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亡冥女王有夫妻之实,并无夫妻之名。因他是头货真价实的树妖,而亡冥女王则是仙家神祇,而且还是一方仙境之首,这身份无论如何不能匹配,所以这桩大事就搬不上台面,只能偷偷摸摸暗通款曲,无法光明正大公之于众,更不能昭告天下入赘成婚,不然后果很严重。
这个亡冥女王是个责任心极强的女王,为太夤族鞠躬尽瘁,不知呕心沥血了多少年才令自家部族有了而今的辉煌,自然不肯舍了这个位置同白无尘远走高飞、双宿双飞,她想要的是名利爱情双丰收。
不仅如此,她还贪得无厌,一心一意得维持自己在族人心目中冰清玉洁的形象,不敢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外宣称自己与男人有染,而且这个男人还不是人。
当然了,要维持冰清玉洁的形象,不一定要真正的冰清玉洁,只需要表面上是冰清玉洁就行了,背地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别人也不知道。
于是乎,她成功怀孕了。
爱情有了结晶,自然是好事一桩。她不仅能当女王,还能当别人的妻子,又从□□晋升为人母,实在是可喜可贺欢天喜地。
可事实没那么简单。
倒不是说亡冥女王拘泥繁文缛节,未婚先孕有辱妇德什么的。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白无尘是树妖,他自然生不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亡冥女王也不可能惊世骇俗的怀上仙胎。
正因她怀的不是仙胎而是魔胎,所以这个事情才愈加严重,一发不可收拾了。
仙魔交合大悖天道,是为天理不容。她是如假包换的仙家,却怀上了魔胎,这如何得了?
他二人情比金坚,委实感人肺腑可歌可泣,可他们的结晶就苦了初时尚未成型,倒也无恙,没什么异常,可几个月之后就令人心惊胆战了。
几个月后,她腹中胎儿逐渐长大成型,与此同时也慢慢滋生出了妖气。
须知仙魔二气一正一邪,正邪不两立,直如水火,无论如何不能相融。仙气妖气汇聚一体,便似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势必互相侵蚀。亡冥女王修为何其深厚?小小胎儿如何抵挡得住?定然要给斩草除根消弭殆尽不可。然胎儿身上的妖气与生俱来,相连命脉,若要消弭干净,非危及胎儿性命不可。因是命数使然,亡冥女王无力左右,只好请旁人来帮忙左右。
我明白了,敢情她母子俩身不由己的互相伤害呀……
身为母亲,亡冥女王自然不忍心自己的孩儿尚未出世便夭折在腹中,自己还能那个杀人凶手。可她也不愿让肚子里的无知小儿沦为大逆不道的孽种,只好孤注一掷,行上险计。
所谓险计就是行动起来比较冒险的计策,寻两头修为高深之妖为她腹中胎儿灌输妖力,令其自保,不至于命丧于仙力之下。她本身仙力便磅礴如海,胎儿又忒过脆弱,实在不好呵护。仅凭白无尘一人之力护不住自己的亲生骨肉,于是他俩看中了子衿,要他同白无尘联手,为那胎儿渡力续命,直至其脱离母体、临盆降生。
恰好白无尘有一手召魂唤魄的好术法,能凭借死者生前所触之物召回死者飘零在外的孤魂并重铸肉身,能偿子衿之愿,他为使我复生,自然没有抗议。
只是他们不晓得我的魂魄并未漂流在外,而是被人同尸骨锁在了一处,所以难以召回。却又因子衿乃是用我那小半枚元丹施此法术,此物非同寻常,施展起来威力也非同凡响,竟真跨越了锁魂术的隔阂,将我的三魂七魄召了一缕过来,丹魂相融,这才造出了一个缺魂少魄的我。
说到底,那个呆若木鸡的血芳菲其实是我的仿制品。
子衿手一招,妖气蓦地大盛,熏得我鼻子一腔,喷嚏还没打出口,他的妖法已施展完毕,就见坐在桌边泥塑木雕般的仿制品已消失不见,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圆珠碎块飘了过来,其上光华流转,熠熠生辉,亮瞎人眼。
我猛的瞪大双目,也不顾及给它刺得有多酸了。
果然是元丹!
我魂牵梦绕、朝思暮想求而不得的元丹!
虽然只是一部分碎片,但观其形状,似乎体型颇大,很占分量,若同我身上这小半颗拼接起来,真真正正算一半了!
距离我恢复巅峰时期,已接近一半!
可我虽心头千般贪婪,万般渴望,却不着急立刻便去抢过来吞了,而是眼光一转,望向子衿。
他也正目光炯炯的盯着我,我同他眼神一交汇,立即像是遭了雷劈,不敢与他对视便收了回来。
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
为什么在他面前,我就像个情窦初开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似的,胸腔里小鹿乱撞,怦怦直跳,脸色好像还在发烫,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女儿娇羞?我居然也会羞羞!忒不可思议了!
不行,我血芳菲一身是胆,气吞山河,泰山崩于眼前也能临危不乱,只有男人看了我吓得浑身发抖,我怎么能看一下男人的眼睛就大失阵脚?这绝非我的作风!
为了证明我并非是那种娇滴滴羞怯怯的黄花小姑娘,依旧还是昔日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女魔头,我调整士气,抬头挺胸扬下巴,恨不得拿鼻孔瞪他。
我先是瞥了眼他递过来准备喂我吃下去的元丹一眼,然后直勾勾盯着他眼睛,再直勾勾的道:“这个你比我更需要,你自己吃了吧,补补力气。”这枚元丹,原本便是他的妖丹,免费送给我之后,因得了他原主人的允可,也逐渐认了我这个新主人,后来果然能彻底为我所用了,而今千百年后重见原主人,居然波澜不惊,安安静静的趟在他掌心,没半分躁动。真是有灵性啊,喜新厌旧。
他自然是不肯自己吃的,作势要往我嘴里塞,用拿糖果哄三岁小孩的语气对我说:“别任性,听话,乖乖把它吃了,很好吃的。”
我:“……”
我坚决要紧牙齿不放松。
倒不是说不想吃,相反,我想吃得很,再怎样稀罕的山珍海味也不及它色香味俱全,只要吃了,两枚残丹一同入腹,极有可能令我恢复五成修为,只消再凑齐另一半,我便可利用里面的力量为自己接魂续命,真正的死而复生了,不必再依靠接阴门那坑本骗利的回魂术了。
可是,他也很需要。从他将元丹掏给我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灵力源泉,身上仅剩的灵力用一分则少一分,永远不能恢复如初。
我握上他手,便能清晰的察觉出他身体里灵力的枯竭,这么多年耗下来,几乎都要榨干了。他与我不同,他还是个活人,只消得这小半枚残丹滋润,立刻便能康复几成,反正给他用是一定有用的。而给我用的话,可能有用,也可能因残缺不全的缘故毫无用处,所以给他比给我更划算。
我将心里的考量悉数说了出来,他听了难得的翻了个白眼,将我下巴一掰,强行将半枚残丹喂了下去。
他做得一气呵成,我毫无反抗的余地,眨眼间半枚残丹已落喉入腹。
“你聪明一世,而今怎么糊涂一时了?”他表示不能理解:“先给你试试,有用最好,没用的话再吐出来给我用也来得及啊,何必推来推去的……”
我忽然生起一种脑子不够用的窘迫感,无言以对。
当初他送我元丹时,是利用术法直接从肚子里掏出来,然后再利用术法从我肚子上塞进去的,自始至终都没经过嘴巴,可今时不同往日,若是我吃下去了依然没用,我如何能掏得出来?我可不会他那空手入腹如探囊取物的本事啊,万一取不出来,不还是浪费了嘛……
第20章 第二十章情空万里
我正纠结得难舍难分,那厢子衿不知怎么从我口袋中将原先一直傍身的另一小半枚碎丹掏了出来,猛的便塞入我口中,一路畅通无阻的滚下喉咙,跌落入腹……
这下可好,两枚残丹都在身体里了。它们俩本是同根生,原先天南地北隔得太远,倒也各自相爱无事,眼下一碰上头,直如人棍看见了四肢一样,迫不及待的想要接骨续肢,于是两枚残丹一入腹便互相吸引,互相融合,互相拼接……最后成功严丝合缝的融为一体。它们这一相融,其中蕴含的千年法力便如山洪怒啸般释放而出,那正是我梦寐以求的修为。
我开了透视眼观察丹田,就见气海中一只半圆形丹丸安静的悬浮在那里,如鲸鱼归海、如元神归位,散出滔天金茫,灵力源源不断的从里面喷薄而出,游遍奇经八脉,笔走龙蛇般盘旋于四肢百骸,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精神也是好得无与伦比。
修为呀,灵力呀,你终于是我的了……
可我尚未来得及为自己终于拾获了属于自己的修为心花怒放,眼前陡然一黑,天旋地转后,居然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辰,等我再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安安分分躺在一张软榻之上,身上盖了云衾软褥,鼻尖首先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我曾经是在腥风血雨中过惯了的,对这种气味尤其敏感,一点点已足矣充斥鼻腔。我猛得从榻上弹起来,就见子衿搬了张凳子坐在床头,正拿着白绸缎在胳膊肘上一圈一圈的来回缠绕,床头柜上置了许多瓶瓶罐罐。
我因醒得实在是太过突如其来,他吓了一跳,愣在当场,而我则双眼紧盯着他缠着白帛的胳膊肘,眯了眯。
白绸缎下,果然有殷红血债隐约渗出。
我想到了先前偷窥被发现的那桩事。
莫非那几个家伙追过来动过手了?
“怎么醒得这么快?”他大呼小叫,好像我醒得太快他很不满意,想我长睡不起才欢喜似的。
我对他的话听而不闻,轻轻抓起他那只受伤的胳膊,他慌忙想躲,我已问出口了。
“是谁伤得你?”那厮很有胆魄嘛,我的人也敢动!几个老匹夫,是想请我去问候问候你们嘛!
他轻描淡写的道:“刚才有个疯婆娘闯进来了,不分青红皂白就忽然拿刀砍我,我猝不及防,就给砍中了。”他做出长吁了一口气的形容:“还好我骨头硬,不然这只胳膊就没了……”
“闭嘴!”我斥他:“不许扯谎,从实招来!”他分明是在瞎掰,我很了解他,每次他说谎,眼睛就滴溜溜的来回转个不停,还躲躲闪闪的不敢看我。
“我说是你信不信。”他一脸贼兮兮的瞅着我:“刚才你吃了元丹就疯魔了,拿着刀乱挥乱砍,见人就砍,我这不就遭殃了。”
从他而今这副表情来看,明显也是在胡说八道,可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就头痛起来,一些画面忽然钻进了脑海。似乎确实是我拿着刀在那里瞎舞一通,披头散发的,形同鬼魅,一脸走火入魔的形容,而他却在后面拉我,不断喊我,满脸忧心。忽然,我反手给他一刀,不偏不倚正中左臂,啊哟一声,却没后退,而是抱住了我。我却不知为何一见血就兴奋起来,丢了尖刀扑上就吮,仿佛鲜血是什么琼浆玉液一般,直到舐饱戏足,这才倒了下去,然后……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明白了!
那并不是疯魔,而是化为厉鬼的征兆!
之前被接阴门挖出来时我便疑惑,为何死得冤枉如我,死后却未化为厉鬼作恶一方,起初本以为是寿终正寝天意如此,敢情原来是因为我三魂匮乏,七魄不足啊。厉鬼都是完完整整的一副魂魄,而且却是个残疾,自然化不成。不仅化不成,还沦落到只能当一只普普通通的孤魂野鬼的地步,真是呜呼哀哉。
适才我残魄归元,终于凑齐了完整的魂体,胸中滔天怨气瞬间激发了出来,淹没理智,吞并灵台,以至于……神志不清,变成了一个杀人狂魔,一个真真正正、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理清了前因后果,我心中不自禁生起一种从所未有的恐惧,万一哪天,我再度不由自主变成了这番模样,找不回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了,那该如何是好……
而且,今日我若非砍中子衿的手臂,而是脖子、胸膛、心口……那现在又是一副什么样的情状……
想到这里,我猛地放开子衿的手,往榻上一缩,后背忽然寡寒一片,有冷汗涔涔淌了出来。
子衿被我突如其来的异样弄懵了,一时不明所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来拉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是不是?别……别这样。”见我躲开,他就不拉了,转而去拍自己脑门:“真是的,早知道就不同你说实话了。”
我没答他,也无法答他,只是望着他负伤的那条手臂,满心歉仄,却浑不知该说什么。
他见我望他,眼睛一眯,将手举了起来:“躲那么远,是想逃避责任吗?喏,这可是你的杰作呢,你砍了我,那可是要负责任的,我绝不能善罢甘休。”
我抬眸凝视他片刻,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他道:“你得补偿我。”忽然爬上榻来,将脸越凑越近,嘿嘿嘿地笑:“血光之仇非同小可,需得拿重金来赔。姑娘你生得如此娇艳,赏我一亲芳泽可好?赏完了咱们这仇便一笔勾销。不说话代表默认,我便当你是答应了。”
我:“……”
明知他是在强颜欢笑的哄我,可他哄得一心一意,也是真心诚意,我若继续愁容满面哭丧着脸,未免太矫情了,也让人失望。
而且我这些年以来一直自力更生独当一面,从来不需要旁人操心挂怀,更不需要男人为我操心挂怀,谁说女人就不能顶天立地了?可而今却像个楚楚可怜小姑娘一样在这里多愁善感,而且还是在男人面前多愁善感,这情景,无端生出几分旖旎来,仿佛我是故意矫揉造作,博同情博可怜,等着男人过来呵护宽慰似的,我绝不能让事情继续这样发展下去。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已为我伤身,为了不让他心力交瘁时还要为我劳心……啊不对,他已经在费神劳心了,那为了不使他的一番费神劳心白白费心,也为了让他放宽心,我只能压下心头的那些忧虑,佯装被他安抚到了,也佯装被他激怒了,于是发出一声娇斥,啐他:“呸,想占我便宜,你休想。”为了让他相信我真的被激怒了,我还得把戏做足,伸腿往他身上踢。
我看见他脸上那抹漏洞百出的坏笑逐渐开朗自然,大约是在心里相信我已经被安抚到了,慢慢退开:“好吧,既然现在不肯,我就饶你一回,这次先欠着,过一阵子再补。”
我瞪他一眼,将所有忧郁情绪都藏进心里,佯装不在意。我跳下榻来,帮他缠绷带,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真的没事么?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伤着了?”
他脸上痛苦之色一闪而过,蹙着眉道:“不瞒你说,还真的有,而且伤势严重,快没得救了。”
我还没开始紧张,他便指着自己胸口,一本正经的道:“这里,你把我的心伤着了,疼得很呢,而且是痼疾,大夫试了许多法子,开了很多药方,就是一直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