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她没有任何意识，后来也不知过了多少年，直到有一天，她能感应到岛主，似乎在对自己说话。
岛主每日都会对她说一会话，有时说得多一些，有时说得少一些。又花了很长时间，她才渐渐听明白了。
“你今日又长高了一点，明日继续保持。”
“我去外寻到了几盆罗刹花，只要不死，50年后就能长大。”
“今日要下雨了，我便不将你带出去了。”
“明日我要出岛，三日后回来。”
……
她有时觉得岛主也很可怜，旁边都没个知心人，整日里对着她一株盆栽说一些琐碎的话，她又没办法回应。
转念又一想，既然岛主这样孤单，以后她便一直陪在他身边吧！
她有时候也会好奇，岛主隔三差五便要出岛，那岛外的世界又是如何呢？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过去了100年。
在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午后，她本还在睡梦中，突然听到一阵电闪雷鸣之声，轰隆隆响彻云霄，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此时外面狂风怒号，电闪雷鸣，她被摆在屋内，只见岛主突然猝然倒地，半天起不来。
她一看这情景，自然也是心慌得不已，想着要是有人来就好了，要是有人能将岛主扶起来就好了。
可左等右等，就是没来人，她想要扶起岛主的想法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强烈，她甚至能听到一股强大的声音在心底里呐喊，“我要将岛主扶起来——”
在这种强大的意念之下，她竟摆脱了真身的束缚，化身成人，走到了岛主的面前，然后将他扶了起来。
岛主睁开眼睛，看到她以后，又惊又喜。但转眼脸就开始泛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那里，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心里却道：岛主莫不是快断气了吧？
事实证明，可能是她想多了，岛主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背过身。
挥手将床单挂在她身上，支支吾吾说道：“你先将衣服穿好。”
穿衣服是什么，她自然也是不太能懂的。她想问岛主，怎么穿，但是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帮我吧。”
岛主迟迟并未作答，她想去看岛主身上的伤口如何了，但因为还不太适应化身成人以后的身体，所以根本就站不稳，竟踩着床单，直直朝岛主身上扑去。
等岛主恰好接住她时，那床单再一次从她身上完美落下。
她清楚看见，岛主的脸，似红得快要滴出了血，然后再一次绝望地闭上了眼。
……
再后来，她被安排和灵鹊妖九曲一起，作为岛主的贴身侍女，照顾岛主的起居。
但照顾岛主这件事，着实并没有那么简单。比如岛主这人，爱干净得狠，屋子里容不得一丝灰尘。
她有时偷懒，就施下障眼法，让岛主用沉积了茶垢的杯子喝水，或坐在落了灰的椅子上。
每次被九曲发现了，总是对她一顿斥责，但岛主却好像没事人一样，因为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最让她好奇的是，岛主隔三差五就要出一次岛。有时候上午出去，晚上就回来了，有时候出去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回来。
她问九曲，岛主时常出岛，所谓何事？
九曲神神秘秘地告诉她，其实，在岛主的心中，一直有个心上人。从她认识岛主那天起，岛主就一直在寻自己的心上人。天南地北，天涯海角，几乎都走遍了，后来可能是找累了，就放弃了，反正就不找人了。现在换成找聚灵盏了。
不管是找人也好，找聚灵盏也好，每一件事一找就是上百年时光。也不知，岛主的执念为何如此之深。
……
在清玥眼中，岛主不论做什么，都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而她既然承了岛主的恩泽，又被悉心照料上百年时间，日后有机会，必定要好好报答一番才是。
而蓬芜岛，对她而言，亦是可遮风避雨的家。
在这里，不仅有保护她的岛主，还有常常容易出错的迷糊蛋九曲，冷酷毒舌的东霖，还有岛主府上一群喜欢听八卦的妖……
无数千奇百怪化灵成妖的生灵，亦有美轮美奂的如同仙界般的景色，一年到头风景如画。不少周围的妖啊、灵啦，都挤破了头想要往蓬芜岛上钻。
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她的全部记忆都只有蓬芜岛，可那梦里那妖却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
不，你不是，你是叶倾城公主，200年前就死了。
清玥不断暗暗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梦中那妖，试图扰乱心智而故意这样说的，切不可轻易听信。
从梦中惊醒过来，清玥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或许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是第一次对自己究竟是谁，生出了好奇。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出现在屋中，不知何时，白钰竟到了自己的床头，见她无事才放下自己手中的剑。
清玥出声喊道：“岛主，你怎么来了？”
“我听到你这里有动静，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将自己适才所见和白钰说了以后，清玥还是有些后怕，“只怕这妖并不简单。”但并提到妖唤自己叶倾城公主一事。
白钰沉思，“这怕明日一早真的要走一趟去瞧瞧，今日夜色太晚，你且先睡，我就在旁守着。”
知道白钰会守在这里，清玥一下就放下心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过得胆战心惊，总算可以稍作歇息，直到困意再一次袭来，她才迷迷瞪瞪睡去……白钰望着她熟睡的脸，将睡帘又重新放下。
这才在屋中随意找了一个地，闭眼浅睡。
等到次日清晨，清玥醒来的时候，白钰已经离开了。
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多加休养，切莫在宫中随意走动。”清玥去敲门，发现白钰、东霖和云生三人都已经走了，想起白钰昨日夜里说的话，想必今日一定是出宫，去看看是否有新的线索。
可一个人呆着，着实无聊得紧，还是忍不住出了门。
毕竟，像这种富贵堂皇的国主宫，若不是机缘巧合，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进来窥看一二。
她寻了一处凉亭，坐在那里观赏眼前的景色。凉亭前是一处大水池，池水中养着无数五彩斑斓的锦鱼，只要有人投食，一下就蜂拥而上，煞是好看！
在众多锦鱼之中，唯独看到一条黑色大鱼，一直游离在远处，无论她如何投食，那黑色大鱼都不曾轻易靠近，只是隔着好远，将鱼头浅浅探出水面，似在打量她。
这引起了清玥的兴趣和注意，便将鱼食故意往那黑色大鱼身上撒去。奇怪的是，只要一点鱼食便围上去的锦鱼，见到那黑色大鱼后，没有一条愿意游上前去。
那鱼食洒在那里，黑色大鱼也不吃，默默游上前来。
清玥心生疑惑，想要继续一探究竟，正想开口说话，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你也喜欢赏鱼吗？”
清玥回过头，却见一个身着华丽锦袍的女子，正看着她，清玥不知对方是谁，只好纳纳回道：“闲来无事，就临池观鱼。”
又听到那女子身旁的宫女呵斥道：“大胆，你是哪个宫的宫女？竟如此无礼，见了贤妃娘娘，也不知行礼。”
清玥恍然醒悟，昨日她出现得突兀，虽国主见怪不怪，只当她是云生身侧可化身成人的灵鸟，但别的人可并不知情。
“我非宫中之人，乃专为国主之事，远赴千里而来。今日见过娘娘，清玥有礼了。”
一听是为国主而来，贤妃娘娘上前一步，握住了清玥的手，又将她扶着坐在凉亭之中，软言细语，“原来是为国主而来的能人异士，不必多礼。”又潜人退下。
昨日，她便听到，宫中流传出的，有能人异士颇得国主欢心，法术极其高明，国主还吩咐将人安置在最近的寝宫内，方便及时召见。
自从一个月前，国主病了以后，便很少再召见她了。如今正好有这么一个机会，就在自己眼前，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把握住。
清玥自知宫里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都不是那么好得罪的。但这前后态度如此变化之坏，还是令她暗暗吃惊。
贤妃娘娘和她说了许久的话，无非就是打听国主近日的情况如何。
清玥本就闲来无事，又难得遇到一个愿意听她说话的，两个人便交谈起来。
第14章
“一直缠着国主的妖邪，已经被我们察觉到了，近日只要我们继续守在这里，那妖邪便不敢轻易靠近一步。”完全忘记了昨晚，那妖邪侵入了她的梦，将她吓醒之事。
“不过只是装神弄鬼之人，岛…到时候，有我们在，一定将他打回原形。”清玥再一次，似乎又忘记了自己被那妖邪追到四处逃窜之事。
“你且宽心，国主他是个有福之人，不过几日，便又可以重归宁静。”反正，除魔斩妖这种事，白钰都出手了，想必也不是什么难题了。没错，就是这样。
……
两人正聊得投机，忽听到从水池旁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是人是鬼，还需多加分辨，切勿交浅言深。”
清玥站起身，环顾四周，“是谁在那里？”
贤妃娘娘不安道：“清玥妹妹，可有谁在说话？”清玥明白过来，这可能是一种密音术，所以一般人听不到，只有特定的人才可以听到。清玥心里深深地羡慕：我也好像学会密音术，呜呜呜与，实在太难了…
见贤妃娘娘和周围人没有任何反应，清玥自知，这话是对她所说。
等贤妃娘娘走后，清玥才靠近水池，“刚刚你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条熟悉的黑色大鱼，慢慢将头再一次浮出了水面。
“小心使得万年船。在这宫里，四面埋伏，稍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刚和你交谈甚欢的贤妃，你不知她已推了几人掉进这池里。”清玥听完，只觉得一阵后怕。
有的人，看着光鲜美丽，可谁能知道壳子里面，究竟藏着一颗怎样可怕的心呢。正如人界一直流传甚广的一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是谁？在这里究竟有多久了？”
“从几百前开始，我就一直在这里修行了，你叫我肃宁就好。””肃宁，你在这里这么久，我能否向你打听一个人，你知道前朝公主叶倾城吗？”这也是一只萦绕在清玥心中许久的一个问题。
“此事说来话长。”话音刚落，一个一头银发且穿着黑色锦袍的高大男子，直接出现在清玥身边。”还是化成人形，慢慢和你说吧。”
清玥惊讶不已，“原来你早就已经能化成人形。”
肃宁笑道：“我已修炼有几百年，不过化成人形，拘礼太多，又十分耗损灵力，所以我喜欢用本体，这样也更自在一些。同为妖，你应该也能感同身后吧。”
对于妖化成人形这件事，有的妖迫不及地想要摆脱自己妖身，一旦能随意化形成人以后，就再也不愿意用本体来示人。甚至还会隐瞒自己的真身。然而对有的妖来说，化身成人实在无趣地紧，他还是更愿意用真身生活。
显然肃宁是后者。
据说，叶倾城公主，也就是前朝永安国的公主，是一个心地无比纯良的人，只不过，就是经历有些坎坷，甚至可以说有些凄惨。
在她出生那天，电闪雷鸣，天降异象，就有祭师预言：此女将来必定为害一方，活不过16岁。
也是从那一年起，永安国就像是被瘟神盯上一样，年年要爆发一次天灾人祸：水灾、干旱、瘟疫……百姓过得是苦不堪言，水深火热。
公主心中不忍，时常偷偷出宫，将自己的珠宝钗环置换成钱财银两，散发给百姓。只要眼里看到别人的痛苦，就无法阻止自己去帮助他们。
有一年，永安国爆发了一场凹面病，有的人睡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只有上半张脸是正常的，下半张脸就好像是被吸干了精元一样。
公主忧心百姓，不顾宫规前往民间视察民情，还为百姓分发面巾，以此减少城中的慌乱。
但换来的，却并不是百姓的感恩，而是更多的付出。
就在公主16岁生日前夕，永安国最负盛名的祭师，在山神庙的祈福求愿时，得到了神灵的指示——献祭公主的魂魄和灵识，如此可保佑永安国度过难关。
一开始很多人都有些迟疑，毕竟公主曾经待她们不薄，但随着凹面病蔓延，很多人一开始只是半张脸被吸干，到后来整张脸都被吸干，根本无法出去见人，宁可选择自杀。
百姓意识到这个病的可怕，纷纷请愿公主献祭神灵。
公主本来无法接受，但看着自己的百姓每日过得如此痛苦，实在无法心安，最后答应将自己献祭给了神灵。
这故事，实在是太熟悉了，这不就是她在那个梦境里的故事？
清玥想起，自己在梦里看到的那个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脸的女子，不知怎么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毕竟，这些日子，实在有太多巧合。
“那永安国外的山神庙为何如此受欢迎？”
肃宁顿了顿，他望着池面，回忆道：“永安国人人传颂的山神庙，不过只是一个喜欢仗势欺人的落魄神仙，坠入凡世后无处栖身，才将身心寄在那里，也不过会一点雕虫小技，就哄得百姓人人臣服，任意索取百姓性命作为自己的祭品。”
清玥像是听到了了不得的东西，“你是说，山神庙并不是妖，而真的是一个神？”
“神靠人的信仰而变得强大，若是妖，便只会要祭品，而山神庙还要永安国百姓时常供奉香火。“清玥点点头，这倒确实如此。
“他本就只是一个被贬的神，只不过占着那庙，自诩是山神。”清玥一时听到这么多的消息，只觉得脑子一片嗡嗡。
“那后来，永安国师如何灭国的吗？”
“永安国灭国，其实和天灾人祸有很多关系，那十几年，年年发生动乱国难，国库早已亏空，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实力也早不如当年，被灭国是迟早的事。”
两个人正聊着，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肃宁走到河边，“我该走了，你若还有问题，便到这里来找我。千万记住一件事，不要和贤妃走得太近了。”
清玥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扑通——”一声，肃宁化身回真身，跃进湖里，黑色鱼身很快沉下去，再也看不见了。
白钰的声音也在这时，从身后传来，“怎么出来了？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在宫里实在是闷得慌，我出来透透气。”
“你以前还是一株盆栽的时候，能自个待上百年时间，怎么化成人性以后，就是片刻也等不来。”东霖忍不住吐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