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畅通无阻的进了藏宝阁。
不出意外,阁中所藏宝贝有许多都是从前她也藏过的那些,但更多的却是从所未见的新鲜玩意儿,大抵来说,如今的藏宝阁,里面的东西远比当年丰富,数量也多了不少,自然选择也就更多。
她对那些珍珠玛瑙翡翠玉石等诸如此类花里胡哨的东西都不感兴趣,随意拣了几件往兜里一塞,打算拿出去换成银两,用做观心海之行的盘缠,剩下的留着日后慢慢花。
拣完珠宝,她径直上了二楼,正是搁置兵刃的所在。
一推开门,眼前焕然一新,密密麻麻的刀枪剑戟挂得满屋都是,件件流光溢彩,灵气充沛,闪闪发光,刺得白泠好一阵子才适应过来。她觉得一双眼睛有点不够用了,泪流满面的神兵让他们应接不暇,根本不知道该挑哪个一件。
囫囵巡视一圈,她拿起一把剑放在手里掂了掂,觉得蛮合适,就它了……咦?那边那把刀看起来不错,于是过去瞅瞅,看起来似乎也挺舒服,同她正好相配……
选了半天,她觉得每一把都实用,每一件都喜欢,爱不释手,竟没一件特别突出的,看来质量都差不多,所幸都不要了。她要挑,也要挑一把与众不同、别具一格的。
逛到最里面的一间,白泠又咦了一声,只见里面墙壁旁搁着个台案,案上有一只长匣,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把剑。一般来说,远离同类的东西都是好东西。这把剑单独放在这里,没同其余破铜烂铁混在一堆,说明定有其过人之处。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只见那利刃通体泛黄,剑身镂着许多密密麻麻的符文,透着苍生古朴之意,还没靠近便有一股不怒自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法力外溢而出,摄人心魂。
这把剑她认得!
不仅认得,这还是她当年历经千辛万苦从剑冢里取来的。当年岐赟与她拜天地没几天,便说身上没件趁手兵刃,藏宝库里头那些他又瞧不上,适逢此时有神兵出世,于是她便不远万里前往剑冢,将那神兵取了来。只是她方才从剑冢归来,她的好丈夫便率领大军踏上招摇山,给了一记灭顶之灾。
此剑便是当年她跋山涉水辛辛苦苦特意为他取的呢件神兵,轩辕宝剑。
彼时,她便俘虏之后,身不由己,所有财产都变成了他的战利品,这把剑自然也落到他的手中了。
忆起这些陈年往事,白泠便又恨岐赟恨得牙痒痒。想当年她为了不辞辛劳,他这个没良心的居然那般报答她,活该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在心里诅咒一番,她觉得不过瘾,于是口中也骂了出来:“等着吧,过不了多久,我就将你剥皮抽筋,拿你骨头去炖汤喝,以泄我心头之恨!”
哪知她话音甫落,身后便有人响应:“你在说谁呢?
白泠寒毛都竖起来了。
无需回头去瞥,她便知来者何人。这低沉平缓的声音,不是岐赟又是何人?
她呆若木鸡,心道,这下完了。
然,其实并没有。
岐赟负手踱到她身旁,眼望正被她拿在手里的轩辕剑,面上眉开眼笑,和蔼可亲,能蛊惑人心叫人生不出半分恨意:“怎么,你喜欢这把剑?”
呸,她才不喜欢。当初就是因为去取这劳什子玩意,才给了他可乘之机,她对此剑深恶痛绝,厌恶至极!
白泠暗自瞄了他一眼,只见岐赟面上的笑蕴有喜意,却不知他乐个什么劲,按理说有人未经允许擅闯藏宝库,他应当大发雷霆才是,他却反其道而行之,真是奇哉怪也。
第十一章沉目如渊(1)
以他目下的法力,出入任何地方都能悄无声息。白泠丝毫没有察觉,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回想适才虽然骂了几句,但除此之外就没说过别的了,应当没提到他的大名,看来并未露出破绽。只要身份不暴露,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既然岐赟没提她擅闯藏宝库该当何罪,白泠也不去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故□□不释手状,顺着他的话头往下接:“这就是传说中的轩辕宝剑罢,如此非凡,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岐赟笑道:“你眼光倒是不错,这里许多兵刃,偏偏拣中了它。你可知,此剑有多来之不易。”
白泠忍不住挑眉,她当然晓得这剑来之不易,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不过,她倒想看看他会怎么说。
于是摇头:“奴婢不知,尊主是从哪里得来如此至宝?”
岐赟闻言,笑容一僵,大约是想到了当年的故事,有点难为情的意思。
白泠看得分明,心中一哼。他倒是还有羞耻之心,还记得前尘往事,她以为他如今登上魔道巅峰,早已恬不知耻的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忘得干干净净了。
只不过,他虽知耻,却还是那么做了,可见骨子里与生俱来便是小人一个。这种人道貌岸然,居然还有脸站在巅峰接受诸人顶礼膜拜,换做是她,早就羞愤自尽了,哪还有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她在心里嘀嘀咕咕,就听岐赟咳了一声才道:“是一位盖世英雄历经艰辛从剑冢里取来的。”
白泠:“……”
盖世英雄……这可真是不敢当,尊主你谬赞了。
尊主又补充一句:“她本是为我而取,只是……本座于心有愧,不敢领受。”
呵呵,于心有愧,不敢领受,却屠得招摇山血流成河,你真是将梁上君子的模样做得淋漓尽致,天下居然还有你这种厚颜无耻的男人。不仅下作,而且下流,简直丢尽了你们男人的脸。
不过白泠仔细盯着他眼睛,果见里头藏着些许内疚。
哼,原来他竟也有这等自知之明。
本来白泠是打算先将他痛加折磨一顿,让他好好吃点苦头再死,看在他这个“于心有愧”的分上,就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算了,死之前的酷刑就给他免了。
白泠觉得,这些恩怨于他而言,既可以说是除魔卫道的善举、荣誉;但就他用的那些手段,也可说是毕生无法洗漱的耻辱,全凭他自己怎么想、旁人怎么看。
譬如他们修仙的,一向将自己捧得比天还高,将魔道踩得同蝼蚁一般低,当然一致认为他才是那个盖世英雄。
但他自个儿明显晓得这种行为有欠妥当,可见他也觉得这是毕生之耻,不去提及方是明智之举。
可是白泠却迫切的想知道,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想说的。
“唔,不知尊主口中的那位盖世英雄是何方神圣?奴婢怎么没听说过。”她厚着脸皮问了一句。
岐赟又笑了:“她呀……是位女中豪杰,我一向钦服。”
咦,你这厮说话同放屁似的。你夸个人能不能有点诚意,假惺惺的。
白泠有点听不下去了,想挖个地洞自己钻进去躲起来的。
但她仍想继续问:“后来呢?那位女中豪杰去了何处?尊主同她是喝关系?”
岐赟笑不出来了,眼神悠远:“后来,本座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背弃了她,这实属无可奈何。至于关系……嗯,你对本座的事情关心的很啊。”他眯着眼睛不答反问。
还不得不背弃……白泠在心头鄙视了一番,腹诽这人说话真是冠冕堂皇,一开始接近她便居心不良,哪儿来什么无可奈何?都说什么自古显魔不同道,誓死不两立。不过是你们名门正派的秉着降魔的口号玩弄诡计罢了,其实还不是为了拓展扩充自己的疆域,归根结底全出于私心,她只得认栽。
“尊主风采卓然,令人倾服,奴婢当然好奇。”她学着那些小姑娘娇声嗲气的腔调,刚说完,自己先抖了一抖。
岐赟“哦”了一声:“倾服?这么说来,你对本座很感兴趣是吗?”
白泠在心里由衷答他,当然不是,她只是对取你性命这件事感兴趣。
“呃,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仰慕尊主的君子风范。”哼,梁上君子,她只有鄙夷,何来仰慕?当初不过是看走了眼。
“小丫头嘴倒是蛮甜,真会说话。”岐赟笑由心生:“就是不知,你这些话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当然全是糊弄你的,你有什么不满,你当初不也是这样?只许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
“奴婢句句发自肺腑,字字属实。”
岐赟眉眼舒展的点了点头:“小丫头说话就是叫人听着舒坦,本座眼下心情甚好,这把轩辕剑便赏了给你。”
什么?
白泠大骇,这可是轩辕神剑,便是这整栋藏宝库所有东西加起来只怕也不抵这把剑的价值,他便这样轻轻松松随随便便的就送人了?还是送给一介微不足道的侍婢?这也忒豪了,就是当年自以为豪爽大度如她,也不禁甘拜下风。
这相当于他直接送了一间藏宝库。故此,她面上一派错愕惊异的表情是千真万确。
岐赟送出大礼之后,一脸的喜气洋洋,欣赏着她的表情:“高不高兴?开不开心?兴不兴奋?”
白泠点头如捣蒜:“开心,开心极了!”岂止是开心,简直心花怒放。她当年去取轩辕剑,是为了拿回来送给他,其实她当时还想过这么好的宝贝何必拿来为他人做嫁衣?不如据为己有,日后再寻个差不多的弥补给他,后来兵败之后,这剑便顺理成章到了他手中,如今却又被他送了回来,真是兜了个大圈子,最后还是物归原主。
她竟一时觉得,看岐赟有点顺眼了,对于他害得自己死于非命这件事似乎也可以暂时忘上一忘。
“可是,如此珍贵的宝物,尊主为何这般轻易便送给了我?尊主就不怕……奴婢别有居心,拿着它干坏事吗……”白泠不由自主浮现一抹诡异的笑。
岐赟比她笑得更诡异:“无妨,你开心就好。”
……白泠脸上笑容有点要散架的意思。
虽说她早有预料,岐赟多半是对阿瑚这副肉身有了些兴趣,故此之前诸般纵容,但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是个胸怀大志的人,不可能为了美色耽误大事,可眼下她觉着自己的估摸太半有误。
首先就是这藏宝库,招摇山素有规矩,这种重地,未经允可不得私入,违者重罚,但岐赟却对此只字不提。
然后便是轩辕剑了,这种千万年难得一遇的奇宝,就算是她当年对岐赟喜欢得跟什么似的,也有些舍不得送给他,而今他却能轻轻松松毫不迟疑便转手赠与旁人,还说出“只要你开心就好”这种话来,心思昭然若揭。她白泠再如何粗心大意,也该晓得,这话是属于那种肉麻的情话之流了。既然都已说过了情话,接下来就该谈谈情说说爱了。
可是这才多久,怎么发展便如此迅速?是什么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对阿瑚产生了情意?
莫非……难道……或许……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对,也许在她之前,他第一回乍见阿瑚本尊,就已留上了心,所以后来阿瑚偷他的长生令,他也能既往不咎,小惩大诫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还对王后说:“一切随她任性,不必苛刻”之类的话,当着正妻的面关照她,这本身就已经可见一斑,但那时情绪隐晦,到现在才直截了当抬上台面。
白泠觉得尴尬,心头开始堵了。
这具肉身现在是她白泠在掌控,可他的话却非是对她所说,而是对这副肉身那已经死了的原主所言。
分明她才是他最名正言顺的正妻,可结果呢?他将他害得那么惨,最后只留了一句“于心有愧”,然后又对别的女人呵护备至。
最难受的是,她还住在这个女人的身体里,顶着人家的身体倾听他对她情意绵绵。
想到这里,白泠一颗心又寒了上来。寻思,光有这把剑怎么够,既然这么依她,不如把命也一并交在她手里,那么她会更开心。
可她也晓得这种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只好佯装娇羞,垂下脑袋:“尊主何以对奴婢这么好……奴婢受宠若惊,也不敢领受。”
“不敢?”岐赟笑得玩味:“你都敢只身独闯藏宝库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呃,白泠无言以对。她之所以敢闯藏宝库,只是料到不会那么巧,刚好她在里面的时候你也进来,哪知↑天对她真是垂怜,偏偏就有这么巧。
他正色道:“本座言出如山,喜欢便拿着,不必拘泥。从今往后,轩辕剑就是你的了。”
白泠在心里不屑的想,言出如山?当初拜天地时发过什么誓来着,结果后头还不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就是说的好听,做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不过得了轩辕剑,总是好事一桩,还是值得高兴。白泠一高兴,便替他着想了一番:“啊,尊主到这里来,也是来取剑的罢,以便赴观心海之行。可是如今将轩辕剑给了我,那你用什么?”
岐赟四处瞟了两眼:“我随便取一件就行。
表现的机会来了。
机不可失,白泠立即道:“那我帮尊主挑一样罢。”
岐赟点头之间,白泠将轩辕剑一收,融入了灵力之中,左右望了一圈,有点为难。
见识过剑中臻品,在看眼前这一堆,她只觉样样都是破铜烂铁,没什么能够入眼的,这让她怎么挑?
眼珠子一转,白泠便有了主意。
随意从东面墙上取出一把看上去模样不错的三尺长剑,伸手在剑面上摸索片刻,她会心一笑,献宝似的交在岐赟掌中:“尊主你看,此剑名为濯尘,与你的气度不谋而合。流光溢彩,可见灵力充足,定然威力非凡。而且剑身通体晶莹剔透,似水晶而铸,白壁无暇,与你的卓然风姿正好匹配,你携它在手,人剑合一,相得益彰,妙之极矣……”
她将那剑好一顿赞不绝口,将之说得此剑只得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所有能用的赞美之词得如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丢在它身上。
这把剑外表看上去花里胡哨,模样虽然美轮美奂,可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件中看不中用的,当摆设还行,要真拿出去与人切磋,实在无法依仗它占什么便宜,她完全是胡乱吹嘘。
她是故意谬赞的,只因想到这一趟她抱了必杀之心,岐赟若拿着这把破铜烂铁,手中便失了兵刃之利,而她却有轩辕剑护身,成功的把握又大了几成。
只不过,这一通违心之论不免令她老脸一红。她拿着剑中之王轩辕剑,却故意给旁人力荐这没什么用的废品,忒不厚道。
岐赟将濯尘拿在手中掂了掂,又是摸又是吹,反复观摩,好像能从上面看出朵花来似的,好半天才把玩完。白泠有点忐忑,她知岐赟当年的剑法也练得十分不错,就不知道眼光和品味是不是也不错,能否看出这把剑是只空心萝卜。
就见岐赟嘴边笑容未改,点头道:“有心了,既是你挑的,那自然万中无一,定是绝佳上品。”
白泠有点心虚的笑了笑,将他的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嘿嘿,尊主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