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泠十分高兴:“那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会会他老人家。”顺带收了他的一条老命。
岐赟又开始谆谆交待:“不过身处敌方腹地,凶险重重,你需万事小心,千万不能鲁莽行事。”
白泠觉得这话他已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听得耳朵起茧,正要敷衍,忽见东边天际有长虹飞过,一入打开结界,从外头御剑飞了进来。
白泠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一抬头,看清了天穹中高高在上的那道人影,大惊失色。
正是乐忻!
她怎么来到这里?她不是应该待在招摇山大牢之中当囚犯吗?她怎么出来的?她跑到这里,莫不是想急着报仇,想去刺杀常普老匹夫?如果是这样,她单枪匹马的闯进来,岂非有来无回?
她一连串问题没想明白,身旁的岐赟也咕哝了一句:“是她?”
糟糕,他也认出来了。
白泠佯装不知:“那是谁呀?你可识得?”
岐赟眯着眼睛看她,眸中出现了不寻常的神情,似乎在说“难道你不认识?”,白泠正想揉揉双目确定一下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已道:“之前她上招摇山,被我擒住关了起来,我未曾下令释放,她却如何到了此处?”
他倒是也不瞒她,说了实话。
白泠再次遥望乐忻,就见她从云端上降落,隐在了从这边挨过去的第三座岛上,不见了踪影。白泠本想找个理由追过去,先拉住她,以免冲动坏了大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盘问清楚再说。
可尚未等她开口,岐赟便已先往乐忻降落的方向奔了过去,回头朝她招手:“跟着我,千万别走丢了。”
白泠乖巧的跟了上去,同他肩并肩:“为什么要去那边?”
“适才那位姑娘貌似要来这里搞事情,你想不想助同一臂之力?”
这话问得,乍一听没什么毛病,可仔细一想,什么没有毛病?简直疑点重重。
他知道乐忻来这里搞事情,这不足为奇。因之前她让乐忻上招摇山时,就告诉她关于家门的事,一切照实说就行,以岐赟的头脑,当然可以举一反三推测出这个结论。可问题是,他凭什么会认为她要助她一臂之力?
她同乐忻的关系,招摇山没有一个人知道。
还有,他既然将乐忻囚禁,为何却要来助她?
这个问题白泠只疑惑片刻便恍然大悟了。
定是因为乐忻在他看来,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己下落之人,乐忻若是死了,没没有人晓得她白无恨身在何方,什么时候后来找他算账。他想先揪出自己来斩草除根,却管谁问去?
想到这里,白泠的脸色逐渐垮了下来。
她想杀他,它也是殚精竭虑的想将她找出来杀了,真讽刺,他都杀刚她一回了,居然还不够,还要再杀一回,非要打散她魂魄方才罢休。
够狠,比她还狠,她自愧不如。
不过都没关系,反正过不了多久,他就什么都做不成了。因果报应,为非作歹这么多年,也该付出代价了。
可此处距离乐忻降落的那座岛有些路程,路上又有许多观心海门徒巡逻把守,还有一群又一群的白衣弟子在那边练剑,舞刀弄枪,人多势众,极容易边发觉。一边留意路径,一边还得留意这些人的目光,真是走得十分艰辛。
磨磨蹭蹭半天,白泠耐心耗得很快,很想施展隐身术独自去找乐忻,可又怕同岐赟分散之后难以会合,错失了杀他的良机,纠结许久,觉得还是不能草率。别的都是次要,这隐身术是独门秘技,就怕岐赟一见之后心头起疑,那样后果不堪设想。乐忻自幼在观心海长大,熟悉地形,只要她能沉得住一时半刻,在他们赶到之前按兵不动,应当不会有问题。
可莫瞧他小小一座海岛地方委实不小,他们二人又无法分头行动,要从偌大一个岛、千万观心海门徒中找出一个人来,委实比大海捞针还难。
找了将近个把时辰,一无所获,白泠觉得可以放弃了,再找下去也只是纯粹的浪费时间。乐忻显然也是偷偷摸摸潜进来的,为了不让常普察觉行踪,肯定要掩人耳目,悄悄躲在暗处。连他们本门弟子都不能察觉,何况他们俩?
岐赟想得跟她一样,站在灌木丛中思量半晌,道:“她暂且放在一旁,我们先去会会常普。”
白泠求之不得。
常普身为掌门,当然是住在个头最高,形状最大的那座岛上,他身侧必定高手如云,这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那岛四周有许多弟子来来往往,几乎每一条路都是人满为患,不得已之下,白泠提议泅水而行,大白天的,应该没什么人泡澡,通过水下再从荒僻之处上岛,太半不会给人发现,岐赟认为此乃妙计。
一切都如预料那般,二人畅通无阻的来到阵法最中间的那座岛上。
出乎意料的是,上岸之时,居然给一个小弟子察觉了行踪,那小弟子大约是被同门欺负了,躲在这里哭哭啼啼,一发现有陌生人到了,立即大叫。岐赟哪容得他发出声音?指尖法力使出,小弟子立时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白泠以为他要杀人灭口,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岐赟将那毛头小子拖进长草丛中,藏好了继续前行,却没动手杀人,让白泠刮目相看,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心慈手软了?
依照暗哨的指点,岐赟带着她一路躲躲藏藏,居然有惊无险的行到了常普那老匹夫的寝殿。
不过就是在那寝殿外头,白泠不意踩到机关,暗中射出来两支冷箭。仅凭两支箭当然无法对他们产生威胁,一侧身便让开了,可糟糕的是,那两支箭没射中他们,却击在了一旁的铜钟之上,发当当两声脆响,在大殿中回旋荡漾。
白泠心头咯噔一声。
岐赟也瞬间皱起眉毛。
就听外头一干弟子大呼小叫:“有外敌入侵,在大殿之中,你们几个快去通报长老,其余的人随我一起入殿捉拿敌人!”
岐赟急中生智,抓起白泠的手,飞身攀上大梁,两个人挤在大梁之上。这殿造得既宽且高,梁子也是又粗又长,上面蹲两个人绰绰有余。一干观心海弟子鱼贯而入,在殿中翻箱倒柜,东搜西寻,没有人留意头顶的大梁。
白泠暗道这些弟子一个个都是榆木脑袋,瞥眼去看身旁的岐赟,他却没半点轻松神色,眉目之间越来越多是凝重与忧虑,问道:“这些人愚不可及,你在担心什么?”
岐赟往门外一指,低声细语:“你看,外面的人将整座大殿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就算他们一时半刻找不到我们,可我们也出不去。这大梁是条绝路,现在我们只要动一动,立刻就会被发现,可我们总不能一直蹲在这里罢……”
白泠顺着他手指往门外一瞧,果然外头挤满了,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面对这千军万马,就是他们俩有通天之力也是插翅难逃,硬闯绝非善策,可如今这个形式,除了硬闯,似乎别无他法。
而且必须得当机立断,因为现在外面这些都是虾兵蟹将,稍后等他们族中法力高强的长老一到,就更难上加难。
白泠却并不担心,她有隐身术这门绝技,就是常普老匹夫亲自到来也丝毫不惧,想走随时可以大摇大摆的走。
她想的反而是,要不要就趁现在,将岐赟一掌推下大梁。
推他下去,外面人多势众,他一现身,所有观心海弟子必定一拥而上,这么多人,只需一人在他身上砍下一刀,他非给剁成一堆肉酱不可。
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白泠冷了双目,只见岐赟瞩目下方众人的动静,后背全是空隙,于是慢慢伸出左手,贴上他背脊。他毫没防备,这时只需微一用力,就可以把他推向死亡的深渊。
白泠双眼绽放寒芒,正要使劲,岐赟却忽然转给头来望他,顺带连身子也一同转了过来,于是她的左手便顺理成章的贴上了他胸膛。
白泠:“……”
岐赟低头看了看她手,再望望她,眼中居然没有诧异的意思,只是有点失神,似乎看透了她要做什么。白泠做贼心虚,忙不迭将手收回,正想说点什么搪塞过去,岐赟却道:“我有脱困的办法了。”
白泠一呆:“什么?”
他朝大门一指:“现在他们虽知我外敌来犯,却并不知究竟我们是两人。待会我下去,冲出大门,将殿内的人都引到外面去,你就趁机从后门悄悄溜走。”他收回手,满含深情将她望着,一本正经:“记住,脱身之后,不要理我,立刻回招摇山去,千万不要再在外面逗留。”
白泠没想到他会出此下策,居然打算牺牲自己来让她脱困,真是动人心弦,让她忍不住热泪盈眶。
“可是,我若离开,你怎么办?”她几乎是下意识就问了,确实有些忧心他的安危,绝非惺惺作态。她对自己的心思感到莫名其妙,明明前一刻就准备动手,结果他几句话就把她迷得晕头转向了,这些话再怎样美妙动听,也都是对阿瑚说的,同她白泠没半点干系,怎么就经不起呢……
岐赟肃然道:“你只管顾好自己,不用管我,我自会想办法离开。”
白泠不依:“不行,你现在若是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岐赟恼了:“你又不听话,之前怎么说来着?”
不知为何,白泠也怒从心上起,火气直往上冲,一时到了浑然忘我的境界,语无伦次:“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告诉你,今日你非同我一起走不可,我不需要你舍命牺牲!”
岐赟还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口边,却发现无言以对,只你了一声,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正是僵持之际,忽然听见有人在殿东大叫:“找到了,人在这里!你们几个去后面堵着,别人她跑了!”
一干人等立即如乱了窝的蚂蚁,前呼后应的挨了过去。
白泠顺着殿东望去,只见一道倩影在角落里一晃而过,眨眼之间又不见了踪影。她看得分明,正是乐忻。
岐赟也看出来了:“是那个丫头。”
大殿中的人都挨挨挤挤追乐忻去了,霎时间走了个干干净净,白泠四下一望,见再无旁人,便溜下梁去。岐赟也纵身跳落,牵着她手也往殿东奔去。
“去哪儿?”
“去瞧瞧热闹。”
众人追到殿后一座楼阁之前便驻足不动了,纷纷站在塔前,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怎么办?掌门在里面闭关,曾特意交代任何人不得擅自上楼。现在她跑进去了,我们是进还是不进?”
“进去吧,万一让她惊扰了掌门就不好了。”
“可是没得掌门允可便贸然进去,万一事后怪罪怎么办?”
“已经有人去禀报长老了,不如等长老们到了再做定夺。”
“可是也不能干等着啊,万一她趁机逃了……”
白泠和岐赟悄悄敲晕两名弟子,除下他们的外袍披在身上,乔装成观心海弟子,混在人堆之中,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却见他们虽七嘴八舌争论不休,却没一个敢冲进楼去,而那些长老也不知身在何方,这边闹得天翻地覆,也不见过来主持大局。
要想进入阁楼,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不然等他们长老一到,想蒙混过关就不太可能了。
白泠一向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见那阁楼重重叠叠足有六层之高,且一层比一层高,依山而建,前面是大片空地,后面却是山体的一面断壁,说明楼后应该没人。
岐赟当然也看出来了,拉着白泠从此边绕到山坡操丛之中。那些人到目不转睛的盯着楼阁的门窗,以防敌人跳窗逃走,并没留意身后还有两个人鬼鬼祟祟。
借着盆栽和草丛掩映,二人匍匐前行,终于绕到了阁楼背后,这边果然没人。只见对面第三层楼有一扇纱窗洞开,岐赟二话不说,拉着白泠便跳了过去,轻轻巧巧的落在屋内。
这是间堆放杂物的屋子,粗略一扫,草药残渣断刀裂剑、没了一只脚的案桌、破铜烂铁……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应有尽有。白泠在心头鄙夷了一番他们观心海的清扫工作忒不入流,一边警惕四周有无守卫。
岐赟使开顺风耳的法诀,摇了摇头:“左近几间屋子没有响动,应当无人。”
白泠琢磨,适才外面的上坡上没有任何足迹,看来乐忻还在这楼中,得先将她揪出,确保她不会误事。岐赟像是有读心术,知道了她在想什么似的,她女厢方才琢磨完,他便开口:“那个小姑娘应当在上面一层楼,我听见有脚步声,我们上去瞅瞅。”
白泠自然没有异议。
哪知方一爬上第四层楼,就听砰的一声巨响,一个女子大叫一声“啊哟”,跟着一道身影从第一扇门内摔了出来,跌在地下,狂吐鲜血。因她这口血突如其来,毫无预兆,谁都未曾防备,于是刚好吐了岐赟一身,呜呼哀哉。
他愣在当场,白泠一边忍住笑一边庆幸自己走在后头,躲过一劫,一边还得腾出点心思去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有此能耐将岐赟置于这般尴尬之境,哪晓得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摔在地下的女子,不偏不倚,正是乐忻。
她穿着一身观心海弟子的服饰,满脸鲜血,脸色惨白如纸,受伤着实不轻,趴在那里呼呼喘气。白泠大惊,忙靠过去给她把脉,检查是否有性命之忧。万幸,总算没伤及要害。
岐赟仍在呆愣当中,白泠尚未来得及盘问乐忻发生了什么事,忽听屋内响起一声咳嗽,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从里头缓步走处。
那人头发花白,胡须也花白,连一身麻布衣裳也是条纹相间的花白颜色,只一张布满褶皱枯瘦如柴的脸才不是花白的,这正是传说中的观心海掌门常普真人。
“忻儿,这些你到外面去历练,怎么回来性情大变了……”他背负双手,优哉游哉的过来,忽见竟有旁人在场,一愣之间,认出了岐赟,更愣得厉害了。
不止他愣,白泠也愣,直到大家都愣完,他阴鸷的目光一眯,抱拳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原来是北荒尊主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第十七章天元大阵(1)
真是虚伪。
白泠在心中鄙视了一番。
这人是出了名的阴险狡诈、老奸巨猾,同岐赟数度交手,人家上门来做不速之客,他也该晓得自然是来者不善,直接撸袖子动手就是,多么干脆爽快。却偏偏还皮笑肉不笑的说什么“有失远迎”之类,故作客套,真是假惺惺,叫人听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白泠最厌烦这种分明是对头,见了面还惺惺作态两面三刀的老狐狸。要是换作她,能动手绝不动口。
岐赟当然没给他什么好脸色,鼻腔一哼:“多年不见,真人别来无恙。”
真人呵呵一笑:“托尊主的福,老夫身子安健得很……”可是他那不中用的身体却出卖了他,一句话没说完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半晌才咳完,又笑:“近让不慎感染少许风寒,失礼了,却不知尊主此番驾临观心海有何贵干,老夫这就遣人备下酒菜,咱们慢慢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