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们皆被秃驴的金钵收了
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如若群妖当真沦为泰播的祭品,那可大势去矣,要救素纶也不用指望了。
但我并不会临阵脱逃,相反,我踏入佛像大厅的门槛,一步步走了进去。
泰播停止了诵经礼佛的动作,头也不回的合十善哉。
我食指一动,两缕蛛丝悄无声息的袭了过去,嘴上却大叫,装模作样,给我住口!
我偷袭并未成功,给他轻而易举的化解开去。他朝我投来阴狠的目光,阿弥陀佛,老衲恭候已久,施主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老衲非……喝!
他的鼓噪与莫名其妙被我用杀招终结,我尽锐出战,步步紧逼,妄图占据先机将其击败,但他兵来将挡,见招拆招,面对我的杀手锏底牌依然应付得游刃有余,没法子,佛功先天克制妖术,论修为,我千百年的积攒自然甩他十万八千里,但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我到底还是不能与天道抗衡,被他收入金钵之下,他忧心我狗急跳墙,还立时施了一层禁锢咒封住钵盖,以免我自暴元神来个玉石俱焚。
禁制内,我踩在金钵之底,张大了嘴合不拢来,揉了揉眼。
只见金光闪闪的锅底坐着密密麻麻的人,均是招摇山素纶的下属,智玉也在其内,正在闭目打坐,调匀内息。
平复了心绪,我从人群的第一排循径游离,东张西望,想找出素纶是否也被囚在了此处。
忽然,左手边的晦暗处射来一道凌厉的目光,我如遭电击般回头,恰巧与素纶四目相对。
她盘踞在群妖尾端一动不动,与我对视的眼神中包罗万象,有憎恨,厌恶,妒忌,鄙夷……仿佛全天下所有的恶毒都汇聚在她眸中,恨不得将我抽筋扒皮而后快。
我知道她为什么会恨我,因为我是她意中人的意中人,她心上人的倾慕对象,情敌!
她还埋怨我重色轻友,在晓得圭钥下落时毫不迟疑便弃她而去,不顾她性命攸关,生死系于一线!
她懊悔曾经于我的肝胆相照,她全心全意的维系我们之间的情谊,却在最需要帮助时惨遭背叛,那样的困境与失望,足够令人疯狂,彻底改变对待一个人的态度。
她冲上来就是两个耳光,拼尽全力,直打得我眼冒金星,分不清东南西北,她扭曲着脸庞骂我,都说狐狸精最为水性杨花,你却比狐狸精更不要脸,有过之而无不及!
动静太大,惊动了正神游物外的智玉,他一见到我,首先表达了几句喜悦之情,然后试图劝导失控的素纶,却被她一把推开。她指着他鼻尖龇牙,你是魔鬼吗,明明我是受害者,明明是我可怜,你却还这庇护她,你把我当什么!
智玉从来不会怜香惜玉,做事情需求清楚痛快,至于旁人的感受,他向来无视,即便素纶的眸子泫然欲泣,也难撼动那所谓的铁石心肠。
他郑重其事的强调,我明白你所有的心意,但抱歉,我无法给予回报,我已有心仪的目标,你不要再一厢情愿,没有意义,也浪费精力与时间。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素纶流眼泪,像珍珠断线般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仿佛全世界委屈的嚎啕。
我想起圭钥憎恨我的眼神,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真像一出没完没了的闹剧,包括智玉与素纶,以及我自己,演的人不厌其烦,可观看者已有了视觉疲劳。
我提高了声音吼,够了,你们有完没完,眼下大敌当前,不想法子脱离危机,关键时刻还在死缠烂打,纠结这些一枕黄粱,有什么用!
我走到素纶面前,放缓语调,人心,我做不了主,但我想告诉你,今天这种结果并非我想看到的,你在这里梨花带雨能换来什么,又能得到什么,是要博取同情吗,就算得到了,又能享受多久,最多也即一时三刻吧,然后大家一起死,一起共赴黄泉。
她终于不再暴跳,安静下来,垂低了头。
我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帛,塞在她手中。这是前段时间她特意为我寻访的能根治我身上蛛毒之厄的方法,只是已来不及实施了。
我艰涩的开口,语气真挚,自我们相识相知以来,你为我遮风挡雨,赤诚待人,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亏欠你太多。都说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我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什么,考虑过什么,今天我决定补偿你一次,咱们以后依旧是死党,是好朋友。
她疑惑兼迷惘的望着我,智玉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过来牵住我的手,蹙眉担忧,你要干什么。
我不愿搭理他,也不想搭理他,索性直接无视他。张开吐出了一颗黑色圆球。
那是我的内丹精元,毕生修为都凝聚齐内,蕴藏着恐怖的威压。
智玉大惊失色,住手,收回去。素纶也蓦地反应过来,终于放软语气,你不要做傻事。
我笑了,将那颗内丹拈在手中,只轻轻一捏,磅礴的修为灵力如海涛狂潮般汹涌的爆炸开来。
灵力四溢中,我看见囚禁诸妖的金钵在我毕生修为的轰击下不堪重负,寸寸皲裂,土崩瓦解。
我看见素纶与智玉在撕心裂肺吼,嗯真好,她终于不再恨我。我还看见自己的身体逐渐透明,缓缓消散,是灰飞烟灭的征兆。
很好啊,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为一个滑稽的笑话痴痴傻傻的坚持这么多年,我终于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虽然代价是死,可我觉得死得其所,死的值。
第15章 第十五章
有一种病瘾,唤相思成疾
有一壶烈酒,称醉生梦死
有一缕感动,谓柔情似水
有一场缘分,叫心灵相契
“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子姓李,贱名清疴。”
“嗯,请问李姑娘身体哪里不舒服,病症如何?”
李清疴坐在义诊摊前,蹙着眉认真思索了半晌,然后娓娓道来:“白昼混混沌沌心不在焉,晚间辗转反侧噩梦缠身,没完没了。有时眼睛会出现幻觉,有时耳鼓幻听。总爱胡思乱想,胡说八道,所思所想所言所说,均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怪梦。”
她偏头,觑了觑身后长长的一排队伍。
她耳听八方,闻到那些人正各自窃窃私语,不约而同的议论自己在杜撰瞎诌。
略微自忖,自己的叙述貌似真有几分疯言疯语的味道,于是不再浪费时间,冲身前的御医做出归纳:“总之状态不佳,神魂颠倒。”
说完,她最后满怀希冀的盯着面前的五旬老者:“这怪病自娘胎里便带了出来,这些年灵丹妙药吃了不少,土方歧术也用了许多,总是毫无效验。敢问大夫,小女子所患何疾,可有医治遏止之法”说着右手伸出,握起长须大夫一双骨瘦如柴的枯掌,眼眶子里晶莹剔透,泪汪汪的乞求。“拜托大夫一定要尽心竭力啊,小女子如今尚且待字闺中……”
老大夫捋须把脉,沉吟半晌,才放开他:“姑娘之病颇为棘手,需随御前侍卫与那边疑难杂症的群众一齐进宫诊疗。眼下老朽无暇顾及,这恶疾虽非短时间内危及性命,可来日必成大患,不可不治。但姑娘也无需忧心,就请准备一番,入列罢。”
李清疴俯首婉谢,起身,朝左边一队马车走去。
她一离开,后面的长龙队伍向前移了一步,又有一个虬髯大汉坐在了她先前的凳子上。
这是一处大坝广场,远处房舍鳞次栉比,周遭为满了父老乡亲,均一片愁云惨淡,有的甚至在低声抽泣。
皇上体恤民情,洞开国库,筹出忆万黄金,派遣皇宫御医,赈灾救贫,扶危济困,搏撒岐黄。诸民感恩戴德,纷纷跑来义诊处看病,而患病顽疾需卧床施救者,统拢接入皇宫,陛下专辟疗养之所供太医施治,患者调理。
这隆恩突如其来,虽有些仓促与古怪,但群民只道天子仁慈,皆不约而同的涌了上来,李清疴亦在其内。
她孤苦伶仃,没什么好收拾的,遂得了太医首肯,便随同侍卫上了帘轿。待轿子位满,再也容不下人,车夫支会了一声,扬鞭策骑,马车轮子滚动,载着一车人朝皇宫进发。
厢内都是女人,个个身患绝症,本来颇以为虑,可一想到由太医亲手诊治,那自然药到病除,一个个都雀跃起来,七嘴八舌的讨论病状。
有人问到李清疴,她只是掀开轿帷去看后面跟着的一列马车,随口敷衍搪塞过去。忽然话题一转,一个及荆少女俏脸一红,眉欢眼笑,两眼闪闪发光,挨众人凑得近了些,喁语:“最近的小道讯息,你们听说了吗?”
甲女疑惑:“你指的是太子殿下”
少女点头,嗓子压得更低了:“其实我并未得什么不治之症,我爹得到这个讯息时,第一时间买通了那位大夫,偷偷潜进宫去,说不定能得太子垂青亦未可知。”
丙女嗤笑:“听说最近太子殿下接替皇上批阅奏章,日理万机,你这般大费周章,见到太子的可能微乎其微呵。”
少女哼了一声:“你有所不知,我宫里的姐姐飞鸽传书,说最近太子频频选妃,却又不张榜贴士,成天在内务府转悠,据说要从宫女中挑拣妾室。嘻嘻,有了门径,要偶遇太子那可容易得多了。”
“……”
一扯到这个话题,诸女皆滔滔不绝,吐沫横飞。
这所谓的太子,清疴亦有耳闻,关于其一切线索,她了如指掌。当今皇上龙谬膝下共有五位皇子以及三位公主,长子龙逊便是储君,下面四个皇子各立封地,昭王爷之衔。这些丫头虽痴慕虚荣,倒也均有自知之明,并不觊觎太子妃之位,只争先恐后的想成为他的姬妾亦或一睹尊容。
清疴自始至终探头窗外,对较中商榷听而不闻,只是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
入得宫中,宦官领着诸人分花拂柳,绕过九曲十八弯,拐入一堂院落。
庭中屋室星罗棋布,占地面积极其宽广,即便只是临时开辟的府邸,仍一片富丽堂皇。
清疴一较六人被分配至同一间房,稍一安顿,用罢晚膳,宦官犹如刀刃刮镬般的尖锐高喊已从院落传来。
“太医驾到,诸民问安!”
清疴只是以手支颐,目光呆滞的凝望窗外争奇斗艳的牡丹,右手提着一壶酒,猛往嘴里灌。五女给太监唤醒,兀自惺忪,各自穿鞋,走出门去,最后那名回头冲清疴招手,嘱她别磨叽。
门外宦官摆了摆拂尘,喝止了她,离开时,瞟了清疴一眼,意味深长。
五个少女检查完毕,回到房内,见清疴仍如之前那般呆若木鸡,壶中佳酿已露底,忍不住搭话询问。
清疴只是苦笑着摇头,眼神中那些深邃沉重的心事,她无法对任何人启齿。
诸女得不到答案,不再浪费时间,开始着手制造为邂逅太子而做准备。那小丫头在宫中有亲戚,里应外合,什么打探清楚,大家聚在一堆商量对策。她们均知若单独行动,惹得旁人眼红嫉妒,杀身之祸转瞬即至,是以推心置腹,团结一致。
清疴提起兴趣,也在旁斟酌。
很快,诸人敲定了计划,接下来便是实施。
其实这几个人都是乡下农家少女,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策划了半天,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招,俗套得不要不要。
不过,得到的结果与回报却委实令人惊喜。
一场华而不实的撩絮舞,赢得了龙逊的注目。
因是乡下民间舞蹈,兼之桃花与牡丹,华贵雍容与唯美淡雅,矛盾与凿枘的相辅相成,占了天时地利,其匠心艺技,绝非宫中艳俗具长的舞姬所能比拟。
这太子目光短浅,怎能不上勾
不过,让诸少女暴跳如雷的是,龙逊的确被她们的舞蹈吸引了过来,却对她们视而不见,一睨未睬,竟拉起站在人堆后的清疴,大步流星的扬长而去。
群女面面相觑,各种表情议论众说纷纭。醋缸打破,醋汁遍地淋漓。
清疴给龙逊捏着手腕,也不征询意见,霸道的连拖带拽牵去他的朝阳殿。
他力道大得出奇,清疴竭力挣扎,却哪里拗得出来拉拉扯扯的行到殿门之前,清疴娇纵的脾气上来,毫无忌讳,手起掌落,啪得一声脆响。
响声过去,清疴有一瞬间的怔愣。
龙逊得意戏谑的笑容僵在脸上,硬生生吃了一记耳光。他嘿嘿冷笑一声,摸上左颊,那里火辣辣的疼。
又是啪的一声,比之先前,更响更亮更突兀。
清疴右半边脸浮现五根手指印,皮肤开始红肿,她收起任性与愤怒,所有表面情绪皆被恭谨敬畏以及崇拜所取代,冲龙逊颔首,却没下跪,嗓音也是傲得很:“小女子是乡下农民,不懂规矩,冒犯了太子殿下,罪该万死。”
说时迟那时快,一切事迹只在昙花一现。
龙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脸上的红肿刺了眼睛,哪怕此刻她的恐惧与道歉怎么看怎么假,却也不以为逆,俊美的脸庞上露出怜惜,伸手要去摸她脸颊:“你这又是何必,痛不痛”
清疴退了一步,谦恭依旧:“民女底下卑贱,莫脏了殿下的金枝玉叶。”
分明是冷嘲暗讽的语气。
饶是龙逊素有涵养,也怒了,扇子摇晃,频率颇大,负手昂然:“你抬头瞧瞧本太子。”
清疴漫不经心的觑了他一眼,一扫而过,毫不滞留,复又垂下。
龙逊见她居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瞳孔收缩:“想不想去本太子的寝宫侍奉一霄”
“不想,时辰已晚,殿下还是早些歇息罢,若不解气,现在便赐民女一死。”
仍是冷冷淡淡。
“好,你得罪本太子,别想有安稳日子过了,给我过来。”说着大踏步走进朝阳殿。
清疴一直垂首。
龙逊摇着桃花扇,眯起桃花眼,居高临下的斜睨:“本太子有那么难看么?你居然瞟都不瞟一眼。”
“民女岂敢批评殿下。”
“给我收起你的矫揉造作,本太子不吃欲盖弥彰这一套,想看便无所顾忌的看。不知者无罪,本太子不会同你们这些不懂规矩的乡野村姑一般见识。”
“那说话也可以无所顾忌吗?”
“本太子一向宽宏大量,那倒无妨。但在旁人面前,还是收敛些好。”
“那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嗯。”
清疴咳嗽一声:“你也忒自作聪明,你凭什么认为我在欲盖弥彰,凭什么认为我想看你,你以为你是太子,就一定万众瞩目了么?你这叫自负兼自满,自我陶醉,自以为是!”说着一甩头发,扭着小蛮腰坐下给自己斟茶。
龙逊瞪大了眼,瞠目结舌。世上居然有人而且还是个土包子女人敢对他大呼小叫,作为一名优秀的太子,谁敢无视他的威严与美貌立即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又摸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