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无桑在时，他过了出生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他想，无论是不是骗他的。
若自己还能活到来年。
来年……
一定把桃花树上，都写你的名字。
风麟愿你，与天共寿，万世无忧。
……
无妄谷位于无妄山脉之中，天地灵气浓郁，远远看去，林中有灵物翕动。
“无桑。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庄羽面对着她，俏笑：“这次我也替你找到了不少魔修，不过这次云英集我一个也没带来，下次吧，下次你来玲珑门找我，我就把那些人给你。”
无桑说：“我答应了师傅，不再去玲珑门了。”
“那……”庄羽咬唇，想起那日感受过的胆寒，终究是改了口说：“没关系，我们可以换个地方，我记得你常去伏秀山吧？那处怎么样？”
无桑还是摇头：“庄羽，今日是最后一次。”
他一怔，“为什么？你的九百九十九个还不够吧？我可以帮你！无桑，我不想要这个玲珑门门主了，你跟我回万魔门好不好？那里全是你要的魔修，只要我请主子一声令下，她们的魂魄都能给你！以你的实力若是修魔，也许能一争万魔门堂主之位！”
他试图用堂主之位诱惑她。
万魔门啊，那是魔修们唯一的门派，万魔门堂主，可是修魔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她一定会跟他走的！
庄羽这样想着。
无桑却笑了：“我若入万魔门，师傅一定会亲手把我剐了的。”
“那……”庄羽后退两步，“那怎么办？无桑，我真的喜欢你，我真的……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无桑凑近他，轻轻挑起庄羽的下颌，“庄羽，你真的这么喜欢我吗？”
她那几乎能勾去魂魄的脸就在面前，庄羽微微红着脸：“我喜欢……”
“哪怕我是灵霄门的门主？”
庄羽一听，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当初喜欢你时，你便是门主了！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啊，我连魔修的身份都告诉你了！甚至连主子要我做的事我都告诉你了！”
无桑还是勾着唇：“那为了我，你能不能去杀了你的主子？”
“这……无桑，我打不过主子。整个修魔界，没有人能打得过他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无桑耸肩，“我什么也没想说。只是觉得，你真的很喜欢我呢。可是，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庄羽闻言松了松心神，拉着她胳膊娇笑：“我喜欢你的脸，你的一切，甚至连你骨子里的魔我都喜欢！”
无桑：“呵，那你还真是不得了。”
庄羽喜欢的，恰是她最不敢露给风麟看的东西。
“庄羽。”
“嗯……呃，你，无桑……干什咳……”他的脖子被那只大手猛地扼住，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她要杀了他！
窒息感涌了上来，庄羽眼里尽是难以置信，“为什……”
无桑的眼瞳中出现一丝血红，如同她手腕上的道印，殷红如火。
“我和你不一样。我最厌恶的，就是这幅样子的自己。”无桑嗤笑，“喜欢？你们魔修的口味可真是与人不同。”
庄羽：“你……”
无桑眼睛变得越来越红：“五百年了，每次看见这个模样的自己，我总是怕，怕不小心暴露出一些什么。”
“风麟他啊……和师傅一样，也讨厌魔修。是原自骨子里的厌恶。”无桑笑说。
庄羽被她死死掐住，根本说不出话来，眼睛里却全是怨毒。
无桑看着他笑：“别这样看着我。”她一顿，又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要杀了你？”
她低笑着，却难掩喜悦：“庄羽啊……九百九十九个，你是最后一个了。”
庄羽看着她伸出另一只大掌，五指将自己的脸罩住。
也许下一秒，他就会被她吸成一具干尸。
庄羽难以控制地露出惊恐，“不……咳……我帮你找，不不要……”
无桑顿了顿，笑着拒绝：“不行。你啊，这次玲珑门的事，真的让我觉得很烦呢。”
不再多说什么。
她五指一握，轻轻松松地吸收了他的修为、魂魄。
最后已经变成干尸的庄羽，轻飘飘地就化成了灰。
而无桑，眼中仿佛是神不小心踩死一只蝼蚁的淡漠。
“无桑。”一道突兀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无桑蓦地回头，杀意凛冽。
有人？！
来人从虚空中跨出，那抹霜色的身影让无桑瞳孔忍不住一缩。
师傅……
黎照雪看着她那通红的双目皱了皱眉：“怎么，想跟我动手？”
无桑垂下绷紧的手。
“您怎么会在这……”
黎照雪说：“我怕你出事。”
她的徒弟什么样她知道。混杂着魔修气息的修士，她最清楚不过。而仙魔共体更没有人会比她更明白。
她以为无桑还有的挽回，所以把她从玲珑门带走。
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无桑难言地望着她，笑了笑：“师傅，我能出什么事……”说着她倏地停声，片刻后，她噗通跪地，“师傅，对不起，我堕了魔。”
果然，她瞒不过师傅的。
“欺瞒是其一。其二……你究竟想做什么？炼成天魔之体献祭吗？”
“以我吸收了九百九十九个人魄的仙魔共体献祭，炼成养灵大阵，对缺失了魂魄的人，最是好处！”
“那是禁术！”黎照雪忍不住说：“九百九十九个，你到底练了多久！”
无桑惨笑：“五百年，五百年了师傅。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黎照雪上前一步，难以理解地说：“若你成了，你将魂魄补给风麟。你要他如何承受这件事？天魔献祭，你就没打算活着是吗？”
无桑抿唇一笑：“这是我欠他的。”
“在凡世里的因果，你已经还了。”黎照雪提醒。
无桑一怔，又笑：“可是，师傅，我看不得他死。我也不能守着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子过活，既然这样，我这条命，就给他！”
黎照雪难过地闭上眼，“再想想……再想想别的办法。”
无桑摇头：“天魔献祭是唯一的办法了。”
无桑自修魔以来，最怕的只有一件事，怕风麟和师傅发现她堕魔。
无桑她啊，从小是个孤儿。在市井中赖混着长大，没死，是她自己争来的。
本是一无所有的人，能活成现在这个模样，那是两个幸运。
幸运那日在桃花树下，遇见了站在窗前安静苍白的小公子，一眼万年，便想要他此生无忧。
幸运被师傅带走，自此走上仙途，过上了以前绝不敢盼望的日子。从此改变了人生。
这是，她绝不想辜负的两个人。
可是到最后，却没能瞒得住。
无桑笑不出来，只说：“对不起师傅，但……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第23章 天生的魔、她们都说，劫来了。
黎照雪拗不过无桑。
无桑的天魔养灵阵已成，即便是她，也拦不下来。
而且也没有时间犹豫了，风麟已经昏睡了整整一日没醒。
望着床榻上苍白无息的青年，无桑一步步走了过去。
在床前缓缓蹲了下来，“风麟……”
他就那么安静地睡着。
与上次在玲珑门昏倒不同，这一次的风麟，给她一种感觉，仿佛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无桑握着他的手沉默了一会儿，回头说：“师傅，帮我吧。”
黎照雪没有犹豫说：“好。”
不是她不心疼徒弟，而是正如无桑所说，已经没了退路。
若是不献祭，无桑五百年的挣扎努力，便付诸东流。
而且……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带上风麟，跟我来吧。”她转身出去。
无桑俯身将人拦腰抱起，把他的头轻轻搭在自己胸前，笑着亲亲他的额头，随后跟了出去。
天魔献祭，不能在无妄谷，这里修士太多了。
趁着外头因为玲珑门门主失踪的事喧闹不休，无桑和黎照雪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无妄谷。
……
最终选在了无妄山里的另一处隐蔽谷地。
花了整整一个时辰，黎照雪和无桑才准备好了一切。
脚下是天魔大阵，以阵眼为中心，方圆十米被黎照雪布下了十几种禁制，确保不被任何人打扰。
无桑抱着风麟，亲眼看着她做完一切，心里不由地愕然——
师傅她怎么会画魔修的阵法？
似乎能感受到徒弟在想什么，黎照雪不咸不淡地说：“活得久了，学得东西自然比你多。”
她语气平静，可无桑还是听出了话里的一些冷怒。
果然，师傅对她自作主张这件事……还是很生气的吧。
黎照雪握着手中的阵石，幽幽地说：“无妄谷这一行，幸好没把你小师弟带来。”
为什么？
无桑不懂，但明显心情不快的师傅她也不敢去招惹。
做错的事的人，还是少说话吧。
……
大阵布下之后，无桑就带着风麟来到了阵眼。
天魔献祭的过程无桑听说过，很惊险。
因为是魔修禁术，当然不容于天地。所以说，引发天地震动其实都是正常的。
所以她其实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要选择无妄山脉，在这里引动天威不是会引来修士们的注意吗？
可黎照雪有她自己的考量，无桑便不敢多说。再者，她也怕耽搁了风麟苏醒的时间。
“开始吧。”黎照雪站在阵外说。
无桑把风麟放下，又半搂在怀里。只嘴里轻轻吐出几个生涩的咒法，瞬间……！
只是瞬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黑气从她掌心里一波一波地涌了出来。
一道、两道、三道……
整整九百九十九个魔修的魂魄，被她五指一握，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
其中每一缕魂魄，都漆黑得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渊，深藏着无数的孽障与恶果。
人的魂魄是有颜色的。
那漆黑如墨的魂魄，黎照雪看了也不会有任何同情。
她的徒弟她知道。
果然，无桑这些年找来的，杀掉的，都是罪孽深重的魔修。
雷声已经响起了。
银白色的电光从半空中劈斩而下，阵眼附近的一切都以雷霆之势被摧毁，顽石崩裂！
无桑心中一紧。
玄雷。
天道开始发威了。
天魔献祭原是让人死而复生的禁术，逆天而行者，必以雷霆灭之！
可伴随着两道惊雷落下，无桑发现这玄雷看起来厉害，却没有一道真正劈到她和风麟身上。
应该说，像是有什么东西强行把雷给挡掉了。
无桑猛地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去，果然，黎照雪已经走进了阵中。
但不知道为什么，所有本该劈她们的雷全都冲着师傅冲了过去！
怎么回事？！
“安心吸收那些人魄，看本尊做什么！”
这话说得冷厉，无桑却定睛在那抹霜色之上。
无法移开视线！
还是那一身霜色青衣，师傅的墨发被狂风肆意卷起，黑雾挡住她的面容，却隐约能看见那一对幽红双眸……
红色？
连无桑也忍不住心跳，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师傅你……是魔修……”
她转向无桑，通红的双眼上是眉心一朵盛开的红花，磅礴的魔气从她身上不断涌出，黎照雪说：“魔修？不是。”
不等无桑说话，她接着道：“本尊只是……天生的魔。”
无桑瞳孔一缩。
生而为魔，仙魔共体？！
但究竟是要多恐怖的修为，才能让天道都为她改变阵势？
师傅只是释放出力量而已，本该劈她的雷就全都转向。
惊讶是惊讶，无桑却没再说什么，专心地吸收起人魄来。而心里，却隐隐有了一丝希望。
也许……
也许今日不会死在这里！
……
没有玄雷捣乱，无桑的速度很快，几乎是根本不在乎反噬和爆体，她浑身青筋凸爆，承受着身体被魔魂撕咬的痛苦。
但同时，随着一个个魔魂的吸收，她周身的魔气也在疯狂暴涨。
很痛。
非常痛。
无桑咬着牙，一臂将风麟抱住，舍不得半点魔气染上他的衣袖。
她的魂魄，仿佛渐渐在和这些魔魂合成一体。但这也意味着，救起风麟的希望更大了一些。
……
无妄山脉里冲天而起的魔气，凝成漩涡的狂风，九天上赐下的雷光——
天地异象。
无妄谷的修士无一不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