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问情闻言便笑,温声给贺小郎君科普道:“你说对了,像这种走南闯北的运货队,肯定也遇到过一些山魈野怪,但像你我这么频繁的,她们肯定没见过。”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干这个行当?”他问。
“因为很赚钱啊。”梅问情将火焰上煮的一小炉茶水取下来,滚烫的水滑入杯壁,发出滋滋的声音,雾气荡开,“你知道她们运一趟去域外,再从域外运一趟回来,有多少银子么?只要干个五年,就足够买下园子田地、铺子马匹,做当地的商绅富户了。”
“但……”贺离恨迟疑道,“我们这半个月好像没怎么遇到过运货队。”
梅问情面色不改,轻描淡写地道:“怎么没有?你走路时低头看看地上的土地,说不定里面就掩埋着运货队的尸骨。”
贺离恨不寒而栗,半晌后忽然道:“你这么博学多识,好像什么都知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她低头吹了吹茶水,先喝了一小口试试温度,然后揽着他的手臂稍微一紧,递过去喂到贺离恨的嘴边:“嘴巴干得要裂开了,你这人怎么吃喝都不知道开口要。”
他就着对方的手喝了茶水,润了润唇和咽喉。贺离恨曾经辟谷了成百上千年,对于吃喝确实总是生疏地慢半拍、缺根弦。
梅问情给他喂完了水,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尔后低头凑过来,这架势就像是要亲他似的。贺离恨心头突突地跳,抬手攥住了她的袖子,挡了一下。
他道:“旁边……这么多人。”
那日的提议他虽没有直接答应,但半个月下来,两人的关系也算一日千里、颇为暧昧。
梅问情盯着他,忽然很愉悦地笑了,轻声道:“若是你我袖手旁观,过不了多久就没人了。”
贺离恨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这半个月来,他已经明白梅问情绝不会空口无凭,胡乱说话,这话必定是有缘由的。然而对方却闭口不答,仍然只是揽着他烤火,还观赏了一下他刻的刀鞘。
“这花纹不错,挺新鲜的。”梅问情道,“能往里头封几个暗域天魔就更好了。”
“暗域天魔……人间界哪有这东西,你也是修士?”
“怎么会呢。”她笑吟吟地道,“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
“……一派胡言。”
贺离恨低低地道。
两人随意聊着天,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滴敲在瓦片上如同砰砰的鼓声。左右两堆篝火都黯淡下来,破庙杂乱积灰,面目模糊的神佛塑像却分外高大。
那座塑像的眼窝里灰尘被吹开,露出一睁一闭的双眸,睁开的那只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的人群。
在头顶上雨滴敲出的鼓声越来越大时,庙外突然响起一阵喜乐的唢呐声,然后是密密的一阵行路声,伴随着高亢的吹吹打打。
飘忽不定的歌谣穿进耳朵里:
“郎呀郎呀要出嫁,红盖头,高轿门,与妻长长又久久,到白头哟到白头——”
“郎呀郎呀嫁给伊,一年新,两年旧,一梳断了好头颅,入洞房哟入洞房——”
后续的声音愈发高亢模糊,越近越难以听清。另一边运货队的周老大早已猛地站起:“六娘,符鸡带了没有!”
“带了!”
那个叫六娘的青年娘子从包裹中掏出一只被黄符纸裹着的鸡,鸡上的血还湿淋淋地浸透了符纸。她神情紧张地用鸡血画了一个圈,将一众运货队成员画在里面,然后把浸血的符纸挨个贴在周围。
众成员都站起了身,按住了身边的穿环大刀、铁棍之类的武器。周敏扭头看了那对夫妻一眼,吆喝道:“那位娘子——”
一边喊,一边将一根铁棍子扔了过去给她防身。谁知那位长得漂亮貌美的紫衣娘子起身都没起,反而是她身侧的郎君抬手稳稳地接住了,抱拳回了个礼。
周敏愣了一下,头一回给男人回江湖礼,而后便收回视线严阵以待。
破庙的庙门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像是雨滴被斜着吹了过来,门板直抖。头顶上的瓦片也发出砰砰的鼓声,好像为这雨中的嫁娶队伍助兴。
“这是什么?”贺离恨习惯性地认为梅问情什么都知道。
“是‘阴间喜事’。”她悠哉地坐在原地煮茶,淡淡地解释道,“一种……啧,怎么说呢,算是一种怨念汇集而成的鬼魅。据说是一个所嫁非人的儿郎,被山盟海誓迷了眼,下嫁给一无所有的妻主,然而当妻主高中状元后,为了迎娶当朝大臣的儿子,想要害死他再娶。在成亲后的第二年假称给他梳头,然后把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贺离恨心头一紧,道:“然后呢?”
“那个脑袋被埋在状元娘府上的枣树下,结出的枣子甜蜜无比,她续弦的大臣之子无意间吃了之后,夜里把妻主看成鬼怪,同样把她的头砍了下来。”梅问情慢悠悠地道,“然后就有了这么个东西游荡在外,所以这个嫁娶队被称为‘阴间喜事’……”
“娘子长得这么年轻,却很博学,知道得不少。”周敏听在耳边,高声道,“两位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老大你疯了,这娘们看着文弱,又带着一个小郎君,能有什么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