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乏姜越与朝中官员往来,苏氏和青州苏老大人之间书信往来,还有姜雪同老太太之间的私语,皆被秋容悉数监察并传递回刘相耳中。
连秋容都没发觉姜雪的异常,都没能找到郑文曜遗留的钱财宝贝。
怎么就忽然冒出来了?
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刘相脸色铁青,嘴角的筋微微抖动,“姓顾的你们悄无声息处置了便好,一个妇道人家,总有个合情合理的死法。”
“姜家呢?”刘凌摸着下颌,请示刘相。
姜家。
刘相嗤道。
“姜越都已经投到牢里,姜家还能如何,横竖等死罢了,别把精力放错地方,眼下我们最紧要的,是追回姜宝忆手里的余钱,拉拢吴家做后备财力保障,同时,彻查周启,必要时,可取其性命。”
“是!”两兄弟同时应声。
末了,刘平问:“那妹妹和陈旌的婚事,父亲可选好日子?”
陈旌那日点头,刘相难掩欢喜,言语间尽是对陈旌的喜爱赞赏之词,更是不顾刘清秋反对,自作主张将其许给陈旌。
刘清秋哭的砸门,刘相将她锁在屋里,着人看管着,这两日来倒也想开了,吃食恢复,也逐渐开始打扮。
刘相总算脸色好点,思忖少顷,道:“便定在九月初九,省的陈旌回西北耽误了。”
....
“母亲,吃点粥吧。”姜瑶擦完泪,端着一小盅粳米粥从帘子后出来。
短短数日,苏氏就像老了十岁一般,整个人没了光彩。
她没抬头,半躺在榻上掩面叹气。
往苏州的信一去不回,想来父亲与母亲也怕被姜家牵连,事到如今竟连封信都不肯给她,兴许是怕有一日姜家被抄,查出来与苏家有勾连。
苏氏叹了声,泪水沿着面颊无声掉落。
姜瑶坐在她跟前,吹凉后喂到她嘴边,劝道:“母亲,父亲都叫我们别担心,你再这么折腾下去,若父亲回来,瞧见后指不定怎样担忧。”
苏氏一把扯下帕子,咬牙道:“他还会心疼我?他满心满脑都是栖香阁和墨韵馆那两位,我是人老珠黄了,用不着他惦记!”
姜瑶一愣,“既如此,母亲更要多吃点。”
苏氏剜她:“没良心的,那是你父亲,你怎么能吃的下饭。”
姜瑶搁下小盅,耷拉下肩膀来,最近屡屡不顺,父亲出事,周启眼瞎,先前还想着跟人约了游湖,自己还未出去辞约,便相继收到好友生病的帖子,这都是忙着跟姜家撇清干系。
她怎能好受。
偏还得安抚母亲,母亲本就是爱与人说嘴的,多少日子在家闷着不出,憋了满肚子的话没人说,再这么待下去,人就垮了。
“早上宝忆还去找我,说托关系去了趟大理寺,见到父亲了。”
苏氏一听,来了劲儿:“她怎么不带我们一道去!”
“也没想立时能见到父亲,那会儿她又不能耽搁,就自己进去了,父亲挺好的,也没受刑,就是嘱咐我们别担心,他会回来的。”
苏氏哭:“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当初怎么就嫁给他,这一辈子都毁了。”
翻来覆去都是些陈词滥调,姜瑶听够了,不耐烦离去。
她手里握着一枚暖玉,紧紧地,上面雕着“墨”。
前几日她去观里烧香祈福,那么巧就碰到了景子墨,他一路陪同,虽没说多少话,可叫她心里很是安神。
临走,又塞给自己一块玉。
姜瑶本不想收的,可脑子一糊涂,就握住了。
进退两难。
收人家佩玉,自然有着特别的意思,她不傻,知道景子墨眉眼里对自己的喜欢,那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喜欢,遮不住。
可周启呢,怎么办?
姜瑶长长叹了口气,生怕落下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正走着,忽然从墨韵馆跌跌撞撞跑出个人来,径直把她撞了个趔绁。
好歹扶着廊柱站定,看清来人,她不禁皱眉:“三妹妹,你急慌慌赶着上坟呢!”
她跋扈惯了,再加上墨韵馆两个妹妹都是软性子,向来只是一笑了之,谁成想,这一次姜晗没有笑,反而哇的一声哭出来。
哭的姜瑶吓了一跳。
“大姐姐,我小娘...小娘她死了!”
碧蘅院知道顾姨娘死讯的时候,姜府已然传遍,好些丫鬟小厮私下议论,都道姜家霉运来了,先是姜越出事,接着厨房管事出事,紧接着连顾姨娘都死了,个个传的匪夷所思,恨不能说姜家是个蛇鬼窝子,都想立时收拾行囊逃走。
事实也的确如此,除去做了十几年还有签着死契的奴仆外,有几个年纪小的连夜就跑了。
姜瑶面如灰土,窝在碧蘅院的床上不肯离开。
“宝忆,怎么办,姜家要完了,我们该怎么办?”
大姐姐从来都是精炼有主见的,可今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抖得厉害。
姜宝忆爬上床,给她敷了条温手帕在额头,随后挨着她侧躺下,小手捧住她的腮,安慰:“大姐姐,我们都会没事的。”
姜瑶茫然的眼睛聚焦,落在她脸上。
姜宝忆记得舅舅和周启的嘱咐,不敢轻易将真相往外泄露,遂润了润嗓子,认真说道:“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秋天咱们院里开了好多菊花,舅舅从长安买来名贵墨玉花种,开的花朵有姐姐脑袋这么大。”
她夸张的比划,姜瑶瞪大眼睛:“少哄我了。”
“真的,舅舅说,要把那朵花摘下来簪到姐姐发髻上。
我还梦见,冬日里大雪后,就是上元节,大姐姐和舅舅舅母提着灯笼逛花市,咱们姜家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可父亲还是被抓了。”
姜瑶垂着眼皮,有气无力地趴在枕上,“之前周启眼瞎不肯见我,如今父亲出事去求他,他也不肯见我,我有时候都觉得,是他故意使坏,故意陷害咱们姜家...”
“不会的!”姜宝忆斩钉截铁打断。
姜瑶皱眉:“你又不是他,你怎知道不是。”
“周家都是好人,不会做这样阴诡的事。”
姜瑶不再说话。
方才有那么一瞬,她想跟宝忆坦白自己和景子墨的事儿,她也同景子墨提过,父亲关在大理寺,能不能让他通融通融,进去见见父亲,可景子墨百般为难,即便被姜瑶指着,也说断不可能。
父亲如今身上背着人命,案件还在查验时,大理寺卿特意吩咐不允家眷探视。
可宝忆怎么就能进去?
姜瑶扭头,对上宝忆明亮的眼睛。
“你是不是喜欢他?”
“什么?”姜宝忆拢着里衣。
姜瑶坐起来,拉过她的手腕握住,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眼睛,问:“你如果喜欢周启,可以跟我直说,其实我没有那么...”
“大姐姐,我有婚约了,我日后的夫君是远洲哥哥,你忘了吗?”姜宝忆诧异的看着她。
姜瑶忽然想起来,鲠在喉咙里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盛夏时分,姜宝忆去了趟叶家。
叶太医刚好到宫里给贵人把脉,家里只有叶远洲在忙着煎药。
青灰色瓦罐里咕嘟咕嘟炖着味道浓郁的苦药,只要远远闻了,便觉得好像喝了一大碗似的。
姜宝忆皱巴着小脸,叶远洲见状,笑:“跟你小时候一般,还是那么不喜欢吃苦药。”
“远洲哥哥,你又捣鼓什么药呢?”姜宝忆不好意思的低头,拿帕子遮住半张小脸,就连坐下后,身子也尽量往后靠。
“梳理肝气,平顺心火的。”
宫里面的贵人大都脾气大,火气旺盛,夏日尤甚,接连诊脉的几位都因苦夏暴躁而生出疾病,症状深浅不一,表征相似。
叶远洲调制药膳,现下做的便是药引子,之后若哪个贵人有疾,便可在素日饮食中添加药引,慢慢调理着,心火肝火也就能压制缓解。
今儿义父进宫,为的便是刘太后生病。
刘家和西北大将军的婚事定下后,刘太后不知怎的,病了一场。
倒是有小道消息传出,说刘太后召见妹妹刘清秋,两人见面后闹了不痛快,翌日刘太后就病了。
姜宝忆拿团扇扇风,火苗簌簌燃烧,汤药沸腾后滚出来的苦味更浓。
不多时,叶远洲熬好药,起身去往后院搁置好。
折返回来,见她小脸沾了点灰,便把手往衣裳上擦了擦,很是自然伸手给她抹去。
“另外一副方子还缺药材,宝忆跟我一道儿去药铺看看吧。”
-完-
第33章
◎姜宝忆又睡不好了◎
事情就出在两人选药材时, 旁边忽然站着个卜算的道人。
叶远洲躬身低头正在捡拾竹篓里的黄连,宝忆跟着捏起一小块,闻了闻忙挪开小脸:“远洲哥哥, 咱们挑了四五家药铺了,你在这家待得时辰最久,他们的黄连最好吗?”
叶远洲笑, 举着手里的解释:“宝忆妹妹你看, 此黄连根条肥壮, 质地坚实, 肉色红黄, 应是蜀地鸡爪连,在京城, 鲜少有这个成色的好黄连。”
姜宝忆似懂非懂,见叶远洲吩咐掌柜的去包药, 随后两人站在廊下有说有笑。
夏日时候,天过分清朗, 日头便格外毒辣,叶远洲虽清隽,可到底身形高,将宝忆护在身前, 挡去热腾腾的照晒。
姜宝忆扭头, 忽听一声尖锐的箭矢声,目光一紧,却是迎面一道寒光逼近, 她来不及开口, 把叶远洲往身前一拉, 箭矢擦着叶远洲的左腰嗖的一声钉进廊柱中。
箭尾震动, 而叶远洲的衣裳立时透出鲜血。
“远洲哥哥,你怎么样?”
姜宝忆小脸苍白,她不知道叶远洲伤势如何,可是被不断渗出的鲜血吓得不轻,就在此时,又有一道箭矢破空而来。
即将钉到姜宝忆时,忽然被半空扔出的一粒石子隔开,硬生生钻进廊下灯笼里。
两人趴在地上。
姜宝忆也顾不得狼狈与否,把手按到叶远洲头上,小声道:“别动,别叫坏人看见。”
叶远洲血流的多,伤的却不严重,得亏宝忆拉他一把,若非偏开那寸,箭矢恐会穿胸而过。
叶远洲指了指药铺内,两人便相继匍匐着爬进去,掌柜的和店小二早就躲到柜台下,因为方才的乱子,街上人也四处奔走,顷刻间鸦雀无声。
两人在药铺里躲了半个时辰,期间听到外面几声脆响,后来便再无动静。
透过门缝,能看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身上都背着弩/箭,死状统一,皆被人用利刃抹了脖子。
叶远洲将她送回姜家,这才离开。
余嬷嬷和翠喜听说了日间的事,直发冷汗。
余嬷嬷去烧了纸,念叨阿弥陀佛,小姐保佑。
翠喜则给她煮了安神汤,服侍她喝下后,忍不住问:“姑娘,是不是姜家得罪谁了,怎么三番五次出事?
你可看清谁要害你,还有是谁出手帮忙的?”
姜宝忆脑子里闷闷的,有个猜测,却又不敢说出口,只好借口困倦,把脑袋埋进薄衾中,假寐过去。
待屋里没人后,她又从里面露出头来,眨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帐顶。
叶远洲只是个大夫,救人治病,从不会惹上什么祸事,而今日他同自己一道出门买药,竟险些被人射死,那箭羽恐怕不是想射叶远洲,而是对准的她。
姜宝忆长长叹了口气,翻来覆去抱着薄衾难以平静。
她露了财,便叫人都盯上了,而往后自己又要嫁给叶远洲做妻子,那他岂不是要跟着遭殃,一辈子不得安生?
姜宝忆忽的坐起来,心烦意乱的趴在楹窗边,手指掰着小几上搁的莲子,慢慢吞了颗,咀嚼品味,莲心的苦涩让她舌头陡然一缩,她拂开薄衾,趿鞋下床。
不安和恐惧,不仅仅是对自己,更是对叶远洲。
西北大将军府
陈旌摩挲着被沿,若有似无瞟了眼坐在书案前的周启,不动声色道:“我救那小姑娘已经是格外好心,难道还要顺手搭救她相好一把?”
周启瞥来一记冷光。
陈旌淡笑,不以为意:“你看我作甚,再看我我也是这句话,若真喜欢,便该早早出手,何必等到她跟人有了婚约,兀自沉郁。”
“二哥,即便不是为我,当中目睹有人行凶你也不会置之不理。”
周启不满的是,陈旌故意对射向叶远洲那一箭视若罔闻,他知道陈旌缘何如此,更知道他那般做实则违背良心。
叶远洲死了,他跟宝忆的婚约便能自然解除。
然后他周启就能趁虚而入。
陈旌冷笑:“别高看我。”
有人按捺不住动手,想要了结叶远洲,无非为了姜宝忆背后的钱财。
叶远洲一死,刘太后便可以再下一道旨意,重新赐婚吴家。
江南的吴旻近日进的京,首先就携带重礼拜访了刘相府,名义上是为刘清秋的大婚送上贺礼,暗地里却在谋划自己娶妻一事。
“二哥,你可有把握在不惊动刘相的前提下,调动军队入京畿。”
“九月初九,因我大婚后要折返西北,故而有两千精兵会提前布防在京中,此事刘相知晓。另外我不动扬州城驻兵,事先安排的军队车马武器都秘密潜藏在京郊各处,待起势信号发出,城内会有人接应打开四下城门,京郊军队攻进城里,好来一出瓮中捉鳖。”
许昶死之后,兵部虽然落在刘相门生手里,可常年跟随许昶的旧部却是面和心不和,各有忧虑,故而表面上对新尚书毕恭毕敬,实则各怀鬼胎,常常拖延不服管教,借口托辞不胜枚举。
周启点头,叩在桌上的手微微一顿,“外面的事情交给二哥,我便全心筹谋帮扶宫内幼帝,待兄长大婚,想来刘太后会对幼帝动手。”
“好。”
...
夜里下起雨来,周启半晌没睡,坐在案前执卷读书,因眼盲,他暂时休假在家,大理寺一应事务交由景子墨等人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