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琢磨,她的忧心不无道理。子衿虽说用上妖法惑乱人心,给长老们栽赃嫁祸,可他的妖法总有失效之时,一旦失效,长老们回想起来,再度引起骚乱,到时候直接判她罪加一等,情景只会比眼下更严重,更难处理。
可她这个事情,本身就是一道难题。她与妖为伍这些罪名都是实情,人家理由充足,她无可辩驳,唯一能服众的路子便是她当众亲手将我同子衿以及白无尘杀了,如此一来,自证清白,旁人就无话可说了。
只是,旁人无话可说,我们却有话要说,我同她做生意,要的是她的命,自然不可能拿自己的命来成全她,所以这条路她不情愿,我也不情愿,而除了这条路外,就只有子衿的法子可行。
先替她解决了这一时忧急,过后她自己再想办法一劳永逸。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我心里是这样想的,然她却不这样想,她径直走到白无尘面前,面显凄苦颜色,与他柔情蜜意温言软语几句,味了枚不知是什么丹药的丹药给他服下,这才转身,缓步踱到二长老身旁,伸掌往他天灵盖上一按,灵力罩下,就听咔嚓一响,宛如琉璃破碎之声。二长老身子醉酒般晃了两晃,似乎就要栽倒,但还是稳住了并未栽倒,而是脸色一变,先是茫然,片刻后变成了恍然,见女王站在自己面前,窘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
子衿的妖法,被破了!
她此举显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疑惑了,还在百思不得其解中,她看也不看二长老一眼,又转身望向三长老,掌心灵力吐出,化为一道流光,钻入了三长老眉心。一抹黑烟从三长老百会穴中袅袅腾起,消散在空中,正是子衿的妖术所化。
长老们恢复神智,先是怔了半晌,随后立即勃然大怒,铮铮铮抽出法器,直指女王:“朗朗乾坤,你竟试图让妖精用邪术蛊惑我等,是想以此嫁祸于我等好洗清罪名吗?真是卑鄙无耻,你现在还有什么狡辩?”
女王冷笑:“倘若果真如此,本宫直接让他将你一蛊到底,何必给你解开?”
长老们个个噎住,面色十分难看,她索性也不去看,转而面朝大众,脑抽似的道:“适才诸位长老所言句句属实,这三位贵宾确是本宫邀请而来。这勾结妖魔一罪,倒也所言非虚。”她说的“这三位”自然指的是我与子衿以及白无尘三位了。
“你闭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白无尘大喊大叫冲了过去,似乎很想同她撇清关系:“我同你有什么关系?你还邀我来?哼,你面子可真大。”
也难怪,他们的关系本来就见不得光,若是大白于天下,他倒也罢了,无关紧要,反正妖魔鬼怪可不像仙家神祇,讲究什么世俗观念道德理论。可她就不一样了,若是让人晓得与妖有染,别说女王这个位置保不住当不成,太夤族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什么关系?”亡冥女王不知是真的不理解他的苦心还是装不理解,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似的,连尊贵形象也顾不得了,扯着嗓子大声道:“你是本宫腹中孩儿他生身之父,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你说咱们是什么关系?”
白无尘:“……”
我:“……”
子衿:“……”
长老们:“……”
大群广众:“……”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好事多磨
这可真是惊天动地了,原先大家只是被长老们误导,以为女王陛下勾结妖魔鬼怪,欲对太夤不忠。可而今却有些巅峰了,女王亲口承认,与妖勾结是真,而且不仅勾结,还偷偷摸摸的……更可怕的是,居然搞出了成果!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这种羞于启齿的事情,其实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毕竟怎么说都不太好说,可不好说也得说,毕竟人言可畏,堂堂一族女王干出如此伤风败俗的勾当,就算将她千刀万剐,也难免遭人非议,所以这个问题起初已经很不好处理了,现在更不好处理。
大家都还在瞠目结舌中消化着,又是大长老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捂脸尖叫一声,跳了起来,唯恐天下不乱道:“看呐,大家好好看看,这就是咱们冰清玉洁的女王陛下,真是雷厉风行啊,旁人干的出的她都干了,旁人干不出的她也干了,女王陛下真是身先士卒,以身作则呀,太给咱们族长脸了,而今只怕要令太夤闻名天下了,可敬可佩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夹枪带棒的,生怕别人听不出来她的弦外之音,还故意尖着嗓门,一副刁钻刻薄的形容,笑得也直如鬼哭狼嚎,令人油然生出一种想要立即赏她两记耳廓子尝尝。我不禁琢磨,分明都是女人,为何她的嗓门总能成功引得旁人动怒?良久无果。
我没有轻举妄动,亡冥女王却动了,径直踱到她面前,仗着身量居高临下的觑它,挑眉道:“我便是这么干了,你待如何?想怎样?不服呢还是不满呢?”
她自然既不服也不满,却不能直言无讳的说出来,委婉道:“并非属下有所不满,只是陛下此举委实……有损妇德,也累了本族名望,若是传言出去,如何还能在各路仙家神祇面前抬得起头?”
她说出了广大群众的心声,顿时附和纷纷。
“如何抬不起头?”女王不去理睬族人们的是异议,反问道:“我太夤族原本便民风开放,未婚先孕罢了,何奇之有?莫非还有哪等迂腐之辈胆敢置喙本宫?”
她未婚先孕,自然无奇之有,也没有哪个活的不耐烦了在她面前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背后就说不定了,但既然是背后,反正自个儿听不到,也不必忧心,只是此间情况略有不同,她孕的并非仙胎,而是异类,于是……
“可是陛下,您……难不成要生下魔胎……”大长老似乎也有所顾忌,怕惹怒她,这一句提醒很是小心翼翼。
“正是。”亡冥女王答得斩钉截铁,无半分质疑的余地,一派昂首挺胸,并不以此为辱:“我太夤族三百八十九条族规,可有明令禁止首领不得与妖魔连理通婚?孕育生子?”
她身为女王,既然敢这样大放厥词,那太夤族必然没有诸如此类的清规戒律。众人无言以答,她也不等人答,跟着道:“本族第一条规矩乃是但凡身为本族子弟,终身需以降妖除魔为己任,要降为非作歹之妖,该降祸害苍生之魔,却并非逢妖必诛逢魔必除,若是无恶业之妖无罪状之魔,就更不必除不必降了,此话可对?”
她的话自然是对,群众们面面相觑,暂时没想到该怎么反驳,她不允许他们反驳,不容他们有时间多想,顿了片刻,立即道朝我一指:“既然如此,他们……”还没他们出个所以然来,她忽然一卡,意味深长的望我一眼,随即胳膊一转,指向白无尘:“他身上既无杀孽亦无恶业,本宫立他为亲王,有何不可?”
我恍然大悟,敢情她适才是想替我们三只妖魔说好话来着,大约是想起我生前的满身血债,杀业滔天,实在不好违心,只好专指自己意中人一人。她如此作为无可厚非,我撇了撇嘴,表示谅解,心里明白了却没吭声。
亡冥女王一番措辞无何不可,但长老们绝不允许她就这样三言两语蒙混过关,将这桩大好机会就此揭过。几个家伙各自换了脸色,依然是大长老出面打头阵,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陛下此言差矣,您是一方仙族之首,自古以来仙魔不同道,正邪不两立……”
“住口!”亡冥女王大约也是给她激怒了,不等她说完便吹头发瞪眼:“什么仙魔不同道正邪不两立,这是哪位先贤定下的破规矩?可真是能耐,还敢叫本宫非守不可?”
她往前踱了一步,逼得大长老连连后退:“说到正邪,本宫不得不多提两句,何谓正?何谓邪?你是不是想说自然是仙家神祇为正,妖魔鬼怪为邪。哼,胡说八道。人生在世,无愧天地无愧于心便算得正,堂堂正正便是正;那些个视人命为草芥、视苍生为鱼肉、视人情如无物的宵小方才是邪,此乃邪门歪道。而非生来为仙便是正,生来为妖便是邪。唔,大长老,你在本族德高望重,又修行多年,想来这些常识你应当是懂的了。”
虽说常识人人都懂,却并非人人都尊奉而行,但行只是背地里行,明着却不能矢口否认,大长老只好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一声。
女王依然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一应之后,抢着道:“既然大家都明白,那也就不必拿这些愚不可及的油头说事情了。”
堵了大长老的路,她便转向群众:“本宫自也晓得大家忧所何忧,无外乎是顾及本宫若与妖通婚,非但自己身败名裂,也令本族名誉扫地。其实不然,即使本宫未经此事,咱们太夤偏安一隅这么多年,外头的流言蜚语也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莫可抑制。其中最广泛的一条,便是说咱们太夤早非仙家神祇,而是已入魔道,专练那合欢同修采阳补阴的邪术。诸如此类的传闻不胜枚举,本宫也就不一一陈列了。总而言之,咱们早已沦为人家茶余饭后的笑柄,天人共弃的旁门左道,又何须顾及那些闲言碎语?”
我举手作证,她说的是实话,不掺水没作假,外头可不就是这样传的嘛。
可他们本族子弟却对这些不得而知,他们一个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两眼不看他人物,坐井观天这么多年,早就成了一只只不折不扣的井底蛙了,哪里还懂得风云变幻?
其实亡冥女王这个话说的不对,通俗来讲,一般寻常人而言,倘若名声已经很坏了,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更坏,得想方设法补救回来,通过种种令大众尽皆认可的方式驳回昔日的好名声,方是上上之策。可她心高气傲,非但不按常理行事,更要反其道而行之。大致意思便是,左右名声已臭名昭著到了这个境地,又何须维护,不妨继续让它臭下去,反正再臭也臭不到哪里去,只消自己闻着不臭就行了,大约便是这么个意思。
客观而言,无论何种抉择,似乎都无可厚非。
我觉得我同女王大约是同道中人,较为愤世嫉俗那种,我若是他,定然遵从本心,选其次这一项。主要缘由有二,一来,我偏要与众不同,只需自个儿问心无愧,何顾旁人蜚短流长?背后以讹传讹,倒也不打紧,可若传到我耳中,还传得格外难听,那么对不住了,我定要去光顾光顾那传流言的源头是何方神圣,非好生照拂一顿不可;其二,其实归根结底,她这个情况除此之外也再无旁的余地可选了,天上地下五湖四海传了这么多年,太夤族的形象早已在人家心里根深蒂固,哪还能补救得回来?即使有补救之心也无能为力,不如顺其自然,坐实了这些流言,以免大家失望。
反正是否与妖为伍已无关紧要,那就不必计较那许多。左右都是一样的结果,又何必瞻前顾后?
女王大约同我心照不宣了,见群众虽窃窃私语不休,却无一人站出来建议,心知而今已尘埃落定,可以宣告到此为止了。不过,她今天之所以遭此麻烦,全是拜人所赐,而今自己的麻烦解决了,那么也是时候找找那始作俑者的麻烦了。
“你不甘心是罢,还在觊觎本宫这个位子。”她扬起下巴,俯视大长老,瞥了一眼,又瞥向二长老,嗤笑:“你也不甘心,大约还在酝酿着措辞,非要将本宫驳下台不可。呵,你们几个家伙日日在本宫眼皮子底下搞些花花肠子,莫不是以为本宫不知你们在打什么主意?那真是忒小觑于人了。本宫早些年已有言在先,太夤族的男人个个庸碌,个个废物,你几个受了打击,认为尊严受挫,倒未一蹶不振,反而起了激励之心,奋勇上进,千方百计爬到这个位置,终于扬眉吐气。唔,这份上进心确实可嘉可许。”
甫一赞完,忽然眉目一凌,戾气乍生:“可你们一个个贪心不足,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老之位,仍觉得不够扬眉吐气,拉帮结伙决意判我。你们叛变起因便是对本宫不服,本宫念着君臣之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理会你们搞些小动作,不料竟敢得寸进尺。也罢,既然你们不服,本宫可以给你们个机会。修仙界中实力为尊,咱们以武相决,胜者为王败者为臣。哼,不服?那便上前比划比划,必要打得尔等心服口服!”
“理当如此。”二长老答应得很是爽快:“太夤族长之位,素来能者居之,只有修为最高能力最强之辈,方有资格领袖全族。”
我讶了一把,身为本族长老,那糟老头子对自家女王修为如何定然了如指掌,却还敢这样干干脆脆的赞成,倒像是有恃无恐的形容。我估摸着他是觉得亡冥而今有孕在身,修为灵力必定大打折扣,他若放手一搏,没准还能搏出个名堂。何况事到如今,也已骑虎难下,不甘心善罢甘休,自然只好孤注一掷。
正斗志昂扬说到这里,忽然一声“报~”的拖尾长音突兀响起,一名哨兵冲到亡冥女王面前,匍匐而跪,惶急道:“启禀陛下,皓天圣海群起来犯,已攻入辕门!”
此言一出,威震四方。
广大群众肃然静了下来,一派鸦雀无声。亡冥女王愕然片刻,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皓天圣海打了进来?怎么事先毫无预警?说来便来了?”
哨兵道:“回陛下,军情确保无,皓天圣海掌门烈罗痕亲率三万教众,已至辕门之外,叫嚣说三刻钟之内要女王出面相见,否则便……便不客气了!”
他说的委婉,但人人都听明白了,亡冥女王气得火冒三丈,再也无暇理会几个聚众闹事的长老们了,立即吩咐心腹,调兵遣将,集结所有精英兵力,齐赴辕门,迎战外敌。她一番号令已传完,几个长老兀自面面相觑,还没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仍处在不可思议的惊骇之中。
变故悄然而至,女王却也能临危不乱,井然排兵,镇定兴师;几个长老却自乱阵脚,谁更具王者之风、将相之才,高下立判。
女王传了军令,仍不理睬几个长老,径直走到我与子衿面前,客客气气道:“不好意思,原先本宫打算平了内乱立即招待二位,眼下内乱虽除,外乱又至,本宫实在分身乏术,只好怠慢了。”
我像模像样的还了一礼,口中道:“哪里哪里,不碍事,等陛下平了外乱再谈不迟。”
她却摇头:“只怕咱们这桩生意方才谈妥便要泡汤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皓天圣海来势汹汹,虽不知为何忽然袭到,但一场大战必然难以避免。我虽占有地利之便,可对方人多势众,有备而来,又攻了一个措手不及,若是临时开战,胜算渺茫,本宫也不知能否活到明日。未免殃及,你们还是趁着战乱赶紧离岛。烈罗痕那老匹夫嫉妖如仇,撞见了可不得了。”
“多半有人走漏风声,他们肯定是冲你而来的,算来还是我们将太夤连累了,咱们赶紧溜之大吉罢,”子衿在后面推我,提醒着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