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长安君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对方轻声出言:“维桢夫人不是那样的人。”
一句“维桢夫人”让长安君悬着的心落地。
“她也没有抛弃我。”
公子丹继续开口,话音很轻,几乎为喃喃自语:“当年夫人明明可以把我当陌路人,可以拒绝燕国使臣,但她没有。”
长安君侧了侧头。
这说的应该是邯郸的事情吧?
那个时候王兄年幼,夫人也很是年轻,长安君约莫着还没出生呢。
“她明知秦、燕终究会有一战,知道自己会到秦国去,连她自己都不安全呢,却还是收下了我。夫人教我识字,陪我玩耍,蹴鞠缝得凑凑合合,却是第一次有人为我亲手缝制物事。
“我知道她更喜欢阿政,也知道她为吕不韦的妻子,终究有一日会到秦国去,可她没亏欠我什么啊,尽心尽力、不曾偏颇。邯郸那些日子,我都记得,不是因为念旧,而是……”
燕国并入秦国版图后,燕丹无一日不在恨。
恨昔日友人冷酷无情,用他的铁骑踏平了一国的尊严。
恨往年的师长选择了秦国而非燕国,同为学生,她从未考虑过像爱护秦王一样爱护他。
但燕丹更恨自己。
恨他天真,理所当然地以为秦王政放他回来是要放过燕国。
恨他无能,不能力挽狂澜,不能以一己之力挡住秦军千万的军马。
他最恨的是软弱。
到这个地步,十几年的苦难与希望化为尘土,荣誉、责任与为弃子的屈辱压在心头——可即便如此,燕丹还是记得,他始终忘不掉维桢夫人与阿政在邯郸的日子。
思及此处,及冠没几年的青年情不自禁地痛哭失声。
公子丹以袖掩面,哭至哽咽难言。他含含糊糊说了什么,长安君没听明白,却读懂了面前之人的情绪。
回想燕丹一生的遭遇,长安君也大抵明白了。
父亲厌弃、母亲蓦然,一辈子颠沛流离,他在邯郸的日子比在蓟城还要长。太子之位不过是个空名,寄人篱下的日子再怎么说也不会好过。
与维桢夫人,与王兄相处的那段日子,恐怕是燕丹记忆中最美好的日子。
“结果到头来,”燕丹抹了抹泪,“只有我在惦记着那些年岁,像个笑话。”
长安君默然不语。
公子丹与王兄过往的事情,他听说过大概,与之无关,便也没资格置喙。所以长安君能做的仅是静静等待。
待到公子丹的心情平复了下来,收敛情绪。
“维桢夫人要你来做甚?”公子丹问。
“夫人要我为你捎来一份礼物。”
说着,长安君才把长案边三尺长的木匣子拿了过来。
早在离开咸阳时,他就按捺不住好奇心,打开了木匣子。当时的长安君还在困惑夫人的目的,如今见了公子丹,知晓了他与田光的“密谋”,长安君多少明白了维桢夫人的意思。
只是,夫人是如何知晓的呢?
长安君没想明白,但事实如此,她如何得知也就不再重要了。
“是什么?”公子丹无不警惕道。
“公子自行看看便知。”
公子丹又端详了长安君片刻。
二人之间不过一案相隔,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秘密机关。因而公子丹放下心来,拿过木匣,掀开了盖子。
木料一开,冷光乍现,看清内物之后公子丹不由得大惊!
里面装着的是一把三尺长的秦剑。
秦剑无鞘,钢铁打造的剑锋锐利且冰冷,呈现出六国远不及的尖端技艺。
森森的光映照在公子丹脸上,映衬的公子丹的神情更为惊疑不定。
这,这为何是把剑,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的思路止不住往可怕的方向延伸而去,刚刚的愤怒、悲恸在顷刻间统统化为寒意。
夫人是什么意思,她要自己死吗?
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