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他拿起筷子夹菜往嘴里送,冷笑着反问:“本座还以为你是寂寞难耐,等不及我回来,所以才情不自禁呢……”
呃,那你真是想多了。
白泠在心头戚戚然答了一句,正想找个什么借口拒绝他的“美意”,却见岐赟已向她招手:“莫怕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过来坐。”
白泠想了半天,发现没有理由能派上用场,只好依言磨磨蹭蹭的挪了过去,在他腿上一坐。幸亏他人高马大腿也长,而阿瑚这具肉身又娇小玲珑,竟然出奇的舒服。
哪知岐赟这男人忒不老实,她一落座,他便一手搂住了她腰,伸筷夹了一只四喜丸子凑到她嘴边,语出惊人:“赶了这么久的路,饿了吧,来我喂你吃个饱。”
“……”白泠感觉脸颊火辣辣的,嫌恶的瞥了那只油光水滑的四喜丸子。那筷子他都舔过了,还拿来喂她?有没有搞错,懂不懂规矩?
但她按捺住了脾气,支支吾吾道:“我不饿,尊主你尽情享用罢,我来为你斟酒。”说着就要从他腿上挣扎下地。
可他哪肯放过?却搂得更紧了:“不必多此一举,一杯一杯的嘬无甚意味,咱们直接痛饮一壶岂不爽快?”说着将筷子丢到一旁,提起酒壶,仰起脸来,就往嘴里倒,霎时酒香冲鼻,白泠险些流出馋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张开嘴任由他灌。
一壶见底,岐赟红晕双颊,看来已有了些酒意,白泠却面不改色,对他的浅量鄙夷了一番。
“酒足饭饱,咱们也该做点正事了。”岐赟面带诡笑,抱着她径直走向床榻。
白泠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床榻,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
他要干什么!
虽说多少年前,他们两个早就温存过了,但那时的心境同现在简直是天壤之别,她目下可不想与这个男人胡作非为。
可不由得她不想,他却似急不可耐,将她往床上一放,就准备宽衣解带。白泠按住他的手:“尊主,这……这是不是太快了……”
他当然是希望越快越好,眼睛里闪着邪恶的光:“怎么,你不想早点休息?”
白泠心中直呼,当然想休息,可是她不想在休息之前,还要同他卿卿我我。
她憋了半天,才找出个理由:“尊主体谅,我这几日来了月事,身子不适,恐怕无法侍奉……”
可是岐赟却不肯善罢甘休,眉毛一挑:“别想骗我,本座可没那么好骗。”手上动作丝毫没有停留。
白泠翻身从床上一跃而下,倘若避无可避,那就走为上计罢。
哪知她方一转身,还没踏出一步,身的岐赟呵呵冷笑了一声,跟着一股强横的灵力从背后席卷而至。白泠心头一凛,莫非他居然想要霸王硬上弓?
这一惊非同小可,白泠正要反手还击,哪知阿瑚这具肉身灵力不足,修为浅薄,给他灵力这么一罩,竟就此动弹不得,内息难以运转,半分法力也施展不开。
岐赟的灵力化为一只大手,在她腰间一圈,将她箍住,跟着一拉,白泠整个人便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又跌回他怀中。
“你觉得你跑得掉么?”岐赟的声音透骨冰凉,与他平视的低沉和煦判若两人。白泠大骇,只见他眉目之间尽是戾气,一张脸印堂发黑,那双深邃如渊的桃花眼此时也充满阴鸷。直觉告诉她,此岐赟已非彼岐赟了。
白泠也眯了眼睛,冷声喝问:“你不是岐赟,你是什么人?”
岐赟嘿嘿一声,嗓音尖锐:“闭嘴,本座的大名是你能直呼的,要叫尊主,听见没。”
白泠眸光一寒,厉声大喝:“不要同我装神弄鬼,再不显形,莫怪我剑下无情!”
岐赟发出奸笑:“行,听你的,我不装身弄鬼,我们来好好亲热亲热。”说着就要动手。
白泠被他那尖利的口音激得耳朵疼,强自凝聚心力,默念法诀,轩辕剑应召而出,直削岐赟面门。轩辕剑灵力磅礴,神光照到了岐赟眼中,他被强烈的光芒一刺,本是目露凶光,杀气凌然,但凶光尚未露完,他眼中的神情便成了迷惘,凌然的杀气散了几分。
迷惘过后,岐赟紧闭双眼,跟着发出“啊”的一声尖叫,声音凄厉,五官也狰狞起来,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听得人心头一揪。
白泠在旁看得呆了,他这是怎么回事?
岐赟高呼两声,双手抱头,似乎头颅里有什么东西在啃噬他的血肉般,整个人踉踉跄跄的往后退,才退两步便一晃栽了下去,咚的一声,摔在地上,抱着头不住打滚,形容狼狈已极。
白泠终于反应过来,忙去搀扶:“尊主,尊主你怎么了?”
岐赟只顾摇头,一掌将她推到一边。这一掌约莫使上了两成力气,白泠被他一推,身不由主的撞上桌角,幸亏她反应迅捷,危急中使出千斤坠身法,这才站稳。
岐赟这时已无暇搭理她,在那边翻来覆去,一身白袍子已是灰不溜秋,他口中发出怪兽般的嘶吼,嘴角有鲜血流出,他似是咬破了舌尖,看得出来极是痛苦。
白泠眉头深蹙,开了法眼,不开不知道,一开吓一跳。用法眼来望岐赟,只见他身上穿的根本不是什么白袍子,而是被一圈黑雾裹得严严实实,那雾气似有灵性,围着他不断旋转,张牙舞爪,里头还发出嘿嘿嘿的笑声,令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白泠想起瑧儿的话。
岐赟曾经入魔,干出一系列正常人干不出来的杰作,东黎被青渊覆灭之后,他便失踪了好些时候,再现身时,人已在招摇山,听闻此时他的魔怔已全然康复。
但就他现在的状况来看,哪里康复了?简直是愈演愈烈。他现在头痛欲裂,估计是心魂在体内同魔气抗衡,如果心魂足够强盛,能压制住魔气,他便能恢复正常,反之则会被魔气操控,秉性会同平时截然相反,喜见血、喜弑杀屠戮,彻彻底底沦为一个恶魔。
北荒虽盛产魔修,但这个所谓的魔只不过是指修炼的是为名门正派所不容的魔道功法,还算不上是恶魔。
以岐赟如今的形状来看,他能压制住魔气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否则不会如此痛苦难当,目下只不过是勉强撑着负隅顽抗罢了。
他目下这个模样,真是让人不忍直视。白泠却没时间去心疼他,想着以岐赟眼前这自顾不暇的状况,简直是杀他的最好时机,她只消在后面轻轻一剑就可了却他的性命,结束这些年所有的爱恨情仇。
虽说之前是打算先让他尝些甜头,让他误以为她爱上了他,最后告诉他一切只是为了杀他的手段,让他饱受身心折磨再死,但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这种事最容易据我所知,万一到时候目的没达成,反而弄巧成拙了怎么办?像现在这样的绝佳时机,只怕日后也不会再有了。
她先一剑将他结果,然后附在他身上,用他的肉身前往招摇山救出乐忻,最后同她一起去观心海杀了常普,岂非方便快捷得多?
想到这里,白泠心头一狠,目光森冷的拔出了轩辕剑。
岐赟兀自匍匐在地,双手不断垂着头颅,口中哼哼唧唧,痛得不能自已。白泠将剑尖对准了他腹部要害,正准备一剑刺下去。就在这时,岐赟猛然一个抬头,见到她手中的剑,目光炯炯的盯着她,扭曲的脸庞有错愕之色一闪而过。
本欲偷袭结果被发现了,白泠做贼心虚,呆了一下,正要撤回轩辕剑,哪知岐赟却蓦地将胸膛挺起,直往她剑尖上扑过来,竟是想要自求解脱。
转变突如其来,白泠被他扑了个措手不及,危急中想不到别的,忙将轩辕剑一移。岐赟扑了个空,整个人朝白泠身上撞过去。她一声尖叫,两个人同时摔在地上,滚做一团,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他们俩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岐赟头先着地,咚的一声,额上撞出老大一个坑,血流如注。可也正是这一撞,让他恢复了些许神智,趴在那里气喘吁吁,总算没再双手抱头了。
白泠从他肚子下面挪到外头,暂时放下了杀人的心思,扳他肩膀:“你怎么样?”
岐赟望着她,眼中有少许清明,出口的声音已经哑了:“快,趁我现在还没完全入魔,一剑将我杀了罢……”
你以为我不想?我天天想,日思夜想,朝思暮想的都是这件事。
白泠在心里照实答,却在口中说假话,摇头道:“不行,尊主你不要说这种话,一定有办法的,我们想办法将……呃,你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被魔气缠了呢……”
说着掏出帕子,帮他揩脸上的血。他现在满面腥红,又在地上滚了几圈,已然面目全非,什么风采气度早就不见踪影了。
岐赟显然是没多余的力气解答她的问题了,只一个劲的叫她一剑将他杀了。
白泠鼻腔一哼:“我生平有个我行我素的毛病,旁人越是叫我往左,我偏偏喜欢反其道而行之。”
岐赟吃力的抬起头,眸中有异样光芒闪过,他嘴皮一动,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话到口边只是一声闷哼,他什么都没说,手脚并用的往左趴了两尺,要去捡落在一旁的轩辕剑。
白泠一惊跳起:“你想干什么,别动!”
他当然听而不闻,所幸他目下一副狼狈形状,站都站不起来,走路只能靠膝行。白泠赶紧抢在前头将轩辕剑拾起,居高临下的道:“你既送了给我,这剑便是有主之物,我可没说要借给你用。”
岐赟趴了两步,已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白泠其实很是感慨,前一刻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北荒尊主,眼下却只能匍匐在她脚下苟延残喘,真是世事变迁,瞬息万变。
缓了半天,岐赟才有点力气,可他不去理会白泠的奚落,自顾自念了个诀,将濯尘召了出来,竟然还不死心,要自寻死路。
濯尘感应到主人的心意,一被召出,立即就往他心窝里插。白泠大惊,那颗心可是个宝贝,绝不能让他这样随随便便给毁了,这简直是暴殄天物,连忙伸手一抓,刚好握住濯尘剑柄,将它拿捏在手,拽了回来。
岐赟本来便不剩几分内息,这下召剑已给耗得差不多了,哇的一声口喷鲜血。
这么一番闹腾,他适才好不容易恢复的那一点点神智也用完了,又开始双手抱头,痛哼起来。这一次要想再恢复神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而且他已然头破血流,也不可能提起头发再往地上撞一次。
白泠看得心焦,咬了咬牙,一掌拍在他顶门百会穴上。
这一掌暗含灵力,从百会穴涌脑海,将他的神识暂时封闭。岐赟受此一击,终于不堪重负的闭了眼睛,歪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望着蜷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人,白泠内心开始挣扎。
到底是一刀下去直截了当的结果他比较好,还是袖手旁观静观其变比较好,还是施以援手仗义救人更好。
理智告诉她,第一条最好,不要犹豫不要徘徊,他一死,就什么都结束了。
可是,直觉告诉她,如果现在就将他一刀杀了,她一定会错过什么,很多东西都是她不知道的。而且,现在不杀他,将来也不会后悔,至于原因……嗯,她早就后悔过了,当年被俘虏到太玄灵宫,她就曾后悔,最初与他邂逅,她就应该直接无视他,将他当成道旁一株狗尾巴草,不予理会,更没捡回招摇山,那么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她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还有,适才她说过,她喜欢同人作对,旁人越想做一件事,她便越是想方设法让其做不成。岐赟目下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际,她要让他多尝尝这种苦头才是正经,唯有如此方能解恨,要是轻易将他杀了,岂非正中下怀?
她绝不能遂了他的心意。
她找了无数个不杀他的理由,终是被自己说服了。
本是打算静观其变,不去理会那个满身狼藉的人。可她原地蹲了半晌,还是去端了一盆水来,将他额上血迹擦去,止血缓流,掏出金疮药来给他裹好了伤,又将他衣袍一股脑儿除了彻底,搂出里头被鲜血玷污了的白花花亮堂堂吹弹可破的肌肤,以及……一条条纵横交错的伤痕。
那些伤痕重重叠叠,一道覆盖一道,前胸后背皆如此,几乎已将他整个身子裹满,似剑所划,又似被大刀所砍,触目惊心。
白泠眼睛一眯,目光考究起来。
她生前最后一次见到他这皮肉之时,他身上一片光滑如镜,并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痕迹,那么自然是后来才有的。依她推断,太半是他前几回走火入魔之时,受不了魔气的折磨自己拿剑划的,用疼痛唤来清醒,继而与魔气抗衡,就像适才他在地上撞了一头便恢复些许神智一样。
白泠心头微微一揪,颇是有点于心不忍的味道。她大骇,她居然对这个人产生了恻隐之心?有没有搞错?
她按捺住心头的震撼,也懒得再擦了,将他的身子往床上一掷,只管屏息凝神在一旁打坐,平心静气。
这一静就是六个时辰。
六个时辰后,天色朦胧,正是黎明之初,晨光破晓的天将明时。
白泠睁开眼睛,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那知这口气尚未吐完,一个声音响在耳畔:“目下时辰还早,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正是岐赟的声音,这声音低沉舒缓,听得让人心旷神怡,并非入魔时的尖锐刺耳。
白泠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她打坐调息,原是盘膝吐纳的,可是……她现在怎么变成躺着了?
后脑勺下感觉有异样,侧头一望,唔,她竟是枕着一只胳膊而躺的。那只胳膊的主人与她并肩而卧,正笑吟吟的将她望着,目光如炬,柔情似水。
虽说同床共枕这种事多少年前早就有过了,可那是什么味道白泠已经忘得一干二净,而今重温旧梦,只觉得新鲜无比,陌生无比。
而且,入定之后,全副心神都在静修,五识封闭,于外界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是什么时候醒来的,醒来后除了将她放躺之后,还有没有干出其他什么不可描述的勾当,她均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白泠脸色唰的一下就黑了。
努力感受了一番,身体好像没什么异样,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坐了起来,上下打量着他,想到之前他那副不堪的形状,再对比目下,真是让人觉得自己出现了错觉。
想到他生不如死的模样,心头就是一阵说不出的舒服受用、身轻如燕。白泠高兴的过了头,一时忘了自己是个奴婢的身份,挑眉道:“你还笑得出来?脑子正常了?头不痛了?”哼,你要是亲眼见到自己那个德行,只怕哭都哭不出来,还笑,笑个屁。
“痛,还痛得很。啊哟……”他拿手去摸头,装模作样,一副欠扁的形容。
白泠无语,翻身准备下去,哪知他另一只手居然圈在她腰间,让她动弹不得。
“放开。”她语气不善。
“咦?”岐赟皱眉,起疑了:“怎么睡了一觉,跟变了个人似的,说话这么凶,莫非你也同本座一样,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