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也确实答不上来。只因大家有目共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来搪塞他。
我无话可说,他还得寸进尺,拥着我的手臂一紧,笑眯眯的道:“而且,我又岂能这般轻易便抱住了你?唔,反正我现在就抱着不放,看你能不能挣得脱,倘若摆脱了我,那就信你。”
“……”我瞪了他一眼表示不满,只换来他愈加灿烂的笑靥,一脸挑衅的形容。没收获到效益,我只好尝试着掰了掰他的胳膊,然后放弃了。
以我而今这点本事,想要挣脱他的钳制,直如蚍蜉撼树根、蚂蚁抬象腿无异。
万般无奈,我只好咬牙切齿:“你爱抱尽管抱,我就不信你还能抱一辈子不放。”
却听他嗯了一声:“那就抱一辈子咯,我可以的呀,绝不会手软。”
我吓得花容失色。
他他他他……他这是在说情话嘛,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的。怎么这么肉麻,虽然这才一句,但我已经快听不下去了,我最受不了听这种话,你赶紧给我闭嘴!
他显然是不肯乖乖闭嘴的,不仅不闭,还打算没完没了的说下去。他唇瓣微动,我已先忍无可忍:
“够了够了,我坦白我妥协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都告诉你还不行吗 ,安静!”
我一气呵成吼了出来,世界也终于安静下来。他一脸阴谋得逞的笑,笑得合不拢嘴,笑得不亦乐乎,在一旁静候我的下文。
“你笑得这般欢快,幸灾乐祸是么?假如我而今当真元丹没了,修为没了,法力没了,势力没了……总之什么都没了,这样你就好霸占我了,可以为所欲为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很高兴是不是?”这是我最近几日说的最违心的话了,不仅违心,还特别厚颜无耻,最重要的是很伤心伤人。可是若不这样,他就会一直追问,而我不一定能抗拒得了,更不确定是否能誓死守口如瓶,只好迂回一下,用苦情戏来规避他的追问。
反正长痛不如短痛,只要让他死心,不再挂念于我,我身上这堆烂摊子就不会波及到他。伤心这一回,舒心千万回,当个刽子手也无妨,咬一咬牙狠一狠心,对他更好。
记不清多少年前,他离开的那天,正是细雨绵绵。他一声不响清风过境般未携起半分波澜地走了。我知道,这一趟他的结果是天人永隔,一去不回,这辈子就这样永别了,我没有想到今生还有再见的一天,所以左夜猝不及防的一面,我没有想到别的,满心愣怔之余,还有满腔不可置信。
其实,这一次重逢,是意外的惊喜。上天眷顾,让我知道他还活着,让我能再看他一眼,便已知足,我不应该再奢求什么了。我与他心照不宣,只想对方安好就好。只要他无恙,我宁愿今后一个人走。
果不其然,听我这么一通瞎三话四,他脸上正心花怒放的笑容戛然一僵,登时垮了下来,变得煞是精彩。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给我一通瞎扯,还真信了,顿时放开了手,可一放开我他就不知道该往别处哪里放了,颇有些手足无措的形容:“我只是担心你,我怕你遭遇了什么不测,却只一个人扛着,不肯与我说……”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轮到自己解释,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笨嘴拙舌、磕磕绊绊,活像得了结巴。
可是,他颊上的忧虑却真真切切,真是令人望之怜惜,再不忍心戏弄他了,仿佛揶揄他是在造孽,而且造的还是那种罪大恶极的孽。
于是乎,刚才还打算铁石心肠如磐石的我,立即就软了,一拍他脑门,笑从中来:“逗你玩呢,这就当真了?适才我说什么来着,莫要轻易便信旁人胡说八道,这不就上当了?嘿嘿嘿嘿……!”我一直嘿嘿嘿,努力嘿着调节氛围。
“上当?”他眼珠子一转,没转得明白,不过抓住了重点。
“刚才你说只要我挣脱你两只爪子的钳制,便不再唠叨。君子一言,你可不能言而无信。”兜兜转转拐了一圈,又再接再厉的绕了回来,不过这种咬文嚼字的法子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我……我有说过么?我不是这么说的,我是说……”他非但不善言辞,还喜欢丢三落四,不过片刻前的事,他已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这么说的,只记得大概的意思,不过这个大概的意思也差不多就是是我刚刚说的那个意思,所以话到口边,他已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卡在那里。
我深为自己混淆视听识龟成鳖的功夫所拜服,在心里美滋滋了一把,继续给他绕着弯儿洗脑:“说过的呀,你就是这么说的呀?你除了这个意思还有几个意思?所以吖,你输了,愿赌服输,你什么都不要再问了,你问我也不会说的……呃,话不是这样讲,我已经说过了,什么事都没有,我好的很,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疑难杂症来,你不要胡思乱想。”
瞥见他脸上表情越来越变幻莫测,大有审视的意思,我估摸着是不是有点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他盯了半晌,依然不以为意:“你一直都爱装,千万年沧海桑田一直都没变呢……看吧,我啥都知道了你也还要装。”
我:“……”
“瞧。”他伸手往左边一指:“它在这儿呢,你还不承认,还在我面前谎话连篇。”
我顺着他的手臂看过去,只见两丈外置了张方桌,方桌旁搁着张凳子,凳子上坐着一人。
一见那人,我呆若木鸡。
那人一身雪纱绸子,亮晶晶白花花的形容几乎能亮瞎人眼,再往上打量,她以手支颐,生着一张杏眼桃腮唇红齿白的脸,五官姣好、体态姣好、容貌也姣好,总之一切都很姣好,是个实实在在的可人,也是美人,只是……除了那身衣裳与发髻,其他地方皆同我生得一模一样,看她宛如在看镜子中的自己。
“哦,你让我看她?却不知她是何方神圣?我昨天晚上就见过她了,吓了一跳……咦?”我忽然发觉那姑娘同昨晚在殿前裁枝剪叶的那位似乎略有差别,仔细看了半晌,我终于看出了哪里有区别。
上次那个能拿剪刀,还能使得出力气,能跑能跳,活蹦乱跳,那才像是个活人。然眼前这个……我盯着她瞅了半天,她兀自面带诡笑,笑得十分奸邪,更奸邪的是她还笑得一动不动,一张脸自始至终维持着那一种姿势,僵硬得如一尊雕像。
她非但笑容僵硬,身子四肢从头到脚都连着僵硬,坐在那里仿佛能呆到天荒地老似的,令人咂舌。
“这是个活死人呀……”我左看右看,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问道:“她不会是你按照我的形容捏造出来的人偶吧,你魂牵梦萦,太思念我,可是我又不在你身边,你找不到我,所以就打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凭空造出一个我来,聊慰寂寞?”
说这个话时,我自个儿先抖了三抖。不过也只有这个讲法才说得过去讲得通,世间形似之人多如牛毛,可神似的就比较稀罕了,形似神也似的更稀罕,而生得一模一样就有些不可思议了,除非是阿娘生我时一胎多胞,生了个孪生妹子给我,但我阿娘并没有这个本事,我也没有这个福气。思来想去,我只得这么一个答案。
我本以为他一定会笑话我,说我不仅自恋,而且自作多情,可他脸上殊无笑意,不仅没有笑意,反而有点愁眉苦脸的丧意,他锁着眉先是摇了摇头,而后语出惊人:“她不是人偶,是你的一部分元丹同一部分魂魄结合而成。她是你的一小半、也是一部分。她是你,你亦是她,你与她。本属一人。”
第19章 第十九章丹比金坚
太荒谬了!
我猛的感觉忽有五雷轰顶,耳朵里嗡的一声,什么都想不起了
这一惊,真是惊天动地!非同小可!
一阵头晕目眩之后,好容易稳定了心神,我拍着胸宽暗呼淡定,找回冷静理智,重新审了一遍子衿的脸色。
他一本正经,不像是说笑的模样,于是我转了目光,去觑那桌子旁的泥塑木雕活死人,发觉她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挪动分毫。
“因她是一副残躯,灵力不足,每日只能晚间两个时辰中方有神魂,与活人无异,其余时辰皆是这副行尸走肉的形状。”
他事无巨细的娓娓交待,我却还是没能听懂:“可是,她除了长得与我一模一样,还有什么地方同我有关系?”这个才是重点的呀!
“她是我用你小半颗元丹同几缕残魂造出来的,既然是你的魂魄,那她自然便是你了。”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姑且不论我的元丹……不对,确切而言应该是他曾经免费赠送给我的元丹的其中一小部分怎么会落在他手中,就说这魂魄一事,我的魂魄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吗?我不就是由一副魂魄回魂之后起死回生的吗?这个所谓“我的残魂”是怎么回事?
他似是晓得了我心中的困惑,不待我主动询问便先解答了:“这个说来话长了,反正就是千百年前一日,这小半颗元丹忽然自东方飞来,径直落在了我手中。若非宿主有虞,元丹绝不会背弃宿主离体而去,所以我猜测你有危险,便去魔宫寻你,可待我寻到,那里已沦为一片废墟,多番打听,大家都说你闭关走火入魔,已魂飞魄散了,可我怎么信呢?于是挖地三尺也要将你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我挖遍了那处,人没见到,尸也没见到,直至你的残魂飘了一缕过来,我这才不得不信了……”
他说这些话时脸上古井无波,淡定如水,像是叙述一桩无关紧要的故事,只有我晓得,他只是学会了隐忍克制,藏住了所有情绪。
“那后来呢?你是不是想将我魂魄聚起想办法让我死而复生呢?”其实不用问,我也晓得他会干什么,这只是印证我的猜测而已。
果然,他点了点头,点过之后,又续道:“不过除那一缕残魂,无论我如何以寻找,你那剩下的三魂七魄始终不见踪迹。我想,不论能否使你复活,走遍天涯海角,上穷碧落下黄泉总得找到你的魂魄。我东奔西跑,一直徒劳无功,本想着天意如此,也就不抱妄想了。可是天无绝人之路,之后有一日我无意间跑到这里来了,才又重新寻着希冀,还是有法子将你救回来的。”
这是他千百年的过往,我能想象出他走的这条路如何的遍地荆棘,怎样历尽千帆风雨无阻,走得有多难、过得有多苦。譬如乍闻我的死讯,于他而言,却是最可怕的噩耗。后来他尝试将我复活,却发现连魂魄都找不回来,是如何的彷徨无措;又或者很多年以后,忽然拨得云开见月明,听说我依然还有死而复生的机会,是怎样的喜出望外……
他说到这里,缓了片刻,似乎顾及到什么难言之隐,不想再说下去。这种感觉我深有体会,能谅解他,没有追问。
其实我很想知道他来这里之后发生了什么,那定然是惊天大秘,所以他才踟蹰犹豫,可也正是因此,我又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我心怀忐忑,生恐他说的一如先前,会令我忍不住痛哭流涕。
他还是说了。
“我遇见了亡冥女王她夫君,他说有法子令你死而复生,其实我同他是老相识了,不仅是老相识,还是老乡,我晓得他确实有这个本事。可他说不能平白无故的帮我,于是我同他做了一笔交易,我俩公平买卖,各取所需,所以我便留了下来,这一留便留到现在,结果是他的事我没办妥,我的事他也没帮我办成,真是一塌糊涂……唔,就是你昨晚看见的那个同我秉烛夜谈那人了。”
我听罢,暗呼侥幸,幸亏他没说出什么撕心裂肺凄入肝脾的悲情故事,心里才道了声原来如此,忽然灵光一闪,抓住了什么重点。
“等等……”我抓了抓头发:“我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个……”我瞪他:“你怎地晓得我昨天晚上见了谁?”
他往右边一指:“昨晚子时,你不是趴在窗外偷窥嘛。唔,那时我同女王她丈夫说到正题呢……”
我往那边一瞥,果然看见了一扇窗……
看明白后,我再次瞪向他,颇有点难为情:“你那时便发现我了?”忽然想起刚才他救我一事,怎么那么巧?
“我昨晚回来时,你是不是一直跟在我后头?”所以救我时才那般及时。
他点头:“我还在你门前睡了一夜呢。”他为了不给人察觉,不让身上妖气散发出去,特地憋了一晚上,这才能来无影去无踪,神不知鬼不觉。
理清楚了这一点,我恍然大悟,浑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想,既然这个不知说什么好,那就说点别的,于是我话锋一转:“你说同女王陛下她夫君有交易……啊,不对,昨晚那人……那根本就不是人,分明是只妖罢,而且我居然看不透他,多半也是一只活了几千万年的老妖了……啊,也不对!神仙妖魔与生俱来便势不两立,他既是妖,又如何做得成亡冥女王她丈夫?啊……还有!”
我也快不自己的一惊一乍弄蒙了:“你说他是你老乡,那么他也与你一样,都是从……”
“没错,都是从无间地狱里出来的。”他顺口将我的话接了过去:“从无间地狱里出来的妖都厉害得很,所以无论他身份如何都不足为奇。”
“那你两个之间如何做成的交易,个中详情你一五一十地给我交代出来罢。不得有误,也不得有半点隐瞒。”
于是他一点头,娓娓道来。
原来他这么多年一直随波逐流,走南闯北,就为了那份一心一意要令我起死回生的执念,苦于久寻未果,一无所获,不意有朝一日闯入了太夤族的境地,邂逅了亡冥女王她那不知是什么妖魔的丈夫。
其实他两个本已相识多年,他乡遇故知,自然高兴坏了,难免要促膝长谈一番,谈什么呢,除了别来无恙,自然是要互诉衷肠,将填塞胸臆郁闷已久的心事一吐为快了。
困扰子衿最大的难题当之无愧便是我,他向老乡请教可有良策,岂料人生处处有惊喜,他老乡确实有良策,只是他不但有良策,也有十分棘手的困扰,急需良策求解。
于是他俩便一同互相寒暄,互相请教,再互相提供良策。你替我解决麻烦,我助你排除困扰,交易也就顺理成章的做上来了。
亡冥女王的这个丈夫,姓白名珏字无尘,是只修行多年的树妖,究竟是什么品种的树,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颇上了些年纪,是只名副其实的老妖怪。可他在自己身份上却名不正言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