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你过来。” 许惊雨笑了笑，将右手放在面前孩童的头上，开始为他祈福：“愿我神慈悲为怀，悯我等众生，祝君脱离苦海作渡人舟。青柳枝、点神官、展翅飞、登天界。我神愿你六度为梯，水上花开朵朵莲，早日展翅高飞，如意吉祥。”
许汵凌忽然从文舞楼上探出上半身来，道：“阿姐万岁！阿姐万福！”他挥着双臂欢呼，看样子是高兴得不得了！
许惊雨扬起脸对他笑，国皇国后端坐上位笑语盈盈地看着她，陌九、翼人族族长也对她表示赞赏地笑着。
她仰望着他们，心情恢复了些微的平静，却有些东西在心口揪着，让她有种微妙的错觉。
她好像，忘了些什么事？
“殿下，殿下。” 那孩童忽然焦急地呼唤她，许惊雨回过头，孩童的小短手挠不到背部，嚷嚷着：“好疼，好痒呜呜！”
“你这是……翅膀要长出来了？” 许惊雨从未见过翼人族是如何长出翅膀的，顿时好奇地盯着看。
翼人族在台下兴奋欢呼：“落儿你可真会挑时候啊，今日所有的福气都给你咯！”
“长翅膀了吗？长出来了吗？”
“看样子还没呢，好落儿，不疼啊，你憋一憋就好！”
闻言，那孩童果然握紧双拳，皱着一张小脸使劲想把翅膀给长出来，随后，许惊雨站在他身后，亲眼看着有一双小小的肉翅膀冲破层层衣裳，一抖一抖地挥舞着，像两根脱了毛的鸡翅膀似的。
许惊雨没忍住“噗”的一下笑出声，那孩童还以为公主殿下在为自己高兴，有些兴奋又有些疼，转过头委屈道：“殿下，疼。”他想挠背，奈何手短挠不着。
许惊雨蹲在他身边，摸了摸刚刚长出来的“鸡翅膀”：“没事，是流了一点血，并无大碍。”
台下的翼人族人将孩童抱下来，好几十个翼人族围成圈将孩童抛飞在空中，将孩童接住后再往上抛飞，如此反复，喊道：“公主殿下万岁！万岁！”
许惊雨心头猛地一怔，她看着台下的人有些心神恍惚，此情此景，她觉得自己明明应该开心的，可是不知为何，总有种镜花水月的空虚感，狠狠撞击着心口。
后来，许汵凌问她：“阿姐，你怎么了嘛？”
许惊雨回过神来：“我怎么了？”
许汵凌坐在城楼上，把手支在膝盖上，说：“你怎么老心不在焉的？”
“没有，我挺高兴的。” 许惊雨点点头，笑道：“今天的事儿也是，父皇母后，陌九和你都在我身边看着我，我就觉得挺高兴的。”
她抬起头看向天空，阳光极其刺眼，心口忽然闷得慌，脱口而出：“可惜，以后我就不在了。”
许汵凌道：“不在？阿姐你要去哪儿？”
许惊雨一愣，回过神来：“没什么，我就这么一说。”心口越来越闷，她总觉得有些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许汵凌道：“阿姐，你以后就挑个神女国的男人做驸马吧，千万不要像皇表姐一样嫁到凉国那么远去！不然，我会舍不得的，就算嫁人了你也不要离开神女国，行吗阿姐？”
许汵凌实在很担心他的阿姐离开他，神情忧忧的，厌了吧唧地耸着肩圈着自己。
他忽道：“阿姐，你放心，我和陌九，父皇母后，神女国的子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永远不会离开神女国，也不会离开你的！”他年纪小，笑得甜甜的。
许惊雨的心忽然咯噔一声，皱着眉头看眼前的人。
梦里。
“神女国，死尸来；神女人，剑下魂；许公主，灭亡者！”
什么？谁在唱歌？
森冷的童声唱着令人害怕的童谣，简直可怕至极！
他在唱的什么？许公主？说的是她？
许惊雨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有什么东西几乎要从阴暗的角落冲破，噬魂钻骨的恐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炸得她头皮发麻！
“阿姐！阿姐！”
“啊！” 许惊雨像是忽然从高高的悬崖上坠落下来，突然的失重感让她惊得从睡梦中醒来。
“阿——姐——！” 眼前探入许汵凌的脸，他眨眨眼睛，疑惑道：“阿姐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许汵凌展开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许惊雨拍开他的手，道：“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许汵凌调皮地用两只手拉开自己的嘴巴，翻着白眼做了个鬼脸：“阿姐是梦到我了嘛？你看你看，梦里的我是长这样吗哈哈哈哈！”
许惊雨猝不及防地“扑哧”笑出声，拍拍他的脑袋：“给我出去，我要洗簌了！”
皇家狩猎场上，前方跑过一头漂亮的梅花鹿，许汵凌兴奋的一指。
“阿姐，那里有头鹿，你去抓给我好吗？”
许惊雨宠溺的一笑，“好，你在这里等着。”
说着，许惊雨驾马追着梅花鹿去了。许惊雨花了不少时间才追上梅花鹿，等许惊雨抓着梅花鹿回过头看，才发现自己竟是跑出了很远。
四周迷雾重重，她骑着马儿往前走，忽然回过头，瞳孔猛然一缩。
远远的，许汵凌在后方驾着高头大马向她奋力挥手，父皇母后也骑着马，微笑着远远遥望她。
可是……他们居然都没有脸！像是被人捏造出来的幻像一样，离得远了，五官都模糊了。
须臾，她深深叹了口气，驾马往后走，等到赶到许汵凌面前便翻身下了马，拖着梅花鹿递给他，许汵凌高兴道：“哇，阿姐好厉害！等晚上我给你做个红烧鹿肉吃！”
“不用了。” 许惊雨忽然将腰间佩剑抽出来，剑尖直指许汵凌。
许汵凌张大嘴巴看她：“阿姐，你怎么了？”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仍旧带着迷惘之色的许汵凌，眼中慢慢展露出坚定的光芒。
她举起长剑，脑海里无数画面如潮水般尽数退去，眼神坚定：
“如果可以，我希望神女国从来没有消失过。如果可以，我希望父皇母后从来没有消失。”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仍能留在你们身边！！”
可是……看着眼前如镜花水月般的波动重叠的世界，一张张熟悉的脸孔被抹掉了五官，变成僵硬麻木的人偶。
她缓缓举起手，长剑“唰”一下抽在虚空闪过白影，“啪”的一声抽碎了眼前的虚景，劈开了镜花水月……然后，她抽身而出。
第5章 第五章
“……我操了！我真是服了！许惊雨！许惊雨！真操了！许惊雨，醒来！看看你旁边那个小朋友都哭成什么样儿了喂啊啊啊啊我操了嗯——你他妈终于醒了啊！？”
许惊雨刚一醒过来便听见陌九在她耳边十分扰民的吱哇乱叫。
她从草地上坐起身，天光已大亮，观察了下四周皆是枯木草叶，昨晚看见的枫林如黄粱一梦。
有人在她耳边哭泣，她刚转过头便被人抱了个满怀，定睛一看，竟然是快哭傻了的阿凌。
陌九气得半死：“我真是服了！要不是昨晚我不放心赶过来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许惊雨你怎么回事，我在这儿喊了你一晚上了，这个小朋友就跟着我哭了一晚上，你到底……嗯？你怎么哭了？”
“嗯？” 许惊雨楞楞地把手抚上面颊，摸得一手湿润，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阿凌看着她的眼泪吓得都不会哭了，满眼通红，歪着头怔怔地看着她。
许惊雨擦干了眼泪，拍了拍阿凌，转身对陌九道：“陌九，我想，我遇到逢魔了。”
陌九惊：“鬼王逢魔？”
逢魔，鬼界之王。就连天界的神官都得忌惮三分。
他来无影，去无踪。擅长化形，时而是人时而化鬼时而化鸟兽妖形。据说，曾经有个人就是因为误闯百鬼夜游，而被施了妖术，进入心魔状态，活活死在自己的美梦里。
是的，活活死在自己的美梦里。梦魇，梦中死。
如果一个人内心渴望财富，那么这个人一旦被施了妖术进入心魔，他便沉浸在自己的暴富美梦里挣脱不出，继而烂死在梦里，那么现实里的身体将一睡不醒直到尸身腐烂。
陌九问她：“你进入自己的心魔了？梦到了什么？”
许惊雨低头不语，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陌九却摆了摆手：“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若是我入心魔，我又何尝不是？”
“唉，逢魔逢魔……是咱们先闯入人家的地盘，他不来找我们就算好了！暂且别招惹他！” 忽然，陌九皮笑肉不笑跳起来道：“许惊雨，你知道为了找你，我堂堂一个武神官几乎把鬼道山给掘地三尺刨了嘛？！”他凶道：“人家村民都要以为我是来种地的了？！你知道吗？！！”
“息怒息怒！” 许惊雨安抚着陌九，眼角余光看见阿凌可怜巴巴地攥着自己的衣角，一副惧怕的模样。
“公主殿下！”
她突然想起昨晚那句“公主殿下”，以及阿凌不同以往的神情……头疼欲裂，实在想不通。
陌九给了她一些符咒傍身，号称即使身無灵力也能驱动符咒……遁逃！反正就是危机时刻能保命的东西，许惊雨非常没有出息地收下了。
当晚，阿凌有些异常。
他不断挠着背，口中不断重复：“疼！痒！”
阿凌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许惊雨道：“是不是撞到哪儿了？”
他摇了摇头：“不撞，疼！痒！”
阿凌像是实在难受，整个人坐立不安地挠着背，急得都快哭了。许惊雨绕到他身后，刚蹲下便听见“扑哧”一声，然后她震惊地看着一对肉翅膀冲破阿凌的衣裳！
翼人族？！阿凌是翼人？！！
许惊雨惊得从地上弹了起来，脑海里一团乱麻，在原地绕来绕去，实在无计可施。
她又看了眼阿凌身后的肉翅，闭上眼好像又看见祭神舞那一日，翼人族盘旋空中，威风凛凛的样子！
但是，怎么可能呢！
翼人族随着神女国的灭亡也一起消失了！那时候，那时候明明亲眼看着翼人族的毁灭……
等等！她看向兀自闷闷不乐挠着背的阿凌，心道：如果阿凌是翼人，那他岂不是活了六百多年？！
阿凌……他还是人吗？
陌九因许惊雨的召唤而来，臭着张脸不悦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闲人吗？啊？我他妈真后悔当时怎么就教你掐手决召我，我他妈简直是搬起石头砸……嗯？他背后一动一动的是什么？鸡翅膀吗？”
陌九刚刚落座，随后又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从椅子弹起来！他看了看捂着额头苦思冥想的许惊雨，又看了看一脸郁闷挠背的阿凌，惊道：“阿凌！鸡翅膀？翼翼翼翼人？他？！”
许惊雨道：“你也觉得他是翼人族？”
“废话！” 陌九大吼一声：“他妈除了翼人族哪个人会长翅膀啊？”
许惊雨又扶额，陌九琢磨了一下，道：“不对啊，按理来说神女国剩下的后代就剩你我两个人，咱们是飞升至天界才幸免于难，而他……为什么没有跟着神女国毁灭？而他又是谁？等等，按理说神女国亡国了上百年，那也就是说这小朋友活了六百多年？可是，翼人族不是都他妈死光了吗？等一下，我真没见过哪个翼人这么大年龄才长小鸡翅膀的？！”
陌九越想越乱，许惊雨道：“你的最后一个问题，有一种可能。”她淡淡道：“有人折了他的翅膀。”
传说，翼人族的翅膀乃一代天神降福所赐，从婴孩时期翅根便连着骨血连着肉，约莫五六岁的年纪破体而出，长出一对“肉翅”，十五六岁的时候待羽翼丰满便可振翅飞翔。
自古以来，翼人族有男有女，翅膀颜色各异，多为雪白、赭色甚至双色混合，翅膀无疑是翼人族的手足，抽不得折不得。
在神女国，翼人族世世代代行军打仗，为神女国皇扩列疆土，保护子民的安危。他们为国为民肝脑涂地，无论男男女女，一双翱翔的翅膀为神女国冲锋陷阵，世世代代亦如此。
“如果翼人族羽翼丰满后被人恶意折了翅膀，则相当于抽筋剥皮之痛。而想要重新长出这一对翅膀，恐怕需要起死回生，再生白骨的神医方能重生。普天之下，也只有神医妙应候能做到了。但是吧，妙应候早在千年前被贬谪，还遭逢官家灭门惨案，尸骨无存！至今，官家世代相传的 ‘官家之书’仍不见下落。也不知道落在哪个邪魔歪道的手里，但愿，神女国灭亡那时，陛下把 ‘官家之书’毁了才好。”
许惊雨抿嘴道：“我记得……算了，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阿凌来自哪里，他又是谁。”
陌九有些恍神，神色凝重道：“是啊，阿凌……到底是谁？”
许惊雨摇了摇头：“恐怕，我们需要重新找回他的一魂三魄。”
陌九曾说过，阿凌七魂三魄里少了一魂三魄。
闻言，陌九右手掐结印，两指平举抹过双眼，从“窥三眼”里发现，阿凌竟是少了三魂中的觉魂，七魄少了雀阴、吞贼、非毒！
“如何？” 许惊雨问。
陌九摇摇头道：“我只能知道他少了哪一魂哪一魄，若说要找回来，那我就无能为力了。”他叹了口气：“这小朋友也怪可怜，失去这些魂魄，他差不多就是一个又傻又痴又疯的人格了！”
他又双手掐诀，默念一句：“阴阳牵引，助我凝魂！”
陌九的神识从体内剥离，还未近身便被弹飞回自己的身体。他惊道：“不行，我的神识近不了阿凌的身！”
他忽然又一拍掌心，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我知道有一个人能帮他！不过今日太晚了，明日我让他下来一趟，估计他才帮得上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