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卖糖葫芦的地方，空无一人。而背后的门店房檐下，有个孩子正在瑟瑟发着抖。
两人赶紧走了过去。
那孩子约莫七八岁，脸色发青，额间竟然有冷汗滚落。而再探呼吸，几乎已经不行了。
“尊上……”青山捏着手指，他不忍心。
这个孩子还这么小，怎么会躺在雪地里，他身子冰凉，应该在这待了很久了。
尊上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染了病，又在雪地里待了很久，此时此刻，奄奄一息。
青山看着她摇了摇头，心里一阵压抑。
想把孩子扶起来，那孩子却一把抓紧了青山的手——
“哥哥……救……救……”他咬着牙，似乎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干裂的嘴唇蹦出一个个的字，声声泣血。
青山看不下去，点头说：“我救你！”
那孩子眼睛一亮，却又忽地黯然下去，他努力抬起手，指着后巷的方向：“求你，救……我弟弟！”
青山点头：“好！”
孩子的眼睛迸发出光芒，青山不明白，自己都活不了了，为什么还这么高兴？
他还是决定先救这个孩子。
下意识地要咬破手指，却被尊上一拦。
青山看过去，她已经拿出了随身的药瓶，“别咬，有药。”
青山一愣，看着她给那孩子喂了药。
……
那孩子最终还是没能救下来。
尊上不懂药理，青山也不明白。她们都不知道，那个染了病的孩子太虚弱，凡人之躯也根本没办法受得住仙丹的暴烈。
……反而加剧了那孩子的死亡。
但同样的，也少了许多折磨与痛苦。
几乎一瞬间，他就去了。
青山垂下眸来，眼神有些空洞。而那个孩子，就那么安静地躺在自己怀里，成了尸体。
为什么上界的人总是说，凡人命如草芥？
大概，这就是原因吧。
青山突然明白，为什么上界的丹药师们需要时间来拖延疫病蔓延。
她们有足够好的药，虽说不上起死回生，但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能够救得回来。不能贸然出手的原因，就在于药太好，而凡人太弱，她们承受不起。
青山觉得有些悲哀。
上界的人被凡人尊为神、敬为仙。可她们还是只能看着这些人一个个的死去。
身为天灵树，他知道自己降生的意义。
青山最终还是划开了手指，鲜红的血染上孩子冰凉的嘴唇。
那一点猩红，成了这座雪城里唯一的鲜艳。
青山以为尊上会说什么，但她只是皱着眉，什么也没说。
等那孩子再度恢复呼吸，他们才赶去了小巷里。
……
青山救回来的那个孩子被她们带了回去。
他以为自己结了一个善因，哪怕后来被尊上又一次念叨自己的血到底有多重要云云……
他觉得挺值得的。
“山儿，没有下次。”
“嗯嗯。”
“你……”
“尊上，我知道啦，没有下次！”
青山望着里间沉睡的孩子，嘴角弯弯。
他因为结了善因就会得到善果，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第33章 树灵和仙尊(三)、得恶果。
后来的事青山便记不大清了。
但尊上那双通红的眸和她手中的剑他却记忆犹新。
曾经跪在尊上面前请求她出手的那些长老一个个地躺在面前, 血泊里的无力□□、疯狂怨恨惊惧的眼神，青山都还记得。
……尊上她，堕魔了。
上界万人敬仰的尊者, 稳不住道心, 入了魔？这太匪夷所思了。
可事实就在眼前。
那些人杀光了仙山上所有的活口，闯进住处, 一个个叫嚣着要她交出天灵树, 贪婪的眼神在青山身上来回地打量，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因为喝了天灵树的血进而无人能敌的笑傲场面。
青山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个‘宝贝’。他的血能起死回生，也能让人修为精进，但他还是小瞧了这些人对于力量的渴望。
青山抓着尊上的袖襟，那人就转头回来看他，魔性从那红瞳里释放出来, 青山不怕这个, 却怕她打不过她们。
“别怕。”她哑着嗓子, 虽然堕魔，可却意外地保持着理智。
这是第二十九波人。
每一个都想要她背后的少年。
可她们想什么呢, 这是她护了数千年的宝贝。
“尊上, 把天灵树交出来, 我便还唤你一声尊上。你要是执迷不悟，我们可就下死手了！”
她转过头，冷笑一声。
“你和她说这么多干什么！ 她堕了魔, 没资格镇守仙山了，咱们杀了她是为天道铲除异己！”
那人啐了旁边人一口, 低声道:“你打得过她吗！”
“……”
是的, 打不过……
她们十几个人冲过去才堪堪和那人战个平手, 不……也算不上平手, 她们这边的人不停地倒下，而她……
令人惊恐地游刃有余。
“尊上，只要你把天灵树交出来，什么都好商量，何必打打杀杀的？你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你就不怕业障加身以后修为更难精进？”有人倒在地上，抚着胸口说。
青山闻言手里一紧。
业障。
尊上笑了：“本尊都堕了魔了，还差什么业障？修不成真仙，本尊就修个天魔给你们看。天道若要毁了我，我也不怕对它对着干！”
众人哑口。
好大的口气！
但却没人敢不信她的话。
心中烦闷，拥有天灵树的是谁都好，偏偏是这个女人！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们了！”一群人举剑，又朝她冲了过来。
这一次她没再留手，黑气萦绕着仙气，庞大可怖的力量顷刻间朝那些人扫了过去！
轰隆巨响，像是一张无形的大掌重重地拍向腹部，然后五脏六腑皆碎！
仙者不怕肉身上的伤，可若是那力量连丹田都震碎了呢？
所有人目眦欲裂，但全都是强弩之末。甚至有人承受不住，直接血肉破裂，身死道消。
青山看着他们的眼睛，含恨，痛苦，后悔，怨毒……他不明白，造成这一切的，是自己吗？
生而为天灵，他存在的意义不是救死扶伤吗？
为什么……
“山儿。”
“尊上……”青山缩进她的怀里，声音微微颤抖，“尊上，是我的错吗？”
尊上轻轻抚着他的发，低声说：“不是。”
“如果我不救人，如果我没有被人发现……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仙山上，除了这些闯进来的人的尸体，还有那些曾经一口一个喊着他小公子的侍婢们。
美好的回忆缱绻，青山却痛苦无比。
仙山上染了血，仙境成了罪孽的深渊。
“这怎么怪山儿？”尊上轻笑，堕魔后的她嘴角染着一丝邪气，而她眉心处的花印依然绯红。
“那应该怪谁？”
“山儿你没有发现，这里少了一个人吗？”
青山一愣，少了一个人？
“你从凡间救回来的那个孩子。”
青山瞳孔一缩，“他……”
“是不是他还不知道，毕竟想要山儿的人那么多，家里人多，谁都有可能……”尊上垂眸，笑容渐寒，话没有说完，那意犹未尽的语气让在场濒死的仙者们齐齐一抖。
“你逃不了的……”那些人想说话，却被她弹指挥袖间封了喉。
“尊上，为什么杀了他们，也许我们可以问出……”
“她们不知道的。”她轻轻拍拍他的脑袋，“这些只是小喽啰。”
青山垂下头，“嗯。”
她又杀人了。
“山儿，这里不能住人了，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好。”
……
然后青山就跟着尊上离开了住了几千年的地方。
但他再也不敢用自己的血去救人。
想起那日的场景，青山仍然感觉后怕。若那些人不是一波一波地来，而是群起攻之，他不敢想象。
他乖乖地把自己藏进她给的保护囊里，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看着这个世界。
可惜追杀并没有停止。
上界的人似乎不死不休地追着他们。
死在尊上手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山儿，这个给你。”
那是青山第一次见到封灵阵，“这个是？”
“以前去杀凶兽的时候看见别人用魂魄献祭铸成了封印大阵，所以近来不是杀了那么多仙者么？我便也给你炼了一个，你随身带着，便不会被人发现体质有异了。”她现在说起杀人，仿佛只是碾死一只蚂蚁。
青山抿了抿唇，收下了那个阵。
把这个带上，就不会有人发现他了，尊上也不用杀人了。
“山儿真乖。”她血红的眸子里全是温柔。
她知道山儿生来善良，其实见不得那么多的血腥，他是天灵树，是救人的。可那些人杀过来，他也没有求着自己留手。
这让她觉得满足。自己的地位是高于任何人的，在山儿心里。
“尊上，我是个坏宝贝吧。”他瘪着嘴，偎进她怀里去。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没有这力量就好了，如果不是天灵就好了……”
“这世间没有如果。而且，若你不是天灵，我们该怎么遇见？”她笑着抱着他，眼神满足。
青山靠在她胸口小声问：“可是我害得你堕魔了……”
上界没有魔修，这里是仙者的领地。魔会被放逐，而且没有魔修能够飞升来到上界。
“为你成魔有什么不好？要为别人才好？”她问。
青山被她宠了那么多年，最听不得这种话，当下鼓起了脸：“你要为谁！别人是谁？”
那凶巴巴的模样，很精神。
“哈哈哈……”
“你不许笑！”
“好，不笑了。山儿，我变成魔了，你怕吗？”
他又趴回她胸口，两只小手吊在她脖子上：“不怕，我最喜欢尊上了！”
他的话让她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
“喜欢了几千年还不腻么？”
“不腻。那尊上呢，喜欢我腻了吗？”
“不会。”她轻轻按压他眉心的红印，喜欢至极，又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山儿，我们不能住在上界了。”
“嗯……”
青山明白的，她通红的眸子，是上界的异数，也是天道的眼中钉。
他想了想，就歪头说：“没关系，和尊上一起的话，哪里我都可以！”
“好。”
青山以为，自己的天灵血脉被封了绝大部分，等他们去了下界，那里魔修多，红眸也不奇怪，这样上界的人就不会轻易找到她们了。
那些人死不死他无所谓，但他不想尊上手里再沾更多的血。
于是两人开始计划着要离开了。
青山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袱，尊上把空间洞府改成了与仙山上洞府别无二致的合院，带上山儿喜欢的、惯用的一切物什，准备不日就下界。
可一如别人说的，青山自己想的……天道是不容她的。
青山摘了果子回来，眼前是雷鸣涌动，是天地震骇，是……血气汹涌。
果子啪嗒掉在了地上。
他急忙地把她扶起来。
浑身焦黑，往日里绝不输人的风姿气度，全都被天雷劈散。
“山儿……本尊还没死。”她看见少年那溢满绝望的眼睛，自然心疼。
青山眼睛一眨，泪珠就扑簌而下：“你故意让我去摘果子的！”
她无声地笑了笑。
青山咬着唇，心里却恨上了这所谓的天和道。
“山儿，不要多想，我没事。”
青山胡乱抹了眼泪，捡起地上的碎石就划开手。
鲜血滚到她嘴边。
她喝了。
青山松了一口气。
但以往那沸腾的灵气并没有出现。他惊愕地说：“没有用？”
尊上摇头：“有用的，只是你如今被封了灵，所以血脉的效果不如以往。这样也好。”
“山儿，我们明日就下界吧。”
“好。”
……
然后，她们便来到了下界，一个修仙修魔，却百无禁忌的地方。意料之中的，上界的人并没有追过来。
她们找了一块天青水秀的地方，住了下来。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这座山……嗯，便叫伏秀吧。”
伏秀山。
是她们的家。
“青山，青山你怎么了？”小七晃晃他的肩膀，“你想在这住就在这住，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不让你跟我回伏秀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