靓善/新美——瓐孍
时间:2022-03-22 08:27:57

  来人白衣白皮白面相,从头到脚除了满头乌漆嘛黑的头发以外,身上全是银装素裹,叫人乍一看以为他多么和蔼可亲,多么人畜无害,尤其是那张脸,眼睛里一分淳朴、两分淡泊、三分清明、四分热诚、满分神采,不晓得的还道是哪家翩翩公子少年郎,其实不过是头衣冠禽兽罢了。
  他负着双手步入殿来,惊鸿隔老远便嗅到了他的气息,顿感烦闷,不由自主生出一种想要立刻冲出去赏他两记大耳刮子,总算忍住,仍不愿相见,倒头窝在衾中,佯装熟睡。
  她这厢装得认认真真,那厢少昊缓步走到矮榻跟前。她偷偷从被窝缝里瞄了一眼,只见那厮只是呆呆站在床头,犹如泥塑木雕般一动未动。窗头有残阳余晖照进来,将他罩在阴影之中,叫人望不清神情,只一双闪闪发光的剪水秋瞳里写满高深莫测。惊鸿有些迷茫,不知他作何感想。
  先前她揣测,自己将他心尖上的人伤成那副德行,又恢复了记忆,以他从前种种作风,断仙台泄愤之后,接下来多半就要杀人灭口永绝后患了,然数日过去,仍无动作,叫人捉摸不透。
  眼下他来得又这般和和气气,似乎并无杀人的意思,更令惊鸿云里雾里了。
  她正云里雾里得厉害,却听少昊突然启齿:“都这么多年了,历了好几番劫,竟还同从前一般,仍不会睡觉。”过来掖掖被子,往下提了提,将她埋在里面的头剥了出来,又往旁拉了拉,将她蜷着的没盖好的腿盖严实了些,此番动作竟柔得出奇。
  惊鸿险些跳了起来,想开法眼瞅瞅面前这油头粉面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少昊,总算忍住,在心中默默琢磨,他到此一游,是何来意。
  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忽觉手腕一紧,一股暖流循序渐进的从掌心传入体内。竟是少昊拿住了她手,正于她渡送灵力,止疼缓痛。
  少昊灵力深湛,片刻间已令她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惊鸿这一回真是受宠若惊非同小可,差点喊出声去,幸而到底制止了自己的冲动。
  少昊不客气的往榻边一坐,伸手在她额前几绺青丝上捋来捋去,边捋边叹气:“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话未说完,外头吱嘎一声,音儿的声音透着讶异:“君上?”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新短篇:未止
  惊鸿只觉手腕一松,滔滔不绝的灵力霎时断了,是少昊放脱了她,就听他道:“这是什么?”
  “回禀君上,姑娘适才说神乏力虚,特地吩咐奴婢取来金元丹补补身子。”
  “嗯,好生照料她,若有何需求都如她所愿,切记莫要让她出殿。”
  交代了几句,他便扬长而去。惊鸿憋了半天,待他一走,立即从榻上坐了起来,音儿吓了一跳,忙过来问候:“姑娘你原来醒着?”
  眼下时辰紧迫,惊鸿无暇顾及旁的,切切问她:“东西带来了没有?”
  音儿将一只锦盒递了过来:“这是老君新近出炉的金元丹,一粒可得百年真气,总共三粒,是奴婢用两壶珍藏多年的琼浆换来的。”
  竟让她破费了,惊鸿心下歉然,此番受了人家的恩惠,也不知有无来日答谢于她,从袖兜里掏出把昔日杀人时得的法器扇子放这她手中,道:“这是琉璃扇,你拿着防身。”
  她百般推诿,说几粒丹丸罢了,何足道哉,惊鸿强行将法扇往她手里一塞,不给她还回来的机会,说自己劳累半日想早些歇息,将她推了出去。
  有这三粒金元丹相助,聚灵之法自然水到渠成便施展开了。
  少昊虽嘱咐音儿好好守着荼靡不许她出门,然则修为不济,哪里看守得住?惊鸿运妥了真气,悄悄缩地出殿,神不知鬼不觉,来无影去无踪,她又如何发觉得着?
  历经上回那一桩,而今女娃是学乖了,殿前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的围满了宫卫,都是灵力磅礴的高手,唯恐又有什么不速之客闯殿突袭。惊鸿置之一笑,放在前几日,或许尚且有些用处,然今时不同往日,而今即使是少昊亲自前来,她也有把握将女娃毙了,哪将这些虾兵蟹将放在眼中?诛仙出鞘,势不可当,不过须臾之间,已击退这重重防守闯进殿去,所向披靡。
  女娃这次倒没有趴在梳妆台前对镜贴花黄,正被一群奴婢伺候着往脸上敷些什么东西,大约是治疗她脸上那个乂字用的,她却不知那此乂非彼乂,同她往日那个乂已大不相同,岂是药物能治得好的?
  见惊鸿又一回不请自来,尚未废话,她已吓得心惊胆战,二话不说就要逃跑,惊鸿反手祭了道仙障出去,将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她撞在障上,翻了回来,蹲在地上掉泪珠子,急呼少昊救命。
  她实在多虑,惊鸿这一回也没想要她的命,不过是来提前催动傀儡咒而已。
  她眼下这个境况,日后只怕要沦为凡人,到那时便再无力施法了,不得不未雨绸缪,将咒种提前在她身上,届时即使自己呜呼哀哉,少昊未必能逃过一劫。
  但时日不宜拖太久,万一哪天这女娃得了神奇造化,修为突飞猛进,将傀儡咒净化掉了,那便前功尽弃。她想了个法子,将女娃先折磨得半死不活,要少昊亲自为她传渡真气疗伤,她便施咒令女娃在那时给予致命一击,少昊万万料想不到,非中招不可。
  惊鸿尚未动手,外头一阵聒噪,原来适才大动干戈,动静闹得忒大,戍守宫门的卫卒们搬了援兵过来。惊鸿提着女娃,飞身跃出屋顶,朝东方腾云驾雾而去。瞥眼向后一觑,少昊领着一波士卒穷追不舍。
  他竟来得这般迅捷,若只他一人,惊鸿未必就慌了,可眼下千军万马一拥而上,她哪还有反抗的余地?只得竭尽全力逃之夭夭。
  可她却未能逃之夭夭多久,前方便没了去路,蓝天云海之下,是一汪堕神深渊,这下头是无边无际的杀伐戾气,仙家神奇落了下去,除灰飞烟灭更无别果。
  惊鸿站在岸边,少昊领着那堆天兵于数丈之外驻足,他面上神情高深莫测,似无伤无悲,又似大恸大悲,她看不懂也揣不透。
  少昊瞄了眼她身后的绝境,脸上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忧心道:“当心,莫失足落下去了!”
  哼,他倒是挺着急的,不过不是着急她失足落下去,是着急她连累女娃罢了。
  惊鸿报他一笑:“跳下去了岂非正好?我若魂飞魄散,于你而言可谓好事一桩。”
  他大怒:“闭嘴!你若敢跳,我……”
  “你待如何?”惊鸿冷笑:“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你还能拿什么来威胁我?能威胁我的,早给你杀得干干净净了。”
  他无言以对,怒火便熄,耐着性子哄:“切勿任性,堕神渊当真是非同小可,一旦落入,悔之晚矣,你先过来,旁的事情咱过后再说。”
  他那副心急如焚的形容,着实令人动容,倘若是在多少年前,惊鸿指不定就信了他的鬼话,而今他的真面目已铭记于心,仍他花言巧语,惊鸿也能无动于衷,只胸腔里爬过一阵一阵凉意,寒透心底。
  她说:“分明是你将我逼到这个地方,现今又做出这副姿态,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何必惺惺作态?你以为如今的我,仍同当年一般?你还能骗得了我?”
  也不知她是不是眼花,似乎看见少昊面上居然有愧疚之色,只听他道:“你听话,先过来,当年之事另有隐情,稍后我一五一十同你说个明白……”
  “住口!”惊鸿恨恨的吼:“你同我虚与委蛇,你不就是怕我将这个女人丢了下去么?我这个人你也晓得,若是碰上看不大顺眼的人,便十分喜欢同他作对,他越是喜欢往东,我便偏偏往西,他越不称心如意,我便越心花怒放。目下我心里很不痛快,急需寻乐,可你在我面前我更不痛快,你说我该寻什么乐子来痛快痛快?”
  他眉毛皱成了一团,颇毁形象,急道:“你要寻什么乐子我都依你,先过来成吗?”
  惊鸿当然不能轻易过去,大喜道:“此话当真?我寻什么乐子都依我?绝不食言?”
  他大约是急得很了,不假思索便郑重其事的点了头。
  惊鸿咬牙:“那好,你立刻自刎在我面前,了结了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
  他愣了,身后一堆兵将却七嘴八舌的扰攘起来。
  不待他作答,惊鸿已凉凉一笑:“看罢,我早知你会食言,你这个人,说一套是一套,十句话里找不到半句真话,是我太天真了。既然你不肯自刎,那我要寻痛快,只好拿这个女人开刀了。”
  惊鸿深知,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已是无路可走,若叫少昊将她擒了回去,不是死便是生不如死,断仙台那般的痛,此生受过一次也就够了。
  相较断仙台,这堕神渊也没那般可怕了,左右都难得善果,不如一了百了。
  不过,一了百了之前,她仍不能忘了昔日的血海深仇!
  惊鸿往后一退,作势要将女娃推下渊低,女娃在这边狂呼救命,少昊在那边大喊大叫:“住手,不要!”
  惊鸿哪去理他?身子一倒,带着女娃便一头往堕神渊下栽了下去。两声凄厉的惊叫震耳欲聋,一声发自女娃,另一声发自少昊。可这两声惊叫尚且未绝,又有成千上万道尖叫齐声发喊,原来少昊竟也紧随其后跃了下来,他身后的天兵正叫得没完没了。
  耳畔狂风萧瑟,猎猎飞扬,身子却在笔直的往下坠。惊鸿叹息一声,闭上了眼。
  她甫一闭眼,只觉下坠的身子猛然一顿,竟停了下来。睁眼一觑,入目是少昊一张惊恐交错的脸,他整个人悬挂在崖边,右手牢牢攥住崖上青藤,左手将她的右手抓得死紧,而女娃却已不知去向,大约已摔下渊底魂飞魄散了。
  一时之间,惊鸿忽觉百感交集,不想此情此景,他援手的并非心头挚爱,竟是自己。可他这般作为,又是为何?
  少昊呼出一口长气,正打算运起仙力带着她飞上崖顶,可这堕神渊非同凡响,神仙涉足竟施展不出半分法力,他试了两度无果,又现惶急。
  不知缘何,惊鸿泪萦于睫,问他:“你救我,是对当年的种种后悔了么?”
  他却避而不答:“而今说这些有何用处?我是欠你许多,可若当初你我两个并未相识,你或将失去更多,很多人都是双面棋子,这一面给人玩弄,另一面也给人利用。当年有许多你不知情,只是这些隐情一言难尽,我们先设法脱险再说不迟。”
  惊鸿涩然道:“我命悬一线,你竟依然还在骗我,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却连个将死之人也要蒙骗,到底是我看错了你。罢了,眼看我便要灰飞烟灭,可我不甘心,我要将你也拽下渊底。你我纠缠了这许多年,就到此为止,我两个一同赴死罢。”说着反手扣住他腕骨,使出千斤坠之法将他与自己齐往下扯。
  她着一用力,连带着两个人在风中更加摇摇欲坠。少昊大骇,抖着嗓子叫:“你干什么!你疯了!”
  惊鸿森然道:“你而今方才晓得么?我早就疯了,拜你所赐,你剖我元丹抽我神魂时我便已经疯了。”
  他额上已青筋乱跳,豆大的汗珠绵绵密密的滴了下去,仍声色俱厉:“是,都是我的不是。但你这样可杀我不死,我身上可带着剑,只需斩去你这只手,我便轻而易举的拜托了你,你想与我同归于尽,那是不可能的。若非我在意,何必冒这个险来救你?而且,你既晓得我两个之间仇深似海,你更不能这般轻易就死了,你要好好活着,将我剥皮抽筋,折磨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才算报仇雪恨。即使现在我两个都死在这里,你不觉得如此下场忒便宜了我吗?”
  惊鸿蓦地呆了,他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由衷的希望她活着吗?
  惊鸿当然晓得,以少昊的本事,目下要摆脱自己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他为什么不撒手,为什么这样不怕死的在这里同自己拉拉扯扯?
  或许,曾几何时,他也曾对自己有片刻的真心罢。若女娃从未出现,没有让他许下那个荒唐的承诺,没有让他相送那般血淋淋的聘礼,或许一切都是好好的。
  而今,那罪魁祸首女娃已然得了天谴,这海一般的血仇也勉强可算报了一大半,这剩下的小半,她显是无能为力了。
  忽觉心地一片空明,左右魂魄也要散干净了,再执着这许多又有何意义,她失去的一切终究是失去了,即使将少昊千刀万剐,失去的所有也无法再拥有了。
  她说:“玄嚣,我这辈子毕生挚爱唯你一人,可毕生痛恨也只你一人。我恨透了你,也深爱着你。是你致使我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若从头再来,我宁可从未与你相逢。你若尚有半点忏悔之心,你便记得,日后莫要再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有些债,欠了太多你还不起,伤了旁人也害了自己。”
  话毕,她松开了手。
  耳畔有人发出振聋发聩的嘶吼,惊鸿感到身子不由自主的急速下落,眼前一片蒙眬,陷入了云蒸霞蔚之中,可身旁仍有个声音飘飘渺渺的传过来。
  “你说我食言,适才你口口声声要与我同归于尽,眼下却放过了我,岂非言而无信?我认识的惊鸿,言出必践,今日却转性了吗?可我不容你转性,我两个便一同化为灰烬罢。”是少昊的声音。
  万千戾气已缠了上来,四肢百骸犹如撕裂了也似,惊鸿却都察觉不到了,一瞬间五味杂陈,泪水又汹涌而至。
  原来,他竟也心甘情愿与自己一同赴死吗,那彼时的他,当真曾有那么一丝真心,那丝真心藏了这许多年,使他终于同自己齐赴黄泉,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也好,即使片刻间便死去,他们两个之间的债也终于算清了。他亏欠的一切,已拿命来偿,谁也不欠谁的了。一切是非恩怨,都化为飞灰。两堆灰堆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而不能同寝,死后却能同在。
  她以为自己当真便这么灰飞烟灭了,却不知世事难料。她在一片混沌鸿蒙中望见自己如火如荼的仙身竟是一只赤凤,虽让戾气灼得遍体鳞伤,却难掩熠熠光辉,那是丹凤涅槃之象。
  神魂中的记忆犹似长河翻滚,泛出惊涛骇浪,她瞥见自己原非出生洑族,本是丹凤界圣梧国贞魏帝君膝下唯一一位帝姬,亦是六道寰宇之内唯一一头蓝凤。
  丹凤皇族,一生要经三劫,百年岁之前,是为青鸾,两万年内历了天劫蜕为朱雀,跟着便是最后一道涅槃之劫。大劫历过,重生为凰。百年为鸾,万载成凤,是为天昀丹凤。
  三十万年前,魔道猖狂,巫族尤其猖狂,出了好几尊妖圣,到处挑起战乱,掀起无数烽火,寰宇内生灵涂炭。圣梧国自然也没能逃过厄运,祖巫相柳率众大举进犯,丹凤界险些灭族。
  国君贞魏为保血脉传承不断,遣人将尚且还在襁褓中的闺女偷偷送出界外谋生。只消皇室血脉未绝,即使圣梧国灭,将来涅槃之后,自能重震国威,复兴本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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