襁褓中的幼婴几经辗转,给洑族首领飞廉拾到,却不知她大有来头,只道是只小野鸾,见资质不错,便收为门下,哪料到自己一时恻隐,竟给洑族招来亡族之祸,因这只小野鸾,多年之后,无望溟终遭灭顶之灾。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新短篇:未知
十域廿寰近日格外热闹。
这热闹并非是仙家们因乍闻什么喜讯而欢天喜地,各方游魈脸上均呈出肃穆严谨之状,个个身着玄衣督邮,或是披麻缟素,拿起襕笏握着板圭,风驰电掣的往蕡垓莲域方向巴巴的赶。
四面八方的游魈御风踩云,皆不约而同的奔赴同一处目的地,像百川归海、万鸥翱南般,情景颇为壮观,原本已十分浩瀚的十域廿寰更是惊天动地。
众所周知,今日乃蕡垓莲域前任国君白泽魋尊的陨落之忌,且还是十万年一届的回魂谡忌,因回魂谡忌非同小可,阵仗派头便格外盛隆。纵观十域横瞻廿寰,再没哪一家的祭祀之典能这般举足轻重,除了稀罕的数位帝魆以及域寰君主,几乎人逢必至。
白泽已应劫万年,死后之所以尚具身后殊荣,起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反响,倒并非他本人生有什么了不起。他虽是蕡垓莲域前任冕君,到底建树泛泛,即便有甚功勋也仅限自家门户,与旁人无惠,没那般权柄可令后世尊奉敬仰万载年岁。
那么问题来了,白泽既于外人而言身价平平,为何十域廿寰各方游魈皆对他的祭祀大典趋之若鹜?
老一辈的游魈见多识广,对这一趟蕡垓莲域之行所为何事都心知肚明。
提及这背后的缘由便说来话长了,需从常论起。
人死后三魂七魄离体,给鬼差拘魂,押解着前往酆都地府幽冥司报道,历经一系列杂七杂八的艰辛路途,或下地狱或登极乐或入轮回,总是要在那昏沉沉的十殿阎罗面前走上一遭。除了这三条出路之外,死人其实尚有另一蹊径,这第四条路便是人间之下,酆都之外的十域廿寰。
一般侥幸摆脱十殿阎罗之缚、踏入十域廿寰的孤魂野鬼便不是鬼了,简称游魈,拥有同仙家一般的不老之身,死前是什么样子,便长长久久保留这个样子。
人有高低贵贱之分,兽有飞禽水族之别。游魈一物自也有它的等级阶层。一般才从地府转入域寰的鬼均是魁鬾之阶,较为普遍,其上是鬿皇,比起魁鬾便稀罕强势得多了,再往上头是魋尊之衔,已算睥睨天下的强者了,无论何时何地均受人尊敬崇拜,歆慕不已,游魈中能修到这个阶品者少之又少,而一旦渡劫成功羽化,便算得青云直上、一步登天,彻底迈入皇者领域,无比磅礴高端。
最令人悠然神往的巅阶品峰则是帝魆,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当然,既是至高无上,寻常游魈自然可望而不可即,心头悠遐神往,也只能做做白日梦,梦里飘飘燃罢了。沧海桑田无数转,日新月异亿万年,成功晋跻帝魆之位之辈屈指可数,委实稀罕。
鸿蒙混沌之初,天地清浊自分,太阴太阳不能融洽,皲出大千世界,并衍生出芸芸万物。十域廿寰中的生灵较为外界更加奇葩,但七情六欲还是丈尺未改,同仙家凡人均别无二致。各域各寰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冲突而你屠我杀舞刀弄枪,战了几十万年。之后第一位帝魆横空降世,以无上神通平定乱党止杀歇伐,一朝坐上十域廿寰统领之位,却发觉高处不胜寒,最后应劫时竟郁郁而终。
又星移斗转过了几百万年,寰宇更迭轮君,这些壮志凌云枭雄称霸的君主也均同第一位帝魆那般在百无聊赖中闲度晚年,之后便再没哪个英雄对那凌驾于万魈之上的权柄有什么非分之想了,各族首领各踞疆土,大家分封管辖,雄霸一方,相安无事。
当然,主要是帝魆匮乏了几千万年,而下面的魋尊有自知之明,暗忖身无效仿先贤、一统寰宇的能耐,便只得老老实实治理自己的邦畿。
近百万年以虽又诞生了几位帝魆,但互相牵制,谁也没把握稳操胜券,何况大家均拖家带口,打起架来难免面对生离死别,于是干脆偃旗息鼓。大约也是懈怠久了骨头酥懒,觉得伤筋动骨委实忒累,便也不去争那么多。于是便国泰民安至今,偶尔一些小打小闹,亦不足以惊天动地。
史诗证明,在以暴制暴的武力时期,帝魆象征着强与胜,很重要;如今虽风调雨顺,但万一日后闲磕久了有些人坐不住又要一展宏图,挑起战争,喽啰游魈们难免战死沙场,倘若自家有帝魆庇佑,保家护国,便可免去马革裹尸之厄,这也直接阐明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帝魆一样能在关键时刻起到关键性作用,依然很重要。
简而言之,修为品阶越高越受爱戴,身价便越值钱,而帝魆,便是最受爱戴之辈。
蕡垓莲域兵力疆土在十域廿寰中虽算得名列前茅,但这并非是令各域游魈既尊且敬的根本缘由。能得万众重视,其实只因其族中养了两位帝魆,它亦是十域廿寰之内唯一的双魆之族。高调至斯,便是想欲籍籍无名只怕也难。
来自九层魔寰专以搜集奇闻异事为己任、上天入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百事通乐道鬿皇是一位耄耋老叟,看上去老态龙钟,他一边踩着乌漆墨黑的云头往莲域方向赶边摇头晃脑捋腮抚须发出感慨:“传闻中帝魆之君可遇而不可求,修道者能否成功渡劫羽化也要看造化兼机缘,蕡垓莲域竟一出便是两尊,真真骇人听闻。”
人人都晓得,魆乃魂体之元,每只孤魂野鬼离体出窍时便长了出来,再寻常不过,但要将本元修至帝境方才谓作帝魆。虽只一字之差,却是庶民与帝王之别。
要想一跃修至帝魆,尚需稳扎稳打,修至魋尊大圆满方可晋升,大多数游魈倘若持之以恒,不作死不夭折,有朝一日终能荣登魋尊之境,大圆满虽难,但并非不能企及,而一旦修到这个地步,接下来便是迈步渡劫。帝魆之所以罕见,追根究底的主要关卡便是这道天谴,渡劫者近乎十人十陨,成功率微乎其微。若以失败告终,渡劫者便也灰飞烟灭了。
乐道深知此节,遂有此一叹。
与他一道赴祭的同僚听了他的唏嘘,忍不住卖关子揶揄:“你资历浅薄,可知莲域中这两位大人物分别掌司何业?”
“哼,谁不晓得莲域现任国君十万年前便已羽化成
魆?这其二,便是域中昔年前任国君白泽麾下的掌纛圣旌白箬。这二位帝魆乃才彦天骄,也是历代帝魆中最为年轻的英才,其杰出之处,比起我九层魔寰之君亦不遑多让,更是我辈风范楷模。”乐道津津乐道,说得十分客观,并未因拿自家君主譬较而有所偏袒。
“那你可知白泽君主如何谢世长辞?”同僚问得意味深长。
这桩事其实格外隐晦,因当年白泽陨落时其妻封锁讯息,中间的秘辛不为人知,是以,纵然乐道极其酷爱八卦,擅长挖掘悬案,却也只道白泽是应劫而去,无可厚非。此时同僚这么一提,看来事实并非表面这般纯洁。
同僚左顾右盼,眼见周遭浮云千片,霞光汹涌,各路游魈都在披星戴月的赶路,无人瞩目,这才小心翼翼倾身到他耳畔低语:“如今蕡垓莲域的首领乃白氏君后,万年前白泽与其缔结连理,然这场婚礼却不那么顺遂,尚未拜堂,白后晋魆的天劫便从天而降。因是毫无预兆的突如其来,攻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没有趋避之法,眼见狰狞的天劫就要将白后劈个香消玉殒,白泽国君却对这君后情深意切,竟生生以命抗劫,替君后将劫难移花接木渡了过去,君后是安然无恙羽化入帝,他却灰飞烟灭于天劫之下,着实令人痛惜。”
听了同僚叙述,乐道大彻大悟中点了点头,暗叹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扼腕之后又想起莲域中另一位帝魆白箬,他却是个男人,不知如何能得这般羡煞旁人的造化,竟也成功渡过了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天劫,好奇中主动启齿向同僚刨根问底。
这一刨中,便开始没完没了。
这日未翻黄历,说不清是大悲大哀还是大吉大利。
但无论是大悲大哀还是大吉大利,于我而言却是悲喜并肩携手临门。
今日乃白泽的回魂谡忌,顾名思义,便是在忌日这天很有可能回魂往生。
他魂飞魄散倒如假包换,游魈也同仙家凡人一般无二,死了便死得彻彻底底,一旦灰飞烟灭便再无生还可能,但我们蕡垓莲域有一相特殊秘法,生前修之,死后说不定能保住一丝残魂不散,萦绕墓碑之前,历经日月精华固本培元,那缕残魂有机率滋养完整,死而复生。
这不是弄虚做假,真真确有其事,我承袭君位时日虽短,却也见过不是惯例,许多小游魈资质平平,老早便夭折于晋升鬿皇的天劫之下,凭着修行了这门秘法,千儿八百年后竟又在忌日那天奇迹般活转过来。
但也并非绝对的百分之百,修为品阶越深越高,成功的复生率便相应越低,莲域中与白泽修为旗鼓相当之辈的例子却不多见,是矣时逢忌日,我是既喜且愁,盼着他死而复生而喜,忧心他依然死气沉沉而愁。
鬿皇阶层的游魈们回魂谡忌是千年,毕竟修为浅薄,聚魂较易,魋尊就要另当别论,非十万年不能回魂。
“娘娘且放宽心,君上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如期活返。况且作为您夫君,他定要给你惊喜,不会让你失望。”见我愁眉不展,馨儿边替我对镜贴花黄边温言宽慰。
馨儿这丫头,心灵手巧很有一套,就是发言容易拐入误区,譬如她眼下这两句宽慰便有谬误。白泽如今是个死人,哪还晓得生前挚爱,又怎管得了我失不失望?何况他若是吉人,彼时便不至于命丧于天劫之下。
为了显示她的宽慰起了效果,我却不能再频频蹙眉,以免她安慰不到位又偏偏喋喋不休,扰得人心烦意乱。
“祭祀大典操办得怎么样了?”任由她在头顶捯饬,我岔开话题。
“一切事宜均预备妥当,就等时辰一到开障入陵。”馨儿梳了两把凝刨花液刷于发尾,霎时青丝变得光可鉴人,她拿起篦子替我盘髻。
“俎馔等物品得一应俱全,你稍后去司膳殿交代一番,叮嘱他们仔细着些,毕竟十域廿寰的游魈们均要前来捧场,需保证万无一失,以免届时疏忽出了什么乱子,让人看笑话。”其实我十分厌烦那些游魈来凑热闹,因这些外人,还要诸多顾及,费时费力。但美其名曰是为了致敬,我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
馨儿应了一声,盘了个九鬟仙髻,跟着便要给我戴那顶碧玉玳瑁凤翔冠。
我将它推了:“换一顶轻巧简略些的吧,这物事沉重得紧,又要簪这许多步摇,走起路来一颠一簸,只怕一场祭祀下来我需找郎中瞧瞧颈椎。”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顶凤冠乃白泽生前赠我的聘礼,曾花费不少财力方才打造出这么一尊金光熠熠的美冠,这些年我一直将它好生珍藏,唯恐损毁。毕竟这东西中看不中用,身娇体弱得很。
馨儿却强调力谏:“娘娘还是戴上吧,您素常淡妆素裹,喜爱雅致,但今日乃君上回魂之日,你得好生装扮,容光焕发的去见他。”
她一语惊醒梦中人,假如白泽当真活返,他约摸也想会晤朝气蓬勃的我。馨儿在这桩事上想得周到,我由衷一赞,将它戴了上去。
凤翔冠一派珠光宝气,往境中一瞅,衬得一张面皮摇曳生姿,我甚满意。
皇陵位居天伦圣海,但凡皇亲国戚驾崩殡天便均葬于此处。白泽是莲域迄今近年才薨毙陨落,牌位立在圣海外端,直接在墓前祭奠一次便了,倒省了开椁的麻烦。
天伦圣海占地面积极其广袤,饶是如此,当我头顶高髻身披曳地长袍信步蹁跹抵达墓前之时,还是瞠目结舌的呆了几呆。
墓前一片密密麻麻,黑压压的尽是耸动人丛,一排排列得整整齐齐,每人均缟素焚香,一派虔诚的形容。整片汪洋人满为患,真真挤得水泄不通,来得较迟一些游魈找不到显眼的位置参拜,便纷纷腾云驾雾,高调的伏在乌云上空,见我到场,齐刷刷的调转鞠躬方位,朝我裣衽作揖。
那道异口同声仿佛历经长时操练的“君后娘娘万福金安”喊得震耳欲聋,果然心照不宣,默契得很。
依着类似大场面的寒暄套路,我拿捏出谦和的态度同他们酬酢了几句,便踱上前去。
隐约听得身后有人窃窃私语。
“这便是那位传闻中的燮妤帝魆,果真是倾城佳人,百闻不如一见。”
“能窥得君后尊颜,真真生平有慰。”
“能见得娘娘一面确是三生有幸,不知在场诸游魈哪一位是白箬帝魆?”
“听闻白箬帝魆同已故国君情同手足,如今正值国君回魂谡忌,却不知为何未肯大驾?”
“鄙人两年前偶然得知一桩秘辛,听说白箬帝魆同国主并非情同手足,而是故剑情深。虽是同一个情字,但此之情却非彼之情……”
“……”
他们说得隐晦,却不知我自晋入帝魆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字一句均给我捕捉得清清楚楚。
关于白箬同白泽两个大男人之间的渊源,其实十分有些趣味,但这些趣味都是他俩曾经私底下的典故,他俩只道神不知鬼不觉的暗通款曲无人得知,岂料如今的游魈们神通广大,竟连这些风花雪月也能挖掘现世。唔,这一代的孤魂野鬼都不可小觑。
关于自己亡夫的一些负面新闻,我老早便习以为常。初听旁人乱嚼舌根尚且有些抑郁,觉得刺耳,但后来听得多了也就司空见惯,左右堵不了悠悠之口,也就随了他去。死者为大,何况后来白泽也为我神魂俱灭,足矣令我忽视那些流言蜚语。
因大家都是孤魂野鬼修成的魈,便不兴仙家那一套占卦卜筮,直接献上供品,行稽首、顿首、空首、振动、吉拜、凶拜、奇拜、褒拜等仪,一派程序按部就班的进行下来,随后便是念诵悼文,祷告死者在天之灵,最终是莲域子民守时待命,挨到夜半凌阑。
由于翌晨子时乃阴冥之气最为浓郁的时候,亦是亡魂复苏的最佳时机,一般死而复生都是专拣此时,一旦这个时辰过去而死者却无回魂之兆,那便是真真切切的死了,永世再无复生之日。
眼下已至亥初,再过一个时辰,便横跨凌晨,生死系于一发。这一刻,我站在碣碑之前,再无余暇去理会身后一干游魈说什么做什么,叮咛馨儿让她遣人好生款待,自己则紧紧盯着上面篆刻的墓志铭,恨不能将那方平面盯出个窟窿一般。胸腔里忐忑无比,手上的蒲扇已不知给谁接去,只紧紧揪攥袖袂。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新短篇:未知
忽然察觉袖中有些濡湿,低头去觑,原来是掌心泌出的汗液浸透了锦缎。
时辰分分秒秒的过去,既是那般迅捷也是如此的缓慢。
我无法表述此时的心境,到底是希望时间走得极速些还是延迟一些。想它赶紧抵达子初,好令我早些同白泽重逢,又由衷祈祷它就此停顿,以免心头最后一丝希冀断绝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