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反应,装瞎作聋。
我只得再接再厉再摇再摆,正摇得七荤八素时,她忽然发出惊恐的尖叫。
变故突如其来,且我与她相距又近,给她这么一嚎,原本七荤八素的脑袋瓜子立刻升华为九荤十素。
但在看见十多头自雾霾中爬出来,形似野猪貌似野猪四肢百骸都像野猪但并非野猪的貔貅兽时,我彻底蒙圈了。
一番恶斗,我俩寡不敌众,顺理成章的惨败。因无称手法器可助我抵御貔貅四趾上坚硬的利爪,我手背上被划破了两道口子,珍贵的仙血一滴滴滑入云头,混在吗一场暴风雪中坠下凡间,被孤陋寡闻的凡人皇帝当成琼浆喝了,后来竟白日飞升成了一颗芝麻大小的地仙。
慌不择路中,我俩只得背靠背互相辅相助的往貔貅
兽较少之处后撤,且战且退。待退至一定距离,那些凶神恶煞的貔貅兽却一个个突然止步,夹着尾巴来回徘徊,不敢继续前进,仿似在忌惮些什么。
我与岚浮只求早些同这许多野猪分道扬镳,见它们自觉退缩,求之不得,瞧来瘴舞深处有它们惧怕的东西,于是赶紧快步深入。
才走了几步,我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不对劲,那些野猪尚且惧怕的东西,我俩若不辛遇上,岂非仙命休矣?
不过这地方诡异得很,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竟被一道可进不可出的结界与世隔绝了,任凭我俩横劈竖戳仍如铜墙铁壁,较之停溪所筑远为牢固,起码他那个经我一砍还要晃上几晃,眼前这道却纹丝不动。
当然,惊喜是源源不断滔滔不绝的,很快,我俩再度瞠目结舌。
这次的的确确是惊喜,如假包换的惊与喜。
首先是被那些千奇百怪的魔兽吓得花容失色,然后是见着生了七颗大脑袋,凶神恶煞的远古疫腾。这巨蟒被冰封于天外深渊最底部,但因其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丈的身躯,盘踞起来,几乎霸占了整片深渊的大半区域。我与岚浮便站在它眼睛上,唔,那可眼睛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足有两座仇靡山那般巨擘,亦是自它眸子里散发的光辉指引我俩入了坑,主动走上前靠近了它。
不过,刚刚靠近那光便熄了,是它闭上了眼睛。
我手上的血有两滴滴入它眼皮上,缓缓渗入其内,它复又睁了双眼,瞳仁里熠熠生辉。于是乎,弥天大祸就此闯下,它从封印中破梏而出,龇牙咧嘴,张了血盆大口就要来吞我俩。
生平十几万年,我何时见过如斯惊天地泣鬼神的情景?
手足无措中,辛得我尚且还能保持几分清醒与理智。瞧那巨蟒眼中贪婪的神情,明显是饿了。出门前为了缓解口欲,曾特意捎带了两盒二师弟凤鸦数日前打赌输了赔给我的麦芽糖糕,于是剥了两颗抛针大海般扔了进去。
因为两颗糖,我收获了阑运,买下他一辈子的忠诚。
它在我面前化了人形,欲眼望穿说要吃糖,巴巴的伸手来讨。大度好爽如我,自然便将身上所有糖糕双手奉上。但正真令我如此慷慨解囊的,是他那张白白净净,干干净净,唇红齿白的面皮。
虽说人生百态,千容万颜,每一张脸都独一无二,即便两张脸再如何形似神似,也均有瑕疵亦或细微的美丑之分,俊陋之别。如此攀比,九州万域千万年以来却无人能列出公认的第一粉黛,或者魁首须眉,这便是每个人喜素匪同,审美褒贬不一之故,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又矛盾的间接证明了两张脸在不同的两双眼中美丑尽有两种不同,如此一来,要评价一人容貌的美观程度,唯依仰慕者数量裁决,喜者逾众,则颜值便算越高。至于头筹,总也拔得出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素喜结交才子俊彦,然迄今为止,却无一人可入我眼,虽有相貌颇佳之辈为喜,然无一可使我怦然心动,产生惊艳之感。
遗憾,唏嘘呐,想诸天寰宇何其广袤,却连长得中看些的儿郎亦无。
今日乃首次,我竟对一只小龙长虫情不自禁失态到流哈喇子吞唾沫,形容着实狼狈。
又见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狼吞虎咽吃了满满一盒麦芽糖糕,两个响嗝儿过去,该当想一想滴水之恩应涌泉相报这句亘古哲理。我既解了他饿肚子的燃眉之急,按照传统伦常,他亦该投桃报李,还偿我些补品,但瞧他衣衫褴褛穷途末路的潦倒惨状,估计身无长物,没什么好东西能拿得上台面。
三言两语一番交流,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揪着袖子哼哼唧唧,囊中空空如也。
于是,我只得因地制宜,让他护送我与岚浮离开这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他高高兴兴的应承了,化了原形驮着我俩轻而易举便撞破头顶那道于我而言犹如高岭绝壁般的结界,翩若惊鸿游了出去。
降在云头,他又变了人形。
这一通闯关委实险象环生,他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撞,整片大罗清天地震般为之抖了两抖,深渊内一时间山崩地裂,他身躯虽庞大无匹,行动倒也勉强算得灵敏迅捷,没让我俩给那些乱石巨擎砸得尸骨无存。
平复了许久,才把即将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安安稳稳放回胸腔。
小龙东张西望,澄澈的目光里透出单纯的迷惘与好奇,连足底不断腾挪拢聚的流云亦能兴致勃勃瞧上半天。我观他满头青丝如瀑,忽然想起一句歧视女人无知的俗语。头发长,见识短。
取掉内涵,以字面意思形容他,真真贴切,恰如其分。
我同岚浮使了个眼神,问他:“不知道友是何方人氏,哪家哪门的上神,日后好慕名拜访。”一眼便看出来他是一头远古魔兽,同停溪一个阶层的,以上神之名相称,并非抬举,乃实至名归。
本来出了迷雾,眼下最理智的措施便是远而避之,但他那副狐狸精也似的好皮囊着实令我嫉妒,非想法子毁了他容不可,若有机会,能揭下来贴于自身换一换脸,岂非妙计?届时何愁无颜夺那八荒万域第一美人之名?
斟酌再三,我欣喜的认为此计可行。
他嗫嚅了半晌,没嗫嚅出个所以然来。大约晓得自己的处境很是丢脸,遂面红耳赤羞了一羞,再赧了两赧以示矜持。
他那忸怩的形容委实令我忍不住憋笑,见他赧得辛苦,指了条台阶明道:“道友今日方才脱离囹圄,想来暂无食宿之处。若道友不嫌寒碜,可至舍下盘桓两日。”
他阴云困惑的脸庞立即笑容可掬,欢天喜地的点头。
岚浮在旁边不断以左手掐我胳膊,一脸忧心忡忡。唉,真是大惊小怪。待阑运走上前头,我特特放慢步伐,同她传音交涉。这家伙既给关在深渊,瞧来定非良善之辈,万万年前多半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只是关得久了,给他关糊涂了,自己干下的恶行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将他剁了正是替天行道。不过他浑身都是宝贝,就此剁了未免可惜,不如想法子将他框回去剖了,刮鳞洗肠,煎炒烹炸煲面炖汤,岂非美哉?面皮是我的,你们尽情享受美味。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魔头
说要将阑运煎炒烹炸酱卤煮煲汤自然是假的,不过抚慰敷衍岚浮罢了。且不说这厮皮糙肉厚口感差,单是他适才张口时呲出来的月钩毒牙便足以令我不寒而栗倒胃口,如这般的远古凶兽,保不得遍体鳞毒,没准儿一口下去就要身归混沌,魂飞天外。英明神武机智如我,怎会酿出一失足成千古恨之祸?我既想到这一节,当然不能祸害旁人,叫她们拿去果腹。
心里的算盘打得爽歪歪美滋滋,啪啪而响,但一时之间却无行使的余地,虽说阑运而今就一土鳖,除了晓得自己姓甚名谁是个什么物事,其他均一问三不知,再问六不知。
但仅仅是他的来历,便足以让我毛骨悚然。
这长虫并非旁物,堪堪正是八荒万域知名妖兽烛九阴的老祖宗,九首疫腾,鸿蒙初始天地乍开时孕育的第一头长虫。除生命力顽强与生俱来便具九首九命之外,他还比烛九阴多了两项本事,一是强悍无匹的修为,二是身上在南沼大泽中蘸上的疫毒,即便是上神,沾上了也后患无穷,稍有不慎便形神俱灭,可怖得很。
他一出世便累得一大堆神仙死于非命,创世神皇看不过眼了,拿开天斧砍了他两颗脑袋,便封印在天外深渊,以免还有旁人惨遭荼毒。
辛得这厮历经这许多年以来已可收放自如操控自身疫毒的散发,将之浓缩于体内,才不至于殃及池鱼牵连了我。
听他弯弯曲曲委委屈屈述毕身世,我寒毛倒竖中也不禁同情。据他阐明,当年的灾厄实属意外,他尚且不晓得自身染有疫毒,便莫名其妙被囚了这么多年,着实冤枉。
但以上陈述都是他的一面之词,是否可信有待斟酌。不过,总而言之,他确是害过不少人就对了,我将他剁了正是为神出害,名正言顺无愧于心。
抱怨归抱怨,他却也没暴躁到愤世嫉俗。报告了自己,便开始问我尊姓大名,仙籍何处家住何方。
我同他提及蔺旭,他一无所知,转而叙述九重天,仍愣头愣脑,再讲到仇靡山,依然稀里糊涂。
结合这一段谈论,我大抵归纳出他眼下的定位,不过一只初进城的土八路,愣头青,想来他当年也没威风多久。
可即便他是只如假包换的土包子,要想短时间内得他面皮也是难如登天,强行索取无异于活腻歪了自寻死路,开口去讨他定然也不肯割爱的,唯一的法子便是先虚与委蛇忍他一忍,且处几天再说,届时再捉几条蜈蚣给他吞下去以毒攻毒,待肠穿肚烂即便一命呜呼时,便可趁机撕皮,实现易容美梦。
我决定求恳停溪收他入室,暂时接纳他当我几天的小师弟。
打好了主意,我心花怒放的将他领入大罗清天。
皿月因了在深渊外围寻我不获,便未莽撞深入,意欲回山请求支援,但刚一踏入中庭,便撞上刚从西天帝俊天尊那处回程的停溪。他第一桩事便是检查我抄经抄得如何,发觉我踪迹全无,立即将掬煌与皿月揪去厅堂严加审问。
方审至尾声,我便回来了。
天井外,我约略听见里头停溪愠怒但尚且平缓的声音:“饭桶,看个人也能看丢,为师瞧你平时饭量挺足,却是干什么吃了?”
训完掬煌,转而呵斥皿月:“你怎可如此不分轻重,领阿靛去天外深渊,你可晓得那是什么地方!你是否自觉练了这些时日已可独当一面,竟连为师的话都无需放在眼里,枉顾我大罗清天之规了!”
我一踏入厅堂门槛,便看见皿月耷拉着头跪于底下,默不作声。一干师弟垂着脑袋立于两旁,屏息凝神。而停溪,则端于座首,眉头深蹙。因为愤怒,一张原本便已乌漆嘛黑的面皮登时更上一层楼,黑到了一塌糊涂的境界。了解停溪脾性者都明白,一旦他黑脸蹙眉,事态定是十分严重棘手,不好处置。
我想了想,大约他亦晓得天外深渊中的凶险,忧心我有甚闪失。体谅他一片关怀之心,我决定不与他死缠烂打,干干脆脆的抗下所有罪责。
噗通一声跪在停溪面前,不待他讶异中启齿询问,已自主交代:“师傅恕罪,是徒弟贪玩,自作主张擅迫皿月与小师妹同行,与她二人无关。”诚然,去天外深渊探险乃皿月同我推荐的馊主意,但既然要抗,便照单全收,这哑巴亏是吃定了。
“你可知犯此门规将做何惩处?”
“额……”我语塞,那仇靡山门律大纲我只在入门时漫不经心翻过两页,匆匆忙忙一瞥即过,只言片语都不记得。我这一无言,气氛顿时僵了下来。目光微测,九师弟忝墨正不住朝我努着口型。我与他心有灵犀,一窥即心领神会。但晤懂他表达的意思后,我心里咯噔一下,膝盖一软,萎靡一歪,煞白着脸哆哆嗦嗦:“赶,赶出山门。”停溪为人淡漠和顺,但从不徇私枉法,言出法随。我是真的慌了,心坎忐忑着七上八下。
很快,我的忐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诸位师弟七嘴八舌替我辩解,众说纷纭的劝谏,有人强调我年纪小不懂事,有人谨言说我是初犯,有人拍马屁说师傅宽宏大量,有人说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甚至有人说我鬼迷心窍……不可思议。
虽然师弟们的借口大多是瞎扯淡,但不可否认,这些瞎扯淡很实用,停溪崩紧的脸色缓和下来,问我:“可见到深渊中有何异样?”
有啊,那般诡异离奇的地方,所见所闻均同天方夜谭也似,还扯上了创世神皇。
忍不住想到此刻跪在我身后的阑运,我斟酌片刻,还是选择慎言,遂道:“弟子受困于一片浓雾之中,被一群野猪堵了半日,辛得这位道友相助脱困。”我将阑运往前面一推。白马为证,日月可表,除了有些地方颠倒隐瞒了些,无一字撒谎。
回来的途中我给阑运杜撰了一套说辞,叫他声称自己不过一枚缥缈散仙,随波逐流,浪迹天涯。飘飘荡荡中一场缘分飘到了天外深渊,将我提了出来,如今居无定所。
他转而毕恭毕敬将这套莫须有的弥天大谎诉于停溪听了,恳求他收之入门。因态度足够尊敬其心真挚其意笃诚,脸上的笑容花枝乱颤,兼之各位师弟的美言,历经一番东拉西扯左询右问后,停溪终于点了头。拜师之礼行毕,我便又多了一位小师弟。
一桩严肃的审讯变成了诙谐的拜师之仪,皆大欢喜。
我朝满脸堆欢的阑运细细打量,虽表面模样细皮嫩肉年方弱冠,实际上却是几千万岁的老怪物,论年龄,当我老祖宗也绰绰有余,遂难免唏嘘。十五个师兄弟中,年纪最小的成了大师姐,年纪最大的却是小师弟,委实荒诞。
阑运相貌虽好,但太油头粉面高调招摇了些,整片大罗清天见过他的人无一不惊无一不叹,无人可抵御那股惊天动地的皮相。惊了叹了之后,便对其纠缠不休。男人中嫉妒艳羡应有尽有,嫉妒者对他坑蒙拐骗,艳羡者同他讨教美容养颜之法。而他嘛,狗皮膏药般只成天跟着我瞎转悠,无论旁人如何耗费三寸不烂之舍,也只用嗯啊哦唔四字以及摇头点头作答。
这是我教他的避嫌之法,他竟时时刻刻唯命是从,这一点我很是欣慰,不枉我冒天下之大不韪替他隐瞒真面目。
之前,因我秉性豪迈,是所有师弟师妹谈天说地排忧解闷的好对象,但阑运来了,成功剥夺了我香饽饽的荣耀光环。除了那只被我用韭菜叶子驯服的八朗兽对他不感冒,其他人皆如苍蝇见着屎一般蜂拥而黏。竟连皿月都开始对我不理不睬,成天不着痕迹的创造各种邂逅同他巧遇,仇靡山何其之大?她如此作为,目的昭然若揭,且每每阑运以嗯哦噢唔同她交流时,她均是一副娇羞腼腆的形容,脸上蹭蹭蹭腾上红霞,楚楚得很。
我很是纳闷,阑运虽蠢萌憨傻,呆头愣脑十分可掬,但他除了一副好皮相,这个人无聊且无趣,同绣花枕头无异,这些人真是肤浅。
更令我困惑的是,皿月从来都以飞升上仙为毕生夙愿,对风月之事意兴阑珊,且两人并无几次单独会面之机,怎地就突然看上他了?
后来我将与诸位师弟闲话家常,才晓得有两个词叫情窦初开,少女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