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横了他一眼,真是恨铁不成钢。太夤族与皓天圣海隔着十万八千里,几代人也撞不到一面,自然无冤无仇,相安无事这么多年来,也一直井水不犯河水,而今我一来他们便打了过来,目的不言而喻,必然是烈罗痕听闻我在此处,为夺元丹,不惜大动干戈巴巴的赶过来讨人。亡冥女王对我的事情一知半解,晓得其一不晓其二,并不知道关于我元丹四分五裂遭人觊觎的秘辛,而今她全心全意为我对付敌人,正是求之不得,何必把话挑明?
“若仅仅只是多管闲事,何必兴师动众,遣三万教众而来,多半是有重大图谋。”
我正要忽悠几句,子衿这大嘴巴子浑不开窍,不断露底:“陛下所言甚是,他们便是对芳菲的元丹图谋不轨,想要据为己有。哼,稍后他们必定要泼您脏水,说太夤与妖魔同流合污,天理不容,该当剿灭。他们一来肯定虚张声势,立个下马威,然后再给您个台阶下,问你要人,只需将妖魔供上去便算无辜,自可保全族平安。哼,说的冠冕堂皇,背地里却想方设法拿妖魔的元丹练妖法邪术,还口口声声倡导立身之本要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呸!”
“闭嘴!”我七窍生烟,这下好了,老底揭完了,出卖得干干净净了:“还以为这些年你长本事了,原来长的是榆木疙瘩的本事!没长本事也就算了,居然也不长点心!”
我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通,就差将“能不能不要这么蠢”几个大字篆在脸上了,可他依然一如既往地蠢,丝毫不能理解我的言外之意,苦着脸看我,一副委屈巴巴的形容,浑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不知道,亡冥女王却听出来了,古怪的瞥了我几眼,不咸不淡道:“敢情你是想利用我。”不等我回答,继而又道:“若果然如此,那本宫眼下只要将你们两个供出去,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免遭血洗之祸了?”
子衿闻言脸上一白,总算后知后觉的醒悟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可现在醒悟为时已晚了。亡冥女王清楚我而今的价值是一颗烫手山芋,若包庇我,仅仅只能保她腹中胎儿一命,代价便是太夤族很有可能被夷为平地,自此不复存在,她自个儿也未必能幸免于难,说不定全族冤死,一败涂地,赔得呜呼哀哉。
反之则只是失去腹中胎儿一人,保全本族千万人。她明白其中利害关系,既然已将话说的这个份上,自然是决定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可我不能就这样妥协,得顽抗到底。子衿大约也是这么想的,一听女王语气不甚和蔼,横身挡在我面前,一副剑拔弩张揎拳干架的形容。看在他这么忠心护我的份上,我打算不再计较他适才的多嘴,推开他:“干什么干什么,谈生意要心平气和的谈,态度得有诚意才行,先去旁边冷静,让我来谈。”他自然不放心我一个人谈,不肯去一边冷静,只干巴巴站着,我任由他站,自去同亡冥女王于是誓死谏言:“非也非也,陛下难道不知,烈罗痕干的这些事都是见不得光的糗事,他要维护名誉,便非杀人灭口不可,他又怎肯放过太夤?女王陛下还望三思。”
亡冥女王一听,果然不中计:“你这话哄骗三岁小儿倒还勉强能够。烈罗痕率领千军万马而来,声势浩荡,只怕七大仙府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使歼了我全族也未必能灭得了口,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她一语中的,可我并不气馁,不死心道:“我劝你还是想清楚,若是你当真打算牺牲我两个换取你族太平,你腹中胎儿必死无疑。亲生骨肉血浓于水,难道你舍得?”
她自然舍不得,我趁她嘴硬之前便道:“你先别急着答我,其实天无绝人之路,你尚有第三条路可走,既能退敌亦可保胎儿无恙,想不想听听?”
若真有两全其美的妙计,她自然愿闻其详,我便道:“那便是再同我合作一回,咱们同仇敌忾,将那老匹夫捉来宰了,算是替我除了心腹大患,这头目一旦阵亡,余下那帮小喽啰自然容易收拾。什么战乱之灾,血光之祸也就冰消瓦解了。这样一来,咱们双方均可一劳永逸。事成之后,我非但替你解决这一胎的麻烦,更将一同治标,根除这仙身难孕魔胎的隐患,以后天长地久,想生几胎便生几胎,子孙满堂,高枕无忧。您意下如何?”
她尚且没说自己意下如何,那厢白无尘意下却是大喜:“如此甚好!”望向女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罢。”
亡冥也十分心动,可她身为太夤女王,凡事都有诸多顾虑,蹙着眉踟蹰:“可是……”
白无尘不等她可是出个所以然来,抢着宽慰:“不用可是了,我能理解你的一片苦心,你不想拿千万族人的安危冒险,其实干这桩大事也不必非以你族人冒险,我曾会过烈罗痕那老匹夫,修为不过尔尔,以我四人之力,足以将其擒获。届时咱们开启护岛结界,先将族人安顿妥当,我三人再化身为你的仆从,一同去会那老匹夫,以言语相激,令他同你比武,待他屏退兵将,咱们四人一同出手,定可一招制敌。只消擒住了他,一切难关均可迎刃而解。”
我在心里讥讽,亏他身为修行不知几千万年的高龄老妖,居然同子衿一般天真。烈罗痕既然敢来,必定有恃无恐,你当我那半枚元丹他白吃了?若是单打独斗,十个你群起而攻也未必能胜。
但很快我便发现,他真不愧是活了千千万万年的老妖精,老谋深算,比我还阴。
他无视我与子衿就在旁边,抚着女王肩头笑道:“再说,血芳菲而今不是在我们手上嘛,若计划失败,咱们再将她供出去也为时不晚。烈罗痕目的达到,自也不会再与咱们大动干戈,这样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我:“……”
亡冥女王喜上眉梢,点头赞同:“此计绝妙!”
子衿是个沉不住气的,立即就不乐意,一捋袖子:“你信不信我将你变成血芳菲拿去塞给老匹夫!”
他正大呼小叫,那边白无尘却背过女王冲我们挤眉弄眼。
我立刻懂了。
子衿这次居然反应过来,一愣间,眼珠子一转,也懂了。
不过,他看懂的是表面,只道而行白无尘在忽悠女王。
我看懂的是表象之外,白无尘其实是在忽悠我。
在我看来,就他生得那副风流形状,决计是见色忘友之辈。他给我们递眼色,像是叫我两个放宽心的形容,其实就是张天师画符,倘若稍后我们以四敌一反而战败,他定然言出必践,出卖我同子衿,将我两个圆满的供了出去。
不过,他另一句话却有谬误,我而今只是在太夤族中,而非他手中,不是他说供就能供得出去,届时若当真情状不济,恁我而今这半身修为,何愁不能脱身?何况烈罗痕再有恃无恐,也只不过得了我半枚元丹,修为至多与我半斤八两,我们这一方四大强者联手,绝无战败之理,是以……
“好,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谈判艰辛
那几个长老虽对自家女王怏怏不服,哪儿哪儿都不满,但还晓得审时度势,也拎得清轻重缓急,明白眼下这个时候并非逼宫造反争权夺势的好时候,若是本族给外人一锅端了,树倒猢狲散都散个干净,即使得了这个位置,底下却没喽啰可供使唤,那这个头头儿做起来就没什么意思,只好先将计划搁置一旁,大家勠力同心团结一致退了强敌之后再做道理。
太夤族中长老其实是一种十分广泛的官爵头衔,以大长老为首,下面不仅有二长老三长老,更连二十长老三十长老也在排名之中。如此普遍,如此廉价不值钱,也难怪他们都不稀罕这个位置,要聚众策划谋反了。
不过,爵位虽稀松平常,真正有真才实学,修为能耐的却只有区区三位,也就是排在最前头的这三位,其他人良莠不齐,都让他们躲入结界中了。
于是,加上三位长老,我们一行七人便各自乔装打扮,会强敌去了。
烈罗痕大约是打算这一趟势在必得,只许凯旋而归不可空手败北而回,是以皓天圣海精锐尽出,率来的千军万马居然一兵一卒都是精英,果然是百万雄师。若太夤仓促中提兵迎战,同这支精锐之师干起来,只会一败涂地,毫无胜算。
千军万马黑压压的聚在九重高天之上,遮天蔽日,宛如天地失色,苍穹崩塌,雄伟无比,壮观无比,只瞧得人惊心动魄。
我充当的角儿是亡冥女王的随身侍婢,踩着云头站在对面举目远眺,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百闻不如一见的皓天圣海之主烈罗痕。
从云音那处初闻这个大名时,我便由衷觉得这个名儿忒有气势,也有气派,他的主人只会更有气派,料想不是生着三头六臂的狠人便是神龙马壮铿锵魁梧的汉子,必定看一眼便会给人一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勇猛彪悍的气魄,看上去就晓得极不好惹,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传说中大名鼎鼎的烈罗痕,其本相居然是个同名讳完全不能匹配、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公子哥儿模样。
同臆想中一身擐甲挥戈虎虎生威的形貌不同,他却是一副儒服博冠的形容,面若敷粉,折扇翩翩,俨然是一个学富五车的白面书生,端的是温文尔雅,看上去一派弱不禁风,哪有半分粗砺豪迈壮志凌云的风采?
别说是我,但凡是个长眼的,见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同烈罗痕三字扯上什么联想。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位白面书生,他正是一举令七大仙府不复存在、诸天仙神俯首称臣、短短几年建树无数震天动地的丰功伟绩,那了不起的皓天圣海掌门人,烈罗痕。
当年我在无间地狱初次邂逅子衿,先目睹的是他原身,委实是一只庞然大物,身躯一抖便令地动山摇,尾巴一摇能令天崩地裂,可当他摇身一变化了人形时,却是这么一副瘦骨嶙峋,犹如手无缚鸡之力的阴柔形容。什么是男人?气吞山河那才叫真男人,这弱柳扶风的,拿还有半分男子气概?因此我嫌弃了他许久。
可如今,我居然亲眼见到了一个更奇葩的,那手足四肢胳膊腿什么的,貌似竟比子衿还要羸弱几分。
不过,形貌同能耐这两样东西一般搭不上边儿,人不可貌相便是这个意思。我讶异了片刻,随即正色。既然这个人便是烈罗痕,那就万万不能轻敌。有些人就是与生俱来便爱装模作样,越是高深莫测的人往往越令人处处吃惊,想来他便是这种人。
烈罗痕衣襟兜风,飘扬恣意似欲乘风而去,见亡冥女王之带了六个人尾随而至,大惑不解,开口便是一副软糯粗细都恰到好处的动人嗓:“早些年便听闻女王陛下的大名,一直无缘拜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小可有礼了。”
亡冥女王恢复了往日一贯的冷若冰霜古井无波,秀眉高高扬起:“原来是烈仙主大驾光临,因已多年没有外人踏足此地,有失远迎,怠了招待,请烈道友不要见怪。”
我暗中翻了个白眼,他们知道当领头人就爱这样,甭论是敌是友,只要是身份地位不一般的,会面后都要心有灵犀的寒暄力捧几句,仿佛不这样做他们就不是领头人了一样,干干脆脆的切入主题有何不妥?非要贻误这一抓一大把的时辰。
“哪里哪里,女王陛下言重了。”烈罗痕莞尔一笑,摇着扇子道:“毕竟本座今日也乃是为杀人放火而来,并非是想当贵族座上之宾,怠慢一些也是应该的,无可厚非,何谈见怪,哈哈。”
他竟是全然不给面子,一派轻狂傲慢,嚣张得很。
亡冥女王脸色一变,就要反唇相讥,他已笑完了抢先道:“咦,听闻贵族素来兵强马壮,骁勇善战,怎地除了陛下之外一个个都做起缩头乌龟了?还是说,陛下您是想拖延时辰,好令结界内的长老们筹出万全保命之策?”他将食指放在嘴边摇啊摇:“啧啧啧,这其实是徒劳的哦,本座今日是决意要将太夤杀个干净的。既然这样决定了,那么肯定是谁也不会放过的,其实躲不躲都无所谓,因在本座看来,大伙儿躲了也等于没躲,反正早晚都要死绝,何不出来痛快淋漓拼一拼,说不定能拼活路来也亦未可知。”他的意思就是,我要赶尽杀绝,快让缩头乌龟们出来受死。
“本宫活了这许多年,向来自诩见多识广。但抢旁人东西抢得这般大张旗鼓理直气壮之辈,今日倒还是大姑娘上花轿的头一回。你说,天下竟有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造化之力是不是忒神奇?”亡冥女王不甘自弱,微笑着怼了回去。
这一怼成功将烈罗痕怼怒了,他脸上那怎么看怎么假的笑容戛然而僵,戾气顿生,瞪着眼道:“女王陛下,奉劝你同本座说话客气些,当心祸从口出。什么话该什么话不该说,还是要掂量掂量的。还有,知道的太多于您而言,可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处呢。”
“该不该说我都说了,该不该知道的我也都知道了,本宫也晓得你这一趟来势在必得,绝不肯无功而返。只是,血芳菲这块美玉,人人求之不得。你千方百计想要据为己有,本宫也舍不得,这可如何是好呢?”她佯装沉思状。我在身后有点小小不满,敢情他们将我说成战利品,踢来踢去的抢啊。
“你适才能拿这个话讥刺本座,那么你想得到她,目的并非同本座一样罢。”他倒是精明,三言两语竟道破了玄机,却十分不耐烦:“本座不管你要她何用,但本座需得警告于你,这个人我确实势在必得,陛下最好还是乖乖的交出来,以免大家伤了和气。”
这话说的,我在后面无语片刻,还以为他要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冠冕堂皇一番,不想居然这样明目张胆,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呀。
亡冥女王道:“为了一个血芳菲,大家争得头破血流,何其不值?倘若本座不肯,你便要大动干戈,血洗我族。但我族万千精兵也不是干吃白饭的,要想血洗我族,只怕今日你这支精锐之师也是有来无回。你得到了血芳菲也未必能安然无恙带回去,你说,何必冒这样的大险?”
她说的是实话,一针见血。
当今天下,各大洞天福地、各路仙家神祇,都晓得我元丹已碎,人人都对我那些碎丹梦寐以求,只为能得我身前那足矣开天辟地的修为。烈罗痕劳师动众而来,必定惹人猜忌,眼下多半都在外头盯着,他这一战即使大获全胜,归途也定困难重重,若不幸挂了彩,前途堪忧。
果然,就见烈罗痕闻言眉毛一蹙,忧从中来。
亡冥女王赶紧趁热打铁:“本宫这里倒有个折中的法子,既能全本宫私事,亦可令烈道友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一切忧虑,就不知烈道友是否宁愿。”
若真有各得其所的妙计,他当然宁愿,于是忙做出感兴趣的颜色来:“愿闻其详。”
亡冥女王眼神一凌,狠厉乍现:“这个法子说来也简单,只需本宫出手将你杀了,打个魂飞魄散。这人一死,自然无忧无虑,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烈罗痕刚面露怒色,就听刷刷刷数声,七道流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他身前,七剑同出,齐刷刷的横在了他脖颈四周,围成了一个剑圈,只消稍有动作,七把利刃立刻就能让他人头落地,身首异处。正是在亡冥女王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我、子衿、白无尘、三位长老以及她本人同时出手,果然一招便将他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