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终南已经冲了过来，带着雷霆万钧的杀意向他俯冲而来，霎那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忽然一跃而起，从袖中拍出一个手掌大小的药葫芦直飞向贺终南，葫芦里边有几株迷魂草，迷魂草采摘自坟地，只要击中将使人迷惑，一圈一圈在原地打转如鬼打墙！
抛出药葫芦，官无伤也不再恋战，匆匆背起官无疾逃离了现场！他寻到一处破败的观音庙，里面的神像早已不知所踪，长年累月下的荒废，让观音庙处处显得阴森冷冽，破败得四处漏风。
他靠在石柱上，盯着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官无疾，心口像破了一个大洞，暗得无边无际，密密麻麻的疼痛缠绕着他，让他意识到，从此，在这世上只留下他一个官家人，至亲血脉在这一场浩劫中，永远，永远离开了他！
不……不会的……不会的！官无伤死死闭着眼睛，不断逼迫自己回想起画在天花板上的符阵……一笔一画，一线一刻，以戾气为媒，以怨气为引……以戾气为媒，以怨气为引！
…… ……
“这种邪术，你看来干什么？”
官家府邸，藏书阁内，彼时刚刚年满十八得道飞升的官无伤在藏书阁内发现一本邪术禁书，闲来无聊翻看了一下。
官无疾对他此等无聊的作法深感无奈，十分不赞同：“有时间还不如回天界去安安心心地修炼，你特意跑回来凡间阅读禁书干什么？”
官无伤一边翻书一边道：“闲来无事，随便看看，没想到祖父居然如此奇才，这种阵法当真神奇。”他指着某一页展示给官无疾看：“大哥你看，这世上竟有此等邪术，这个还魂阵复杂至极，但是十分微妙，差之毫厘缪以千里，画错一笔这个符阵都不奏效。真不知道祖父是怎么画出来的？”
官无疾摊着手，仰着头，懒懒散散道：“你研究这些来干什么？你走你的阳关道，莫要碰这些邪门歪术，这些个还魂啊邪术啊对你是没有好处的！而且谁也没见过祖父怎么创出来的，谁知道这些阵法怎么样呢？”
官无伤把书放回原位，笑道：“知道了，大哥。”
…… ……
他站起身，四处找不到纸笔，无奈之下撕了自己的衣衫，咬破手指画了符阵，一笔一画反反复复涂抹重画，直到天边逐渐泛起鱼肚白，他才停下手，十指血淋淋。
从他画下第一笔符阵开始，许惊雨便知道他想干什么！是还、魂、阵！
官无伤想召回官无疾的魂魄！
不……不行的！许惊雨感觉心神俱裂，还魂……还魂……还的是谁的魂？他能确定，还来的魂是他本人吗？
官无伤像是无处宣泄般在小小的观音庙里踱步，来来回回，最终将视线定格在官无疾身上，蹲在他身前，摸着他冰凉的身体，思绪万千：“大哥，我是神官……我是神官……我一定可以救你的！我……我……一定可以救你的！我是神仙，我是神仙，我是神仙……大哥，我能救你的！”
“可是，可是，大哥，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大哥，对不起！”
似乎不再犹豫，他狠狠一口咬下自己的手臂，淋漓的鲜血落地，他将官无疾拖至庙宇中央，用指尖沾着血画符阵，口中念念有词：“……以血为媒，以魂为引；肉身献地，灵魄祭天；阴司地府，万魄归宗；十殿阎罗，还——魂——大——法！”
刺眼的光芒自符阵亮起，同一时间，天光大亮！
这一刻，许惊雨受官无伤的影响，整个人处在一种混沌而惊心动魄的状态里，眼看着光芒大亮，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符阵启奏，鬼门大开，阴魂啸叫！有东西从深深的鬼门里爬出来，人不似人，鬼不似鬼，从鬼门里爬出来后直直奔向符阵内躺着的尸首。
半晌，那双紧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来，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但是不知为何，他像是尚未熟练掌握肢体动作一样，终是摇摇晃晃的，肢体僵硬地爬了起来。
官无伤心中一喜，失声道：“大哥！”四起的风卷起尘埃，迷雾中，他能看到大哥回过头，像是看了他一眼。
但是莫名的，他感觉到内心重重的咯噔一声，看着朝着他缓慢而来的大哥，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突然，离他十几步远的大哥在一瞬间一个闪身，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官无伤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倏然出现在眼前！
官无伤神色一凛，掌风呼之欲出，这时一只力大无穷的手猛地朝他袭来，绞着脖子，五指一用力，他几乎能听见“咔咔”的颈骨断裂之声。
“大哥，大哥！”
油灯半明半灭，官无疾的双眼是空洞的，整张脸苍白而阴气尽显，如森森恶鬼。
他双手用力掰着官无疾的手，被他掐着脖子一口气也呼吸不上来，憋得满面潮红，双目圆睁，眼珠差点爆出眼眶……大哥，大哥……官无伤的嘴唇颤着抖着，无声地念了两个字。
这一刻，官无伤真的以为自己会死，但是，他是神官，普通的伤害是不至于置他于死地。官无伤拢起五指，即将呼出风卷残云，他的眼神在官无疾阴森的脸上扫视了几遍，却是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将这一掌拍出！
“大哥……大哥！”官无伤每一句话都说得艰难，颈部被掐得生疼，每说一个字都疼痛难忍，却还是一字一句，缓慢道：“大哥，我，我是无伤！大哥，你是我的大哥吗？你是吗？！大哥，我是无伤！我是无伤！大哥，你醒一醒！我求你了，醒一醒行吗……你醒一醒……”
许惊雨想脱离共情，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出不去回不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神剧荡！而后，她看着在她眼前的官无疾，一愣。
官无疾一直在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他的手慢慢地松了力道，随后在官无伤震惊的眼神中，他抬起手轻轻拭掉官无伤脸上的泪水。
官无伤一愣，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哭了，脸上都是泪水，那只手轻揉地为他擦泪，使他控制不住自己又沾湿了面颊。
哪一双眼中没有一丝眼白，皮肤惨白，身上都是干涸的血，他蠕动着嘴唇，僵死的肌肤让他脸上动作看起来十分诡异。
“……对不起，大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到底……我到底把你变成什么了！大哥……大哥……你是我哥吗？现在在你身体里的这个人，到底是我哥吗？！”
官无伤快疯魔了，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泪眼模糊，声音低了下去，整个人颓败靡烂，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说，末了，只是轻轻呢喃一句：“如果你不是，你……能不能，把我哥还给我？”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七月初，闷热的夏季，太阳探出头，地面被烤得火热，暑气蒸腾，村边的溪水一下低了几寸。
每当午后，人们总是特别容易感到疲倦，就像刚睡醒似的，昏昏沉沉不想动弹。
临街的茶铺里，挤满了来遮荫闲凉的客人，三三两两的人围成一桌，点了几壶冰凉的茶水，悠悠荡荡地聊着天南地北。
“官家被灭门了，你们知道这件事吗？”
官家灭门惨案足足过去了两三月，直到如今依然是家家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一时之间，这门消息如插翅一般传遍大江南北，众人对这宗灭门惨案议论得津津有味。
“哪能不知道啊，这几个月‘官家灭门’这四个字简直如插翅般满天飞！唉，就是挺可惜的，那神医妙应候听说常常下凡来为穷人家义诊，心底倒是挺好的！”
“可不是嘛，还是飞升得道的神官呢！咱们这小小的云波镇能出一个神仙也是不容易啊，你说怎么就……唉。”
“话不能这么说啊，你想想啊，这个妙应候啊虽说是神官，但是那一出以命换命的邪术，把那些个畜生的命移花接木到自家人身上，普通人能做出这种事吗？亏他还是个神医，我呸，你说这些个神仙出手也忒狠了，还是灭了好，未免下一次看见咱们几个平民老百姓不顺眼，把咱们的命换来换去的，到时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哎哟，可不是嘛，就官家被灭门那天我经过官家府邸时，远远地就能听见惨叫声，呼救声……还有啊，还有好多畜生的叫声！”
“唉，造孽啦，好好一个神仙，明明医术高超，听说妙手回春，能化骨生肉呢，怎么就做出这等糊涂事呢？！”
这时，有人亮声应和：“你们不知道吗？这是诅咒啊，你们看没看见啊，好几个月前，有个姓贺的男人推着满满三辆牛车的死人跑去官家府邸前求着妙应候救命，结果呢，听说他啊见死不救，现在呢，招报应了吧？”
“我怎么听说是姓贺的那个人诅咒官家人的呢？他那时喊得挺响亮的，说什么要官家人不得善终，不得好死之类的，还要他什么生不如死的！唉哟，可邪门了，全灵验了，整个官家人都横死了！而且啊，他不是还满城通缉官无伤吗？听说赏金很丰厚啊！”
“诶对对对，我也看见了！哼哼，要是叫我看见官家两兄弟肯定一个反手拧着他们去领赏金了，唉哟，他们也真能躲呀，藏了这么久都没被人发现？还有啊，我还听说这个姓贺的最近在做些买卖，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禁术之类的，把灵魂卖给他，他能实现买家一个愿望！就算是杀人放火，金银财宝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哎哟别说了别说了，我现在只要想起那一日一车车被推出来的官家人的尸体，我就怕得慌！你们是没看见啊，那些个尸体死状极其可怕，个个睁着眼睛，嘴巴长大像是活活被吓死的样子！那府邸里啊，我还偷偷瞧了一眼，那墙上、地上全是血哟，扫也扫不干净，吓死人了！”
…………
“老板，麻烦给我三个馒头。”
官无伤头戴斗笠压得低低的遮住自己的面容，身旁跟着一个黑衣黑袍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高大男人，一张脸裹着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黑色瞳仁，他刚刚抬起头，官无伤反手就将背上的斗笠戴在他头上，惹来他低声的嘶吼，仔细听的话，能发现他的声音并不像人类所能发出的音节。
接过老板递来的馒头，他把馒头塞进官无疾的嘴里，嚼了嚼，官无疾呸地一下把馒头吐了出来。
官无伤蹙着眉，瞬间就有些怀疑近日官无疾一直捂着肚子好像很饿，但是也不吃那些普通人的吃食，那他究竟是想吃些什么……他不愿再想，转身要走。
一转身，有个人挡在他面前，官无伤下意识抬头一看，挡住他的人此时也伸长脖子探着头往他斗笠下瞅，这么一对眼，两人同时吃了一惊，官无伤往后退了两步要走，那人却大呼小叫：“诶诶！是他！是他！快来啊！万两黄金赏赐啊！还不快来抓住他！”
此话一出，茶铺里的所有人皆站了起来，面上一喜，脚步纷乱地往他们这边涌来！官无伤不愿纠缠，拉着官无疾就要走，那人却拦着他不依不饶：“你休想走啊我告诉你！喂！拿根绳子来绑住他啊，别让他跑了！”
官无伤猛地推开那人，这么一耽误，所有人圈着他们包围了起来，官无伤这些日子东躲西藏，像个过街老鼠一样深怕被人发现了踪迹，若不是为了给官无疾找些吃的，他是断不会贸然出来行动的！
他眼看被所有人步步紧逼地包围着，或许忌惮他是神官，没有人敢上前一步，官无伤道：“各位，我无意冒犯，但是你们再不让开我就逼不得已要出手了，我无意伤害你们……唔！”
话音刚落，有人扔了个茶杯砸在他头上，碎片扎破他的额头，血顺着眼睛流了下来，蔓延一片。他抬眼望向包围着他的人群，个个神情激昂，澎湃不已，像是随时要冲上来把他五花大绑领到贺终南面前领悬赏！
他们围着他讨论着，商量着，渐渐的就有些意见不合。有个人问：“我们这么多人，要是悬赏拿到手了算谁的啊？”
“当然是平分啊，怎么，你还想独吞啊？我告诉你，见者有份啊！”旁边的人纷纷附和点头，摩拳擦掌等着领悬赏。
“不是，咱们这里二十来号人呢，怎么分？平分的话，不妥吧？要我说，不然就是谁先把他抓起来就算谁的功劳吧？”
“说什么呢你？都说了见者有份，照你的意思是你还想一个人把悬赏独吞啊？要不要脸啊你？”
“其实我觉得平分的话确实是不太公平，按理来说，的确是谁先抓到他的就谁领悬赏！”
“那我还是第一个发现他的呢，怎么不让我独占悬赏？”
“哎呀别吵了……要我说，咱们先把他绑了再说，别让人给跑了！”
许惊雨能感觉到此刻官无伤的哀莫大于心死，看着那一张张脸，激动愤慨，甚至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平日里的义诊，这些人求着嚎着要报答官无伤，说他是再世华佗，慈悲为怀，而如今……
他们拿了根绳子来，推搡着争夺着谁能拿下他去领赏金，有个胆子大的凑近官无伤，手疾眼快地拿绳子绑住他。
官无伤擦掉额头的血，拳头捏得死紧，一股淡淡的灵力波动冲身而出，周围的人被波及而摔倒在地，他站起身，哑了嗓子：“我不想伤人。”
“**娘的！你堂堂一个神官竟敢如此对待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你是想杀了我们吗？！”有人站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难听的话，有几人附和着。
官无伤淡淡道：“若我真的想杀人，你以为你躲得过？”
闻言，那个人呼吸一滞，涨得满脸通红，他刚想说些什么，身后一个黑影闪过，一只冰凉的手掌插|入他发间，力气之大几乎将他整个头盖骨连根拔起！
那个人惊恐地回过头，那是个头戴斗笠，半张脸蒙着黑巾的男人，即使看不到脸，他都能感受到他周身的凌然邪气！
“啊呃……”那个人被整个提起来，双脚离地不断扑腾，那只手还压在他头盖骨上，那一瞬间，他好像能听见自己头盖骨碎裂的声音，只能徒劳地长大着嘴巴发出痛苦的声音，双目爆凸，额角青筋毕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