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个话说得很是高深莫测啊,我摸着下巴琢磨。昨晚,难道她也同我一样,都去那栋楼里蹲墙根窥探子衿了?
不过……她口口声声她她她的,这个“她”究竟是谁?还有所谓的“惊蛰”结界,我怎么没发现?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看来这太夤一族内部人物的水很深啊……
更奇怪的是,偷听了这么大半天,居然仍没听到子衿的声音,他怎么还不发言!
不过,听这大长老字里行间的意思,也能揣摩出子衿应该并不在里面。她一直在强调立场,不能与妖为伍,子衿自然不可能在这里了。
万恶的奴才,我果然被诓了!
不过,虽然我的的确确被诓了,但很快便善解人意的发现,那奴才其实也并非有意为之。追根究底,纯属巧合、纯属意外。
当我开了透视眼想看清里面究竟有些什么人时,往里一瞅,只见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正侃侃而谈,其中一个同子衿一样,生着满头红彤彤血淋淋的头发。有这样一层缘故在,谁误会了都无可厚非。
我鼻腔还是哼了一声。
人家子衿所以长成那番形容,完全是与生俱来,天生丽质。而这里面坐在那个满脸麻子的男人分明是品味清奇,故意染之,冒牌货!
屋子里总共就四个人,除了那大长老是个女人之外,其余人等都是些糙老爷们,穿得一个比一个黑不溜秋,长得一个赛一个的尖嘴猴腮,眼神一个比一个凶神恶煞,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那大长老还在滔滔不绝:“还有一件事得说一下,昨夜入了惊蛰之中的,除了我之外,另有四人也先后分成两波进去了。不知是碰巧误打误撞还是发现了什么。”
唔,这女人看上去粗枝大叶的,倒是挺精,果然人不可貌相呀。
“不必理会,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就让她们的嘴宣扬宣扬,暴露得越多于我等越有利。”讲这话的男人说得不太好听,那张脸倒是生得长,布满了阴鸷。
旁边另一个脸比较圆的有些不以为然:“可这事说到底也不太光彩,我认为还是关门私了得妥,倘若传到外面,这声誉只怕是保不住了,毕竟人言可畏,若是传得远了,怎么传也那说不准了,人家只会说太夤族勾结妖邪如何如何,七大仙府那帮人一向最容不得的便是这种事,他们又素喜多管闲事,一不留神便惹火上身了……”
他这些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虽说那七大仙府确实喜欢多管闲事没错,尤其是同妖魔鬼怪有关的闲事,毕竟大家都是以降妖除魔为己任,这个都不管还能管什么。只不过他们眼下忙着窝里斗狠,自顾不暇,哪里管得着你们?
不管怎么说,没见到想见的人,我只觉忒也扫兴,对他们讨论的内容也失了兴趣,正打算收了透视眼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开溜,岂料方才闭上眼睛,里面登时传来一声怒喝:“何方宵小!”
糟糕!
我暗呼大事不妙,正要施展遁地术从楼上遁到楼下去,这厢念头刚起,还没开始遁,那厢大门已开,哐当声中,一道泰山压顶般的掌力已迎面劈了过来。
这掌力雄浑霸道,以我而今这副娇弱之躯,决计吃不消,若给打中了,非伤筋动骨不可。我大惊失色,自知没法接招,本想向旁闪避,奈何对方太强,而自己身体里只有在紫留香那处借来的那点点微不足道的灵力,双方差距实在太大,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立即给锁住了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掌力拍过来,结结实实吃了这一记。
第18章 第十八章情深缘厚
我给那排山倒海的掌力一掀,身体立即翩若惊鸿轻飘飘犹如一片羽毛,于是我顺理成章吧掀离地面,再顺理成章的飞上空中,也不知飞了多高,最后余力尽了,又顺理成章的极速下坠。
身体完全不由自主,只有眼睛耳朵还能自主,不经意往身下一瞥,看到了一片金灿灿的结结实实的地板。很好嘛,这下不用遁也能轻松抵达楼下了。
上面一个不屑的声音传入耳中。
“哼,不知死活!”正是那长脸男的嗓门。
呵,老匹夫了不起,干得漂亮,这笔债我记下了,日后等老娘找回修为报了大仇,第一个来光顾你。
当然,我到最后自是不会来光顾他的,因为我很快便将这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这边正在为即将断胳膊断腿做着准备,头顶老匹夫忽然咦了一声:“大胆妖孽,敢私闯本座圣殿!”
与此同时,我鼻尖瘙痒,也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妖气。
不仅是妖气,这里头还携了一股浓郁的由男人身上散发的独特的气息,所谓独特的气息,简而言之就是……汗臭气。两股气息五五混淆,钻入鼻腔,顷刻间令人忍不住意乱情迷。
不过,我定力不错,耐力也不错,终于还是忍住没有沉迷。
忽然,身体有些不对劲。
怎么还没摔落地?
说时迟那时快,其实从楼上被一巴掌拍下来,不过是迅雷不及掩耳般的须臾之间。然而过了这么片刻,屁股好像还没触到实地,臆想中的痛苦也迟迟没能降临。
正当我扭着身子想试试胳膊腿究竟断没断时,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生着胡茬的尖下巴,往上瞅,是一张嘴殷红的上唇,再往上瞅,却是两个黑洞洞兼空洞洞的鼻孔。
我只觑了一眼,便不再往上瞅了。
这张脸,我认得,熟得不能再熟了。
只是,他而今在我头顶上,那我又是在哪里?
察觉到有两只手分别搂在我后背以及膝弯之下时,我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我此时此刻正躺在他怀里……
我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幸好他来得及时,胳膊保住了,腿也用不着断了……
可为啥心坎里怦怦乱跳,如战鼓擂动,像是要天崩地裂了一般,似乎比断胳膊少腿还要严重……
耳畔风声呼啸,我闭上眼睛,安静的窝在他怀中,发现他胸膛里的心坎也同我一样,跳得颇为欢快,比我还快。
他不仅心跳跳得快,脚下步子跑得更快,顷刻间奔出这栋大楼,甩掉了身后穷追不舍的三个大汉兼一个女汉,如追星逐月般径直往东飞速窜去。
我放松心续,舒舒服服的窝着,努力抱紧了他肩膀。这久违的感觉令我无比受用。
可这份舒服没持续片刻,子衿便煞风景的打破了氛围。
“没事了。”
“嗯,我知道。”能有什么事儿,有你在我当然没事。
“那……那你还不打算下来吗,你这样……我,我很辛苦的……”他一脸红霞,满面窘迫。
我怎样了?
哦,不就是你把手撤了,我双臂钩着你脖子双腿夹着你腰挂在你身上了吗?这腰可真够细的,估摸着我两只手并起来便能握得住了,真是名副其实的“蛇腰”,我甘拜下风。
不过……我好像听到了什么重大消息。
“你……你很累吗?你……你怎么会缺力气?”修到他们这个境界的妖魔鬼怪,出来混凭的是那手法力,虽然他看上去确实瘦骨嶙峋手无缚鸡之力的形容,可只要那手法术使出来,要多少力气没有?
我正狐疑间,忽然想起一事,猛的醒悟过来,立即撒手放开他,跳开,远离他,然后瞪着他:“你骗我!”骗我说,他们妖与人不同,纵使失了元丹亦无关紧要,骗我说元丹于他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之物。人无元丹,修道难成;妖若无丹,大成可期。而且,就算丢了,也能很容易便炼出第二颗、第三颗……一切看上去都很没那么重要。
彼时,他言之凿凿,抚摸我的青丝,然后将他那颗修了不知多少年,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元丹掏了给我,毫不手软、毫不肉疼,没半分舍不得的模样,还一脸轻松淡定泰然自若的说,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妖可不像你们人那般又金贵又娇弱,丢颗元丹也能要死要活,打架还要靠这玩意儿……
他说着还扬了扬自己的拳头,你看,很结实对不对,咱就算没这个东西,照样有的是力气,照样能将人揍得满地找牙……
彼时,我还不是血芳菲,那时的我并未成长为八面威风的女魔头,还没学会立身处世、人情冷暖,也不知道情为何物,只是心里有份与旁人不同的孤傲,除此之外,只剩在那个年纪里该有的天真、淳朴,以及稚嫩。
后来家中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一场变故,令我徒然从云端坠入泥泞,折了满身傲骨。我家破人亡,怀揣着满腹心事,满腔悲愤,流着泪怨天尤人。他那样说了,我就当真了;他说他没事,我信了;他将元丹给我,我讶异了好一阵,却仍是没有拒绝就收下了。
此时想来,我觉得自己活得真是愚不可及。
可是如今,反省一下目前的自己,我觉得依然不减当年。
而且,那个时候,我与他相依为命,彼此生命中都只剩彼此两个人了。他陪我一同走过很长一段路,陪我彻夜孤寒、陪我随波逐流、陪我辗转沉浮……他甚至还,替我死过一回。
我心怀感激,可是自知无以为报,唯有一辈子将他的好铭记在心,说不清只是感恩还是揉杂些旁的什么。总之,我觉得他应该是我永远都无法忘怀的人,不论他去了何处,影子总算留在了我心里。
可人这种动物,脑袋有限,脑子也有限,能铭记的东西似乎更有限。
因为自从他离开后,初始几天我还念兹在兹念念不忘,闭上眼就能想起他的脸,后来时日久了,也就没那么想念了,再后来时日更久,他便已被我尘封在记忆深处,不想起不回忆,不忘记。
只是,慢慢的淡了。
淡得倘若没有人提醒,或者看到他曾经留下的东西触景生情,我居然已不能主动想起他来。
以致如今,我们久别重逢,是真的久别,久到我已算不清究竟别了多久,反正是很久就对了,久到我连他给过我什么都快忘记了。
居然现在才想起来。
真混账!
我忽然有种想扇自己耳廓子的冲动。
垂下头,低了眼睑,我咬着嘴唇,声若游丝般道:“对不起。”早就该说了,只是当时的我不知如何启齿。
“嗯?”他打了个哈欠,一脸憔悴,像是精疲力竭之后还强打着精神,茫然道:“什么对不起?”他挠了挠头,忽然反应过来:“哦,你误会了,我没力气是因为前几日耗掉了,不关你的事。”
他过来拉了我手,似乎在望闻问切:“没受伤罢。”
“没事。”出于愧疚,我将手收回来,我这样的人,哪里还值得他关心?我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的关心?我其实不配。
我想,他是而今这世上唯一一个,让我愧对到无地自容,连看他都是一种罪过的人。
“你不用宽慰我,其实我一直都晓得,无论人还是妖,元丹是都丢不得的,正是因此,所以你藏不住妖气……”我越说越说不下去,我要怎么告诉他,当初他赠给我的至宝我没有爱惜,以至今日已支离破碎,连许多碎片都不知所踪了呢?
“藏不住妖气是真的,不过……其他的你就想多了。”他努力解释,在我这里却越描越黑,最后直接不去解释,缄口不言了。
可他不说话,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万籁俱寂,让人如坐针毡。
“芳菲。”他喊我,依旧一如既往地温和,有个词叫柔情似水,说的就是他而今这副形状:“我……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与你无缘了……不想,你……你居然还活着……不管怎么说,活着就好,没事就好,平安就好……”他越说嘴角笑容扬得越高,可越笑说得越是哽咽,越哽咽眼泪便越夺眶而出,最后声泪俱下,又哭又笑,泣不成声了。一把将我拽过去箍在了怀里,恨不能将我揉碎了融入骨血中,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不分彼此。真不知是欢喜更多,还是辛酸更多。
“嗯,我没事,我一向安好,你……你不用牵挂,可以放心了。”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未免他胡思乱想,我只好抖着嗓子扯谎。尽管我而今不仅不怎么平安,而是糟糕透顶一塌糊涂。
“不……不对!”他头脑倒是转得快,一眼便将我拆穿了,纳闷道:“你也骗我,你元丹已碎,怎会平安?倘若真是一直平平安安的,元丹如何能碎?而且我还听说……”
我更纳闷了,元丹这个东西,堪称无价之宝,不可多得。未免遭人觊觎,人人都深藏不露,绝不显在外面,所以碎没碎只有自个儿心知肚明,旁人万万不能窥测,然他却从何得知?
“听说我死了是吧。”不管他从何得知,我一口咬定不承认就行了,反正不能让他晓得我而今的状况,以免他又自作主张去为我疲于奔命。他已劳心劳力的够多了,不宜再多;而我欠他的也够多了,万万不能再欠更多。“你听那些人胡说八道。你就是个榆木疙瘩,什么人说话都信,我不过是闭关闭得久了而已。”天地良心,句句属实。只不过闭关时生出些意外罢了。
“你看,我现在不是鲜龙活跳的么?难道你觉得如此精神的我是个死人?”见他面露狐疑,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于是我换一条策略,用假象来慰藉他。
他听后是长久的沉默,我十分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苦于脸贴在他胸膛上,他的手还覆在我后脑上使劲按着,实在是不方便挣扎。不过饮泣声微,他似乎已从激动中缓了过来。
“芳菲。”半晌,他又用这副软绵绵的嗓调唤我:“你不用自责内疚,也没什么过不去的,有什么委屈都同我说罢,跟我还有什么好瞒的,你只要说了,我一定尽力帮你排忧解难。”
他满腔真诚兼热忱,我却在心里呐喊,就是知道你会尽力,所以才要瞒,所以才不说啊。虽然你不介意,可是我不好意思啊!换了谁都会不好意思的呀。我要是还说,那就是恬不知耻。
可是,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若再继续扯些有的没的,未免显得忒过矫情。正当我考量着是要含蓄的虚与委蛇呢还是直白的否认到底时,他已掐断了我的机会。
“那适才怎么回事?怎么连二长老一招半式都接不住了?你以前不是最喜干架嘛,像二长老那般修为,你以一敌十也不在话下的,若非丢了元丹,现今怎地这般不济?”他已完全收拾好情绪,正一脸似笑非笑的瞅着我,满脸玩味,一副“你就承认了吧,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的戏谑表情,仿佛认定我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