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宝忆就是最好的对象。
是他疏忽,让许家有可乘之机。
周启心中万分自责,却又不敢唐突吓坏宝忆,只得按压下忧虑,慢条斯理与她开导。他惯会与人周旋,宝忆心性又是个单纯可爱的,故而没用多少口舌,就让宝忆拍拍胸脯,如释重负。
娇俏的人弯起眉眼,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她笑的时候,让人跟着欢快。
周启摩挲着拇指,长眸微微勾出弧度。
“大哥哥,大姐姐初六要去道观烧香,我听夫人说,那日你也要去。”
姜宝忆没忘记自己的使命,上回姜瑶到周家给三郎过生辰,独独没有看见周启,回去后失魂落魄好些日子,这回可千万不能错过,姜瑶知晓周启初六会去道观上香,昨夜就去盯着宝忆,让她务必赶紧牵线,明着说开,不怕还会错过。
姜宝忆背着手,跟在周启身后走,“大哥哥,道观里的梅花开得早,到时你给夫人折回来几支插在房内,她一定会喜欢的。”
周启没回头,却也能猜出此时她乖巧讨好的模样,这般认真给旁人拉线保媒,偏还不能责怪。
“大哥哥,那你去吗?”
周启停住脚步,姜宝忆跟着停住,仰起头热切的等待回答。
周澹生辰那日,在道观为护着宝忆,周启不得不露面,而正是因为他出面,导致他和姜瑶的流言愈演愈烈,京城不乏写话本子的书生,听风是雨,稍加描绘杜撰,不知编排出多少缠绵悱恻的故事。
周启竟不知,在他们眼中,自己和姜瑶还有三生三世的前缘,此生非卿不娶,非卿不嫁。
实乃荒唐至极。
姜宝忆垫着脚,看他虽眼眸平静,可周身散着股清隽逼人的气势,莫名就有点后怕。
“我母亲记错了。”
姜宝忆吃惊的看着他,似乎没预料到这个结果,周启的言外之意,是拒绝与大姐姐相见。
可是,为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明明是周启先喜欢大姐姐,本该是两厢情愿的奔赴,怎么事到临头,他反而要退缩呢?
难道是因为大姐姐坠水,救她那人的缘故?
姜宝忆心跳的扑通扑通,手指紧紧攥住帕子,再看向周启时,目光里倏地充满恐惧和害怕。
大姐姐被人推下水时,是平阴侯世子,大理寺主簿景子墨跳下去救她上来,而且解了自己外衣裹在姐姐身上抱到船舱,此事极其隐秘,无人知晓。
姜宝忆心虚的偷偷查看周启,恰好就被他捉个正着,脸骤然绯红似火,脑袋瞬时低下,绞着帕子开始胡思乱想。
周启心细如针,聪明神算,何况他对姐姐关注许久,难道他真的知道景子墨救了姐姐?难道是因为嫉妒?
姜宝忆倒吸了口气,深深觉得事情棘手。
情之深切,令人头脑发昏。
连周启都不能避免。
此时还不好点破,省的叫他下不来台,姜宝忆也着急,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故而心里七上八下,乱成一团麻。
自然,周启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这些糟乱无章的东西。
他上前一步,姜宝忆下意识端直身子,周启垂眉,伸手给她理好发髻间的珠花,嘱咐道:“不必担心有人尾随,很快会没事的。”
得加快扳倒许家的速度了。
姐妹二人趴在被窝里,姜瑶气的蹬开腿,翻身朝上:“我好容易打探来的消息,他为何不去?!”
“嫉妒。”姜宝忆肯定而又简洁。
姜瑶歪头,趴过去问:“嫉妒什么?”
“大哥哥定是发现景世子救你,生气了。”姜宝忆仔细分析,头头是道:“景世子在大理寺任职,又是大哥哥的下级,大哥哥喜欢你,景世子偏又不顾一切脱下衣服救你,大姐姐是大哥哥喜欢的人,他怎么可能高兴呢?”
姜瑶恍然,掰着姜宝忆的肩膀晃了晃:“原来如此。”
两姐妹不约而同平躺下。
微弱的光火轻轻跳跃,拉扯出古怪的形状。
少顷,姜瑶说道:“他倒是容易酸,也不肯听我解释。
景世子虽好,却不是我喜欢的人,不过他长得还挺好看,浓眉大眼高鼻梁,跟周启差不多身高,身世也好。”
姜宝忆嗖的坐起来,吓了姜瑶一跳。
“怎么了,宝忆?”
“大姐姐,景世子哪里好看?眉毛不如大哥哥俊俏,眼睛不如大哥哥秀美,鼻梁也不好,关键他嘴唇薄,嘴唇薄的人薄情,大姐姐你喜欢薄情的人吗?”
梦里的惨剧,就是从姜瑶抛弃周启开始。
她不想死,也不想姜家亡,所以姜瑶不能摇摆不定。
姜瑶托着腮,不以为然:“景世子也没你说的这么差啊。”
“所以呢?”姜宝忆急了,凑上前问:“大姐姐喜欢景世子吗?”
“当然不是!”姜瑶揽着她肩膀躺下,逗她时掐着她软乎乎的腮,笑道:“周启就是你未来姐夫!”
陆续下了两三天的雨,晌午才晴,屋檐滴答着水,屋里冷飕飕的。
翠喜终于取回炭火,高兴的在那喋喋不休。
余嬷嬷端来热乎乎的红枣桂圆粥,姜宝忆吃了两碗,又坐在塌前绣起帕子。
周启自江南回京后,姜瑶本来是打算拿绣好的青竹纹帕子送他,可不知丢在哪里找不见,便让姜宝忆再帮她绣一条,绣到一半,姜瑶又改了主意,说是不要了,要去亲手做个旁的玩意儿。
姜宝忆便改了针路,将青竹纹改做芙蓉花,寻思绣好自己用。
外面冷,屋里好容易点燃炭火,余嬷嬷把门窗都关严,主仆三人围着炭炉做活。
余嬷嬷年纪大,纳鞋底时慢慢打起酣来,翠喜起初笑,后来也歪在榻上,手里握着针线抬不起眼皮。
姜宝忆从净室回来,就看见她们两人睡得浑不知人。
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个念头,神经就陡然紧绷起来。
她爬上床,扯起被子盖好,然后悄悄往嘴里塞了颗药丸,合眼佯装睡着。
闭紧的门窗时而被寒风吹得咔哒响,碧蘅院本就是姜雪未出阁时的住处,在她和离回京后几乎没做任何修葺,经年累月,也就不如从前规整气派,脱漆还是轻的,有两扇窗户木料已经皴裂。
姜宝忆缩在被子里,听见门口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哒哒哒”
半晌,有人推开了那扇门。
-完-
第17章
◎谁欺负你了◎
听脚步声,姜宝忆知道她正在塌前停顿,许是为了试探余嬷嬷和翠喜是否真的睡着,他弄了些动静出来,房内没有任何回应。
少顷,人走到床前。
光线被挡住,藏在被褥里的手曲起掐着掌心,姜宝忆平稳着呼吸,一动不动躺着“昏睡”。
那人却没急着走,反而挨着姜宝忆坐下。
这个举动,让姜宝忆愈发紧张难安,唯恐自己疏忽被瞧出破绽,她用力屏住呼吸,全把自己当成砧板的死鱼,心里不断默念“死鱼是不能动的。”
“宝忆,宝忆?”
轻声呼唤,却是最不放心的试探。
姜宝忆立时听出来人身份,她是栖香阁姨娘李氏,也是姜家长子姜锦聪和姜昭的小娘。
李氏是舅舅前任上司的歌姬,被舅舅领回家后深受喜爱,凭着美貌和手段在姜家招摇肆意,除了舅母,李氏应当算府里过的最舒坦的一个。
没多久,耳畔就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可房中过于安静,那声音就显得很是突兀,姜宝忆甚至能通过声音的位置判断李氏在翻捡哪些物件。
母亲生前曾细细与她说起过李氏,道舅舅将她领回乃是不得已为之,其前任上司将诸多歌舞伎分给下属,实则是为了安插眼线,多年来舅舅被朝廷边缘化,故而李氏还算得上安稳,吃穿用度样样争强好胜,屡次三番想要冲撞舅母,闹得狠了,舅舅只会斥责,鲜少严惩,亦是因为前任上司如今身负要职,在朝堂依旧分量极重。
姜宝忆谨记母亲教诲,时刻提防姜家两位姨娘,从前说不清是为着什么,现在亲眼看到,自然就明白过来。
打从母亲被先帝赐婚,姜家就不可能独善其身,后父亲被扣上通敌谋逆的罪名,蛰伏在姜家的眼线,自然心细如丝,听从各家主子安排,妄想找出当年失踪的郑家资产。
母亲孤身返京,觊觎郑家钱财的不在少数,多少手握重权的官宦渴望钱财助力,他们都想从母亲身上得到什么线索,能指向消失的资产,能让他们凭借财力直上云霄。人心在权势钱财面前都是黑的,丑陋的。
姜宝忆悄悄抬起眼皮,看见李氏手脚飞快的翻查装有书籍的箱笼,她到底养尊处优几十年,这会儿已然气喘吁吁,行动不似初始那般迅捷。
许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李氏在半个时辰后就赶忙合了房门离开。
姜宝忆赤着脚下床,纤细的身子包裹在广袖襦裙中,她跑到窗前,依稀还能看见李氏匆忙逃走的背影,她抚着胸口,才觉出自己浑身都是汗。
母亲去了多年,他们竟都还没放弃寻找。
她不知李氏背后还有谁,可想到近日来总有人跟踪自己,不禁觉得后怕,喝了一盏茶,心有余悸,一时间焦虑该找谁倾诉。
先前有母亲,母亲亡故后,她便以为所有事都终结了,即便当年贪图钱财的那些官宦如今也都位极人臣,定不会揪着郑家钱产数十年都不松懈。
她到底低估了他们的贪婪。
翌日,姜宝忆无心练字,拿起笔手指就抖,不仅仅是害怕,还有对于姜家前途未知的恐慌畏惧。
外祖父和外祖母庇佑了母亲,舅舅和舅母又包容了她,她不能看着姜家因郑家而再受牵连。
她托着腮,冥思苦想对策,此时又气自己无能,又急事态危急,脑中嗡嗡直响却是半点法子都没。
周启进门就看见她憋屈的小脸,还有眼底明显看出的乌青。
额上一热,姜宝忆抬起头,看见周启的刹那,莫名就有点想哭。
“大哥哥。”
周启摸着她额头,眼尾往下一瞟,问:“谁欺负你了?”
有些微热,脑门黏腻的出了汗,周启掏出巾帕给她擦干,复又擦拭掌腹,视线所及,是宝忆洇红的眼眶,可怜兮兮从圈椅上起身,站在自己跟前。
“你舅母?”
“不是,舅母待我很好。”姜宝忆忙摇头。
周启不信,苏氏对待姜瑶和姜宝忆,便是瞎子都能看出远近,一个捧在手心如珍似宝,娇生惯养,一个放任不管,自生自灭。
这便是好?
小姑娘怕是没大有见识。
他去洗手,顺道将帕子泡在温水中,拧干后又折返回姜宝忆面前。
她今儿穿的素净,月白色对襟长裙,外面又罩了件绣团花芙蓉褙子,梳起的发髻简单插着白玉芙蓉簪,吹落下细碎的流苏。
许是因为出过汗,她皮肤有种透亮的白,叫人很想触碰。
“先坐下。”
他声音清淡,如春风融融,姜宝忆往后跌坐在圈椅中,双手的搭在两侧,茫然的看向负手而立的周启。
“既不是你舅母的缘故,那是被什么吓到了。”虽是询问,语气却很笃定,边说着,周启边把湿帕子搭在宝忆额头,随后直起身体。
动作从容不迫,端和儒雅。
“宝忆,先前我没告诉你,我去江南所查之事与郑家有关。”
姜宝忆认真听他讲话,听到郑家二字,她就有些想要回避。
周启不给她思忖的时间,他用最简短的话解释前去江南所查郑家之事,以及最近对于许家的制衡,确认宝忆听明白后,复才继续告知近几日来困扰宝忆的那些行踪诡异之人身份。
“宝忆,你不必害怕,此事在月底会有结案。只是许家为脱责,已经往外散播你手握郑家钱财的消息,你无需解释也不必过于惊慌,你只要记得,我能护你周全,能让这件事在掌握之中顺利结案就好。”
他神色如常,甚至可以说过于平淡,可这番话却让姜宝忆莫名心安。
也许这就是强者的手段。
想到自己同他成了朋友,而不是敌人,姜宝忆就默默窃喜。
总之决不能与他为敌,太可怕。
相处久了,姜宝忆觉得先前的梦半真半假,周夫人待她极其体贴热情,特意请了好些个地方厨子换着花样做菜,二哥哥周临仗义豪爽,三弟弟周澹听话懂事,私底下说了好几回要认她做姐姐。
姜宝忆当时就想答应,可又怕惹得周启不快,只好违背良心装作不甚着急的模样。
实则她巴不得早点定下关系,明面上都叫人知晓,往后即便哪里真的得罪了周启,他也不会痛下狠手。
周启在对面翻看昨日的字帖,时而用朱笔圈出不满意的比划批注。
映着光,他如玉石般俊朗的面容好似渡了层浅淡的雾色,像冰天雪地时缭绕在梅树间的云雨,好看的令人移不开眼。
“大哥哥,我同你说一件事。”
姜宝忆便把昨日李姨娘潜入碧蘅院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周启,周启在查许家,而李姨娘的前主与许家是连襟,李姨娘行径自然是受主子指派,此事并不简单,她相信把线索抛给周启,比留着自行思索有用太多。
果然,周启很快摸索出要点,接连询问当年与李姨娘一同送到各府的歌舞伎,随后,面上浮起一丝志在必得的沉肃之色。
周启确定,他从宝忆话里找到能让刘相对许家痛下杀手的关键所在了。
刘相可以容忍许家贪财,甚至也能因为局势而容忍许家掌权,唯独容不下许家在他身边安插各种眼线,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便是刘相的底线!
“大哥哥,我帮你研墨。”
周启讲解行笔时,姜宝忆发现他心情很好,因为落在纸上的字透着轻快欢喜,于人高兴时提要求,最容易得到满足。
姜宝忆研着松烟墨,偷偷打量周启的侧脸,鼓了好几鼓,“大哥哥你想不想有个妹妹”如此简短的十一个字,硬是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周启余光瞥了眼,早就将她不安的神色收入眼中,却不点破,他猜到她想说什么,故而也不打算主动发问。
人还小,说什么都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