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阿渺为难了。
陶碗……
也太难听了吧?
最后还是陆澂想出折中的办法,看着碗上两人画的“行舟图”,建议道:“就叫行舟吧。反正以后长大了,也得学着跟我们一起造船。”
行舟算是大名,平时他们便唤他小舟。
小舟早产体弱,虽然靠着陆澂调配的药露、一天天慢慢健壮起来,但到底还是比寻常婴孩发育得迟缓了些,直到四个月大的时候,才能勉强抬头。
午后的时候,阿渺坐在树下的秋千上,把小舟抱在身前。孩子倚靠着她,感觉到秋千的晃动,咯咯笑了起来。
阿渺想起小时候的七弟,心底升起一股柔软,仿佛少时那些陡然破碎的童年时光,在眼前苒苒重生。
她低头看着小舟:“等你再大点,姐姐就教你天穆山的武功,让你变得跟白猿师兄一样强。”
说着,用脚尖撑着地面,将秋千的弧度荡得再大了些,逗得小舟又发出一串咿咿呀呀的笑声。
一旁的陆澂,正低头拼合着给小舟做的木澡盆,闻声抬起眼,望向秋千上的一大一小,默默牵起嘴角。
阿渺感觉到他的目光,移来视线:“要我帮忙吗?”
陆澂摇头,“很快就好了。”
他三个月前开始尝试修复手臂的断筋,重新割开旧伤、用上了在岛上找到的断续草,渐渐有了恢复的势头,虽还不能舞剑打铁,但做寻常动作已趋于流畅。
阿渺看着埋头敲打盆底的陆澂,思绪亦蓦而有些游离,想起昔日在建业城中与他相处的情景,只觉恍如隔世。
曾经位高权重的皇子,如今这样,就一点儿都不觉得沮丧失落吗?
听到五哥夺回沂州的消息时,他似乎……也没什么反应。难道真的是……对中原的生活一点儿也不惦念了吗?
还是说……
只是遵守着他们之间的约定,刻意回避与战事或政治有关的话题?
阿渺动了动唇,正想斟酌发问,可这时,陆澂却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侧头聆听,神色似是有些凝肃。
因为少时目盲的经历,他的耳力一直远胜常人。阿渺见状也警觉起来,将小舟抱进怀里,站起身来,“怎么了?是又有海啸了吗?”
陆澂抬起眼,摇了摇头,刚欲作答,一道尖锐的鸣镝陡然从两人的头顶上方划过,拖出一条长长的五色烟尾,在空中弥散开来。
阿渺循声仰头望去,一颗心骤然提了上来。
她认得这鸣镝。
这是……齐国海军的信号!
第141章
天泰三年夏, 北齐越阳长公主与南周楚王双双毙命东海的消息,传遍九州。
同月,南周豫王在丹阳被齐军重伤生擒, 人还没被押解回吉山大营,便被怒火冲天的北疆将领在丹阳郡五马分尸。远在洛阳与安锡岳交战的陆元恒,得知长子丧命、次子惨死,当场喷出一口鲜血,从马背上跌坠而下。
主帅失志、兵心溃散,安氏的大军势如破竹, 将三十万的南朝大军打得丢盔弃甲, 一路撤回了南疆的密林山地之中,靠着地势的屏障、才没至于全军覆没。
而与此同时, 江左一带的全部兵力,都被用到了清剿王迴及其麾下的水师之上。
赵白瑜与呼延义所率的齐国水军,不分昼夜、围攻厮杀, 将战火延绵至东海大片的水域之中,浮尸千里、血染碧波。不出两月, 整个华夏大地, 北抵柔然、南至南疆、西起凉州、东入东海, 尽数已是大齐萧氏的领土!
而原本该在这个时候荣耀万丈的齐帝萧喜, 却因常年的酗酒与服用丹药而油尽灯枯,死在了迁往洛阳新宫的路上。同年九月, 齐帝最年长的弟弟、亦是朝政的实际掌权者, 魏王萧劭,在群臣的推拥之下,众望所归地继承大统,成为大齐帝国的新君。
新君素有贤名、善得人心, 然而其继位后的第一道旨意,却是要彻查沂州船商的通敌叛国之罪,刑罚之苛刻,着实出人意料。
朝臣之中,亦有许多人表示理解。毕竟越阳长公主一直都是主上最为看重的亲人,且又是为了不沦为被敌军用来要挟兄长的人质,自投鲨群、忠勇振寰,新帝哀痛之下,不择手段想为惨死的妹妹讨还公道,也诚然是情理之中。
萧劭昼夜不休地提审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从亲睹过阿渺投海的敌兵、到参与造船的工匠,逐一细察。在从工匠和白瑜口中听说了船底设有暗舱之事后,便下令让赵易在东海范围内的岛屿中大量设埠,调遣水兵、征召船工,进行全范围的搜寻。
对于萧劭而言,由始至终,都无法接受阿渺已死的定论。
他的阿渺……怎么可能会死?
那个他亲手呵护着长大的女孩,活过了幼时的宫变、熬住了天穆山的锤炼、甚至杀进了层层戍卫的建业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