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同样是来这世间一趟,他就不配得到幸福吗?
“好。”郗容颔首答应道。
羽蛇仿佛洞穿了他的心思:“阿容,你要幸福。”
听到幸福二字,他心中揶揄了起来,他的幸福,全然是那短短的十二年里靠欺骗获得的。
现在,也没了。
他什么都没了。
可他嘴上还是回道:“我会的。”那些遗憾就让他一个人承受就好,不必再拉一人。
羽蛇欣慰地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我走了。”
“嗯,快走吧。”
这个道别沉重,两个人都互相承受着心中各自的痛楚。
幻象又来到了他们离开紫霄宫的那一天,远处的海天一色在烟雾缭绕中渐渐清晰,通往对岸的玉桥还是像一条长长的月牙色绸缎绕于碧海腰间。
少年郗容仍是一脸心事重重,而他身旁前世的自己却还在天真的问着他怎么了。
往事一幕幕重现,海浪开始翻涌,天光逐渐暗淡,郗容依旧选择抓住她的手,安慰道:“不怕。”
玉桥两侧的结界不断破碎,如一片片轻羽纷飞消散。终于,硬生生折断自己翅膀只为了挣脱出来的羽蛇出现了。它的躯体两侧鲜血淋漓,森森白骨外露,它一改昨日在海底的温柔,变成了个凶狠的妖兽。
褚慕手中的符箓如期在空中排开,阵法中抽出千道银线扎入羽蛇的鳞片之下柔软的肌肤内。顿时,羽蛇吐着蛇信的口中鸣声悲切,撕裂苍穹。
离钰在一旁看着郗容,郗容眼底通红,他别过头,尽量不去看那触目惊心的场景。
他在忍,忍着眼底的酸楚,他不能破坏无妄之渊的规则,否则他根本无法进入渊内。
离钰走近,伸手覆上他的那颗泪痣。都说有泪痣的人,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易尝离别之苦,亲情缘薄。
现今看来,真是如此。
“郗容,等你做完这一切,我该怎么办呢?”
离钰知道他听不到,可她内心万般纠结。
忽然一阵金光大作,身边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时光静止,唯独郗容不受限制。
原来当年缺失的那段记忆竟是如此导致的。
“阿容,要坚强地活下去。”离钰听到羽蛇对郗容说下这句话。
她随着话音来处看去时,羽蛇已然灰飞,她余下的妖力没入郗容眉间的羽状魔印。
“不要!!”这次郗容大声吼了出来,他扑向天际,可点点金光从他指尖流淌而过,如同流动的沙子,他紧紧一握,便都散了。
离钰看到他的泪痣处结出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于碧海之中。
此前,她一直觉得都是郗容自作自受,但现在他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离钰跟在郗容和她前世身后,她还想知道到底前世记忆中还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无妄之渊入口的第二幻境还没结束,说明这场苦郗容还没历尽。
她穿过郗容所在客栈的屋子。
屋内很安静,如她记忆中那般没有点灯,十分昏暗。
郗容坐在房间内的墙角,披散着长发,离钰凑近到他的身边,郗容目光呆滞,无主地看向窗外。
此刻,他连抬一抬眼帘都显得那么疲惫,原来前世在她煮着姜汤的时候,他是那么的痛不欲生,而她都不知道。
他的确很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
还好,还好前世的自己给了他这样的一个拥抱。
而第二幻境也就在那个拥抱中结束了。
离钰心脏的某处开始纠痛,原来,这个拥抱对他来说是甜蜜的吗?甚至淡化了他的痛苦。他骗得了人,可无妄之渊却不行。
难道他真的一直是爱着她的吗?
离钰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记忆中他的那句无意识的“不要离开我”仿佛又在她耳边响起。
那是他再也没办法被禁制的爱意,是他自年少起便有的欢喜。
-完-
第40章 重来
◎那是他再也寻不得求不到的世间独一份的美好,是他再怎么缝补都回不到的从前。◎
离钰大概也能猜晓一些第三幻境的模样了。
——那是尘封在郗容心中的执念。
周身的黑暗褪去, 黎光照进抬手的指缝间,大喜的红绸高悬,千越一如既往地走到了大殿的正中央, 为祁钰和时解怿主持着这场婚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三道高亢的声音落下,离钰站在一旁震惊地看着这对新人行完礼。
不对, 褚慕怎么没有冲进来打断, 魔族为何没有来犯!
一切都变了……
“礼成——”
直到这句话久久回荡在殿内,离钰都没有从这样的状况下缓过神来。眼前这对新人穿过她的虚影往洞房走去,她拦在空中的手不知所措。
她不死心地往琼山底下跑去。
喜宴之上, 苍兰城百姓们觥筹交错,褚慕在山脚喝得酩酊大醉, 哪里还有什么魔族之人的踪影,仿佛当年血流漂杵的琼山派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她站在玉阶上, 玉阶下再也没有那声“参见郗容殿下”传来,还有那声冷漠至极的“杀”。
所有的谎言都还没有戳破, 所有的生离死别都还没有上演。
原来由痛楚编织出来的美梦,便是无妄之渊对郗容最大的残忍。
站在二人的洞房内, 离钰看着祁钰和时解怿举起合卺酒,两瓢之间串着的红线将他们牢牢相牵在了一起。
幻境里的郗容缓缓掀开那道红盖头,他等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位新娘。
新娘媚眼含笑,半低着头,害羞道:“夫君。”
听到这样的呼唤,郗容撩起红盖头的手顿了顿,红色的头纱被攥出皱痕,过了一会儿, 他才慢慢松开, 手贴上她的脸颊来回抚摸, 踌躇了许久后,轻声唤了一句:“阿钰。”
他的神色如今夜的月光一般温柔,眸光澄澈,心爱的姑娘倒映其间。只是这份柔情被曾经的他隐藏地太深,时至今日才终于可以毫不遮掩地展现出来。
“你今天,真美。”
眼前的新娘睫羽轻颤,笑意更浓:“这句话今日我可是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能不能说些别的?”
郗容呆了呆,他太久没有听到这个与他打趣的语调了,这下连手都不知道该如何自若地放在何处。
“都怪我。”他半低着头抿了抿唇,“我说别的。”
祁钰看着他,指望他嘴里还能蹦出什么夸赞的花来,可等来的却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阿钰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多久了吗?”
祁钰把手指抵住郗容的唇瓣:“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
“我真的知道。”
郗容唇瓣抿成一道线,不再问,仿佛他三百年的过去她都知晓。
祁钰拿出了那张亲手绣好的婚书,上面没有修修补补的痕迹,艳红华金,这是郗容第一次见到它完好如初的样子。他轻轻抚摸着,指间的谨慎像是把它视作稀世珍宝。
那是他再也寻不得求不到的世间独一份的美好,是他再怎么缝补都回不到的从前。
没有染血的誓言是那样的真挚夺目。
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天上双星并,人间两玉夸。三生石上定良缘,恩爱夫妻彩线牵。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他的指腹落在了婚书上的一处,疑道:“阿钰,这个‘约’字怎么了?”
祁钰凑近他身边,笑了笑,没有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她故作神秘道:“我其实一直有个秘密没和你说。”
郗容眉头微皱,像条上勾的鱼儿,问道:“什么秘密?”
“你还记得不久前隔窗与我聊天的那个晚上吗?”
祁钰口中的不久前对郗容来说已是百年前的事了,他细细回想着,是有一日他吹着夜风陪她说着以后的事,说起来至今他还欠她一个回答。
“嗯,记得。”他点点头。
祁钰贴到他的耳边,悄悄说道:“那夜我说我睡不着……是假的,那几日我一直在绣这张婚书,你问我的‘什么糟糕’,其实就是我不小心扎破了手,血滴在了这个‘约’字之上。”
“那我也有一个秘密。”郗容的声音宠溺。
祁钰朝郗容眨了眨眼,问道:“什么秘密?”
郗容释然地笑了一声,道:“其实,那天我说我睡不着出来走走,也是骗你的。”
“我就是……想你了。”
没了那道禁制,他终于能分辨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那是爱人之间最寻常不过的思念。
可他敌不过宿命的捉弄和安排。
“那我们扯平了。”祁钰昂起头笑说道,眉眼中还带着少女的神气。
她越笑得灿烂,郗容的心就越发纠痛。扯平,如何扯平?生生世世,我都亏欠于你。
“以后,我都不会再骗你了。”
祁钰抚平他的眉头,佯怪道:“夫君怎么说得像是以前骗了我很多一样。”
郗容折好那张白头之约的婚书,珍重地放在床头的案边。
“那日,阿钰你问我有没有想过我们的以后,我想过了。”
祁钰歪着头期待道:“哦?说来听听。”
“以后我们应该会有自己的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会很欢喜,等孩子大了些,就交给千越师尊,待到每年春暖花开之时,我们两人便出去观山玩水,看遍这人世间的百景。”
说着,郗容握上了祁钰的双手,指腹轻柔地摩擦着她手背上的肌肤,接着说道:“每到一处,我就去学当地特色的菜肴回来做给阿钰吃。”
“保护好你和孩子,不会让你们受到任何伤害。后头的,以后再慢慢说给你听。”
“只要……只要你不离开我。”这句话,郗容说得又重又沉,不知不觉手中新娘白皙的肌肤上浮出红印。
祁钰抽出手,揩去他泪痣上晕开的湿红,怜惜道:“你在这儿,我怎会舍得离开呢?”
飘动着红色罗帐荡漾着爱意缱绻,离钰叹了口气,退出了房门。
无妄之渊的幻境又何尝不是一种郗容的想象。
她偷来了千越师尊珍藏多年的美酒,坐在山头的凉亭内一个人独饮着。
烈酒入喉,一阵风吹来,离钰觉得头昏的厉害,笑说着自己定是有些醉了,不然怎会竟然想看到这个幻境以后的模样。
想看到他们幸福的样子。
或许,她跟随郗容进来是一个错误。
-完-
第41章 生辰
◎也许这尘世间的情愫纠葛,本就无人可解,无人能解。◎
琼山派还是如同以往一般的静谧祥和。
褚慕下定决心远游济世, 明季每日清晨都会去伍秋的墓前陪她,祁风渡催促着祁钰和郗容赶紧生个孩子给他享天伦之乐,千越师尊又新收了一批新弟子整天忙得焦头烂额。
在无妄之渊里, 他们都还在。
曾经的念想深了,郗容就出不来了。
第一声盛夏的蝉鸣声响起, 祁钰的生辰便到了。这次她拒绝了祁风渡的大肆操办, 想着就在流云峰与亲近的几人简单的过一下就好。
大家也都纷纷随了她的心意,虽说只在流云峰过生辰,但该有的也都没有马虎。
一大早, 郗容便煮好了长寿面端在了刚起身的祁钰面前。
“阿钰,生辰快乐。”
眼前的这碗长寿面, 葱花翠绿,煎蛋焦黄, 香味氤氲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祁钰怔了怔,似是把嘴里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 她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梨涡浅浅, 说道:“谢谢夫……君。”
面条吸溜入口,这长寿面是刚煮好的,没吃两下就全身热了起来。
郗容拿出手帕擦拭着祁钰额间沁出的热汗,笑道:“慢点吃,现在这天热起来了,容易出汗。”
祁钰点点头,没有说话。
祁钰埋着头,吃着碗里的长寿面, 郗容就一直坐在旁边静静地陪着她。
待到祁钰吃的差不多了, 郗容才开口问道:“阿钰, 好吃吗?”
祁钰舔了舔嘴唇上的油渍,淡淡道:“好吃。”
郗容把桌案上的碗筷挪动到一边,手一挥,原先放着空碗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精美花纹的木匣。
“打开看看。”
祁钰惑然看向郗容,他的眼眸虽仍深邃清澈,可唇角的含笑出卖了他。
他在期待。
祁钰缓缓打开木匣,而这匣中之物,竟是一朵冰山雪莲。
这朵雪莲花被包裹在一层水晶底下,可保在盛夏南方也呈盛开之姿。
她小心地捧出雪莲,走到窗台前,举起雪莲在阳光下照了照,夏日的骄阳金光万缕尽数倾泻在水晶雪莲之上,水晶雪莲璨若明珠,流光溢彩,就算与朝霞争辉也不虚分毫。
最为难得的是触感冰凉,祁钰即使站在阳光底下,也没有那么热了。
她神色飞扬转头向身后的郗容惊喜道:“这雪莲居然还能缓解炎热!”
郗容温声道:“我一直想着怎样才能给阿钰备下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这不天热了,而这朵雪莲就像一块永不会融化的冰,你带上身上,就不会那么热了。”
祁钰笑道:“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郗容负手站着。
祁钰朝他身后瞄了瞄,问道:“怎么了?还有东西要给我吗?”
郗容不满地掏出另外一个木匣,不屑地扔在桌案的一角,不咸不淡道:“褚慕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