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大半生,方知自己在世间有个女儿,要让独行惯了的他、自然而然地就生出亲近感,太难了些。
“当初在霜叶山庄跟你和姓陆的那小子交手,我就看出来,你有些喜欢他。要是他就这么死了,你不会开心。所以现在你赶去提醒他,以你二人的武功,想要化险为夷并不难。”
柳千波静默了片刻,又道:“当然,告诉你这些事,对我也不是没有好处。萧劭心思缜密,太难对付,你闹上一闹、乱了他的心神,我们才有机会救六娘。”
阿渺心中五味杂陈,扯了下嘴角,眼中却全无笑意,定定看了柳千波一眼,转身出了寝帐。
她喜欢清静,又仗着武功好,将营帐设在了远离中军大帐的避风处。此时出到帐外,迅速给外面的婢女与侍卫解了穴道,便疾步朝灯火明旺的营地中心走去。
中军帐内烛光高照,人影晃动,显然萧劭尚未就寝。
阿渺一直都有直接出入御前的特权,但换作平时,她不会真的不经通禀就擅闯。
可今夜,也不知怎么的,心中慌乱不安,看也不看门口的侍卫,径直就走了进去。
帐中萧劭正在跟高序等人商议着什么,见到阿渺疾步入内,止住交谈,抬眼凝视向她:“阿渺?”
阿渺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官员与军将,问道:“尉迟将军他们在哪儿?”
萧劭示意高序等人退了下去,语气淡然:
“你问他们做什么?”
阿渺一步步靠近他:“他们是去了霰阳关吗?”
案几上摆放着几道帛制的密旨,萧劭默然合起帛卷,面色沉静如水。
旁人皆看不透萧劭那无懈可击的沉静表象下、藏着怎样的心思,就连阿渺,也总猜不准他的想法。
可她到底在他身边长大,对他的情绪有着旁人不可企及的敏锐。她能感觉到,他此时的情绪,有些紧绷,亦有些压抑。
“哥哥是这么做了对吧?”
阿渺一瞬不瞬地盯着萧劭,声音有些微微发颤:“你派了风闾城的三万兵马,去了霰阳关?”
萧劭将帛卷放好,站起身来。
“是又如何?我们明日也要启程去霰阳关,让尉迟坚他们先带兵过去接应,又有何不妥?”
“可接应需要带三万人吗?还有尉迟坚、娄显伦……他们是风闾城最厉害的军将!”
阿渺走到萧劭面前,捏住他的衣袖,仰起的面庞上不知何时滚落了泪珠,“哥哥……是要杀陆澂吗?”她唇瓣翕合,“你告诉我实话,要是你骗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萧劭无懈可击的神情,终于起了变化,眼底像是有些情绪碎裂开来,溢出了压抑至深的冰寒。
“就算我要杀他,又有什么不可以?陆元恒是死了,但他杀了父皇和三哥、废了六弟七弟,我现在杀他一个儿子,很过分吗?朕是大齐的皇帝、天下的主君,朕要杀谁,不需要旁人的意见。”
他是大齐的掌权者,是天下至高无上、大权一统的帝王,甚至早在他坐上这个位子之前,身边的恭顺之言就已远多过反驳质疑之声。
没有人敢挑战他的威严,也没有人敢对他说不,他所想要得到的,都必然会得到!
阿渺怔怔望着面前的男子,他酷似母亲的眉眼、是她从小就熟悉了的沉静与温柔,可此时此刻,那黑眸中却像是蕴着烈火,陌生的让她心惊。
“可是你不能……”
她听到了答案,却摇着头拒绝相信,眼泪潸然而下,“你明知道我爱他,你怎么可能……伤害我爱的人?”
女孩的语气痛楚,带着隐隐的哀求意味,就像小时候搂着他的脖子、软软糯糯地撒娇哭诉,让他的心都快化了,满腔满眼的都是怜惜……
可那时在她眼里,他才是她最重要的人吧?
“你爱他,那我呢?”
萧劭望着阿渺,眸中薄雾浮泛,“你发过誓的,只会留在我让你待的地方,你觉得我真有可能让你嫁给他,离开中原、离开我?”
他的心,被巨大的悲哀所包裹。
看似拥有了天下,实则一无所有。无数个日夜里,反反复复地都在思索着同一个问题:
他的阿渺,为什么就不要他了呢?
阿渺领悟到了萧劭的决绝,逐渐被失望与愤怒占据了理智,一字字带泣地说道:
“从前在天穆山你都可以抛下我,为什么现在不可以?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现在我长大了、不需要你了,你又不肯让我离开了?那你把我当作你争权谋利的筹码、逼着我去认殷六娘的时候,为什么又舍得放手了呢?我早就该知道,你是个为了权势可以不择手段的人,更何况你根本就不是我哥哥,怎么可能真心为我着想!”
萧劭定定地看着阿渺,整颗心都在发颤。
“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