲认了出来。
她看见他低下头,于是启口道,“幽冥,抬起头来。”
……
在一片黑寂之中,他渐渐有了意识。
他好像记得自己的名字,又好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但他十分确定,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发觉自己浑身luo露在外,他低首,伸手环抱住自己,而后便听到一道令人耳熟的声音传到他耳边,轻轻淡淡,向他下令,“幽冥,抬起头来。”
幽冥。
这个名字,他也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慢慢抬起头,眼中有丝迷茫,在看见高高在上的那名女子后,更陷入了茫然之中。
她一身紫金衣衫,长袍逶迤,黑色的长发如瀑一般横洒,眉眼间一抹黑色的玄金花,似只在高山寒冰处绽放,叫人忍不住臣服。
她是谁?
他自己又是谁?
她唤他幽冥。
他该唤她什么?
一旁有人出声道,“主上……确定了么?”
另有一个身着黑绿衣裳的男子低眉顺眼,说道,“主上……幽冥出世,妖灵既出。”
主上?
他也该唤她主上?
巫羲抬手,示意他们禁言。
她看着高台之下,说道,“此事后论,如今,斩杀上千之灵之罪应如何处置?”
黑绿衣裳的男子走上前,低着头,说道,“罪大恶极之灵……一直由幽冥处置,可如今……”
如今论罪之人就是幽冥。
巫羲沉吟了会,看向下方那个刚刚成形的男子,语气不言自威,说道,“罚受寒域之苦,幽冥,你可认?”
黑绿衣衫的男子抬头看向女子,眼里微微惊讶。
寒域所属西海,日日寒冰摧残心智,这等处罚,地冥不曾有过。
巫羲再次问道,“幽冥,你可认罚?”
男子抬眼直视着她,不懂她的话,却依旧启口道,“幽冥……认罚。”
喉咙发声时刺痛,嗓音嘶哑又低沉。
闻声,巫羲收回望向他的眼神,转眼看向一旁的黑绿衣裳的男子,命令道,“左拾,你擅离职守,也跟着去。”
“主上!”一旁有人出声求情,“左拾大人他……受不住那寒域的!”
左拾本体是只禺鸟,生来翱翔天际,擅长于阴暗处亮目,喜温不喜寒。
寒域于他,比之地冥十八层刑罚更难。
左拾低下头,睫毛微颤,低头应道,“是。”
巫羲眼眸深似海,她看着下方的众人,过了会,她抬起双臂,一缕金色的丝线微微泛着白光从高台之下倾洒而出。
光亮驱散四周黑暗,照亮整座魂灵宫殿。
而后丝线连成一道绰约身影,周身泛着微光,众人连忙跪地低首,不敢直视。
整个殿堂内,只有巫羲与那个牢笼里的男子没有躲避这光芒。
巫羲抿唇,手臂翻转,那根丝线上不断输送着灵力,直向那道身影而去。
男子抬眼看着那女子身形,脑海中闪过片段,可就是想不出。
“你还是未悟。”
这句话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是谁?
难走抬头看向高台之上,被众人齐呼主上的女子。
金光丝线形成的身影与她渐渐重合。
是她?
他目光盯着她,口张了张,“巫……”
巫什么?
巫羲见他张口唤她名字,手腕松开,将金色的光线输送的绵绵灵力往他身上传去。
这是他丧身之时遗留的至纯灵力,修复了她的脉络,也补好了地冥的缺漏。
现在,她还给他。
半晌,女子的身影渐渐消散,魂灵殿又恢复了往常的黑寂。
巫羲松开手,点亮殿中高处的魂灵灯,正式宣告地冥众生。
她已经归来。
“吾主在上。”
众人齐呼。
……
寒域位于西海冰层之下,那是四周只见寒冰的极寒之地,可藏万物之垢,缩减一切生灵的生长速度,包括邪灵。
左拾裹紧身上的大衣,眼神阴郁地看着前面的那片冰层。
在他身边,男子只穿着单薄的玄黑色衣衫,他望着前方,问道,“这是……寒域?”
左拾回道,“前方才是。”
“寒域本所属西海,不知怎得到了主上手里,如今就是你的处罚之地。”
男子转头看他,“不也是你的吗?”
左拾弯唇,“呵呵,只是你的。”
男子不解,但他更不解一个事情,“为何你们叫她主上?我是不是也跟着你们一起这么唤她?”
左拾转头看他,睫毛微挑,“你忘记了?”
“我……我不知道。”男子垂下眼帘,“我不知道我是谁。”
这……这就有点意思了。
左拾微微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她是地冥的天,你的主子,记住这件事,其余的……不记得也不大碍事。”
“那我是谁?我为什么觉得她很眼熟,又有些亲切?”
“你说谁?”搁在男子肩上的手停下,左拾目光幽深地看着他,问道,“谁亲切?”
“主上。”男子答。
闻言,左拾松开手,眼神微闪,笑了笑,“你是她身边最近的一条狗,自然见到主子便觉得亲切。”
说完,两人朝前前,在寒域口停下,左拾站在他面前,说道,“记住,你是幽冥,地冥的一条狗。”
男子抿嘴,看着面前的人,发髻随意地挽起,外面穿着雪白的大衣,里面还着着他的黑绿衣裳,眉眼带笑,但他却在他眼里看不见善意。
“嗯。”他轻声应了一句。
左拾满意地弯唇,指着前方的路,说道,“去吧,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喊我。”
穿着单薄衣裳的男子转身,一步一步朝里走去,风雪刮着肌肤,一阵阵寒冰刺骨。
在他的身影快进入寒域看不见时,左拾朝他大声喊,“幽冥!喊的时候记得大声点!”
接着是他一连串的笑声,“哈哈哈哈!”。
幽冥不懂,他不懂他笑什么。
然而等听到了外面山崩地动的声音传来,他才懂了。
那人的大笑引发了雪崩,大雪封锁死了去往寒域的路,他现在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那个叫左拾的人,对他不怀好意。
……
寒域之内,冰天雪地,形成肌肤的纤维一点点慢慢被冻住,他身上黑色血气的流动速度渐渐变慢,睫毛凝了一层霜,嘴唇也已乌黑。
但不知为何,他并不觉得有多么冷,尽管他已经抱起双臂。
睁眼所见只有冰雪的白,亮的他眼睛生疼,于是他闭上了眼。
五指开始僵硬的时候,他又突然睁开眼,想起了一把剑。
一把也会凝结冰霜的剑,他曾经好好地握着它,刺中了什么人,又好像杀了什么人。
记不住了。
幽冥重新闭眼,任由自己的身子一点点被冰裹住。
寒域外,一只七星灵虫忍着寒冰飞到男子身边,它在他耳旁嗡嗡低语,而后躲进男子的雪白大衣下取暖。
男子抿起唇,化为一只禺鸟,转身离开这片寒域。
七星灵虫告诉他,灵江宫主用寒域换的双魂珠,可他要双魂珠做什么?
“小姬女在何处?”天空上,左拾问向在他羽翼之下的灵虫。
七星灵虫嗡嗡告知。
在主上的寝殿。
……
西海临江宫内,东山的少君怀律在殿内崩溃大哭。
“呜呜呜……”他哭的撕心裂肺,好像天要塌了一样。
临江宫主皱眉不悦,瑶玉也在一旁担忧,“怀律你在哭什么?”
“他这是怎么了?伤也治了,痛也缓了,堂堂男儿,他哭成这样,成何体统!”临江宫主有些发怒。
他明明不让他去令丘,结果他不仅去了,还搞得半死快残地回来。
瑶玉忧心看着他,问道,“怀律!你也该长大了,不要再让父君操这等心。”
可他就是哭的停不下来,他心爱的宠物,他那勇敢的猫猫!救了他一命,却被那黑影给抓走了!
父君不让他养猫猫,可他真的好难过,又不能告诉他们。
“呜呜呜,都是我不好!”怀律躺在塌上,他四肢缠满了绷带,但因为哭的厉害,伤口刚刚包扎好后又被崩开,流出一道道血。
然后他就又更疼了,心里还苦,哭声又大起了一轮。
“不像话,简直不像话!”临江宫主额头青筋隐隐爆起。
瑶玉连忙道,“父君,怀律这次伤的很了,您莫气。”
“本宫说过!令丘一事你们勿碰,如今伤成这样,还有脸在这哭!”临江宫主怒目道。
瑶玉也摆头,父君确实已经劝诫过他们不要去,这怀律……
“怀律,你……”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呜呜呜我不知道那黑影这般厉害。”如果知道那黑影也惦记他家猫猫,他根本就不会去!
“胡闹!”临江宫主实在看不下去,甩袖离开。
瑶玉又一次摆头,她站在床头,低首看着她这个弟弟,说道,“什么黑影,那是地冥的幽冥大人,食血成形,你如今能有命活着已是万幸。”
闻言,怀律愣了一下,接着又发出哭天喊地的声音。
“呜呜呜猫……宠物,阿姐,他抓走了我的宠物!!!”怀律伸手想要抓住瑶玉的袖子,想请她帮忙。
瑶玉愣住,心里恍然大悟,终于知道这小子在哭什么。
可是……
“你那猫……不,你那宠物遇上他,应已经没了命吧。”幽冥不可能放过到手的食物。
“不不不!呜呜呜不可能!他把猫儿抱起来了!抱起来了!猫儿那般可爱,他肯定也想要!”怀律不信。
瑶玉摇头,有些无奈。
这怀律……何时才能长大啊!
……
地冥入口外,一个穿着黑纱衫衣的幽灵妖童讶异道,“宠物?”
“对,我家少君说,东山的宠物在您这。”一鱼灵打扮的小厮说道。
“来地冥的可都是湮灭的生灵,既然没了在世的缘分,你家少君也应当看开些。”妖童挑眉说道,他还头一次见这般奇葩的事。
小厮也有些无奈,但少君哭喊成那样,定是有他道理的。
“这位小哥……可否让我们寻一寻?”小厮问道。
“呸,谁是小哥,我是女孩子。”妖童身着黑纱,模样分不清男女。
“对不住!对不住!”小厮连忙赔罪。
妖童蹙眉,说道,“要不是主上吩咐过,我都不会放你们西海的鱼灵进来,你且等着,我去帮你问问,近日有没有生灵误闯了进来。”
说完,妖童准备走,但刚转身,那小鱼灵说道,“少君说是被幽冥大人带走的,麻烦您往哪多寻寻。”
闻言,妖童脚步定住,她惊讶地转头,欲言又止起来,过了会,问道,“你家的宠物……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