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渺嘴唇翕合,“你是……”
祭酒啐了口血,盯着阿渺冷笑道:
“谢无庸自诩避世超脱、不屑沾染俗务,门下弟子行事竟然如此不择手段!”视线在阿渺身旁的无瑕身上巡逡一瞬,“还勾结狗官、甘为权贵鹰犬,实在是可笑至极!”
狗官?
阿渺下意识地侧头朝无瑕看了一眼。
无瑕面色清冷,缓缓开口道:“祈素教自诩帮扶百姓、为民起义,实则为了一己私欲,不惜祸乱民心、引天下大乱,又算什么?”
他手腕轻抖,徐徐抬剑,“杀你,不必计较手段。”
“不行!”
阿渺调转身形,挡在祭酒诸人面前,侧头问那祭酒:“霜叶山庄里的人,到底怎么样了?”
祭酒冷笑,“怎么,我若杀了他们,你便要杀我?”
阿渺拽开冰丝链,心中犹疑难决,举棋不定。
这人若真是早年叛离师门的柳师兄,那为着师父和师姐的缘故,她自是不能杀他。
但若他真的伤了白瑜,这笔账,又该如何算?
中了剑伤的其余几名祈素教,此时亦各自有了毒发的迹象,尚且意识清晰者,急声催促众人赶紧撤离。
祭酒见大势已去,强撑住一口气,一面紧盯着阿渺和无瑕的举动、一面护着部属朝后退去。
阿渺思绪纠结飞驰,余光瞥见无瑕的剑光掠近,来不及多想,反身挡住了他的攻势。
软剑与冰丝链缠至一处,一时难解难分。
祈素教众人跃上断墙。
祭酒扭头遥望阿渺一瞬,用内力将声音传出:“霜叶山庄的炸|药,并非我等所为,里面的人,往西北方向去了。若你尚能分辨是非,就莫要再与奸人为伍!”
阿渺闻声侧首,见他的身影自墙头一闪即逝,携诸人消失无踪。
她双臂叉拽、收紧冰丝链,将无瑕的软剑牢牢控制,身体顺势而起,右手化拳为掌,凝气击出。凌厉的掌风在两人间顷刻爆开,逼得无瑕险些松脱手中兵刃。
无瑕衣袖翩飞、抽剑后跃,化解掉阿渺的雷霆一击,退后数步后,漠然伫立。
阿渺平复住气息,开口道:“你旧伤未愈,真要一直打下去,不会是我的对手。”
无瑕坠井之前便负了伤,几番周折,体力耗费不少,天青色的衣袍上此时浸着血迹,被青苔濡湿、微微贴在身上,勾勒出矫健的身形。
他早已从招式的相似上、觉察到了那祭酒与阿渺间的渊源,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
“他或许与你同出一门,却未必值得你舍身相救。你可知,他曾做过怎样的恶事?”
阿渺唇线紧抿,静默无言。
若这祭酒,就是自己曾在流民队伍中听到的那个祭酒,那么当年富阳关沦陷之事,便很有可能跟他少不了干系……
但,那毕竟是未经验证过的推断。她没办法眼睁睁看见同门中人,因为自己“不择手段”的诡计、中毒被杀,就这样无从辩解地暴毙在自己面前。
夜幕中一轮冷月,寂静地俯照着烟火弥散的狼藉庭园。
阿渺抬眼看着无瑕,“那你呢?你就不曾做过恶事?”
她之前,也对他的身份有过猜测。建业的口音、寸金寸锦的衣料,想来不会是出生在寻常的人家。师姐说过,青门中人喜欢搅弄风云,不介意结交权贵,门下收了个出身富贵的徒弟,倒也并不奇怪。
可若只是普通官宦人家的男子,再如何张狂自矜,表面上为人处世的圆滑多少都总会有些,行事不至于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再往上走,身份地位高到可以不把旁人放到眼里的,那等权贵子弟、且又是这个年纪的,她小时候在太学里基本都见过,却并不记得有这样的一个人。
若说不是官宦出身,可刚才柳师兄喊出“狗官”二字时,他也没有反驳。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你……是凉州周孝义的部将?”
如今天下统共就四个王朝,除去北方的柔然、和沂州的大齐,就剩下了西北的凉州和南边改姓了陆的大周。祈素教当初引流民作乱、与陆元恒里应外合,如今多半还是那姓陆的走狗。能让他们出手对付的、且也是唯一还能出仕做官的地方,就只剩下凉州了。
而且,他不是也说过……要到北边娶亲吗?
无瑕背对着火光,面容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情。
夜风拂过,废墟上的火苗缭乱颤动,腾然地明旺了一个瞬间,烧得碎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区别?你顾及同门情谊,还能站到我这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