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爹爹的良苦用心。”阮巍奕的手滞在半空,双手不住得颤抖。
打在阮瑶身上的那巴掌,更像是落在了自己的心上,疼得他麻木。
那日,和常边远饮酒对诗,常边远醉兴时,卜的那一卦“北斗南移”之相,若真会发生,那像晋王这样杀人如麻的残暴性格,必然将与华党一族斩草除根。
此事非同小可,卦象乃杀头之罪,不敢轻易传言给圣上。当日,除了他和常边远的小侄常道安在,无人知晓。
如今,朝廷分为三立,一立以华皇后为首的华党;一立以黎太傅为首,支持晋王的;第三立便是像他这样处在中庸之道,互不揶揄的中立派。
而常边远正是两头都不干涉的中立派。
若将阮瑶嫁给常家,一来,两家相交甚好,不会受苦;二来,真若有变动,至少不会太受干戈;三来,若卦象有误,华党势力稳固,那常道安的升职加爵就更不是什么问题了。
不过,阮瑶哪里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当日晚上,便趁着夜色,打包了包袱,准备离家出府。
可惜,夜太黑又冷,晃荡着晃荡着便走进了偏院。
第18章
“屋外是谁?”
天影站在阮姝旁边,只听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却不见其人。
迈步飞跃出门去,只见阮瑶背着包袱,扭头尬笑,“本小姐,见偏院风景独好,过来观赏观赏。”
天影如鹰般的灰眸直钩阮瑶,“阮小姐倘若没有事,不要在此闲逛,误伤了可别怪天影。”
寒风刺骨,携着飘雪。阮瑶在冷风处吹了好一阵,才拐到了阮姝房门口。
若是今晚在外过夜,准是要冻出人命,而若轻易回去,这半点功夫,谁知道她离家出走呢,那她岂不是白白在外晃荡了那么久。
阮瑶探长了脖子,望屋内张望。白日里,光顾着跟人争执,根本没有顾及到屋内的装饰摆设,现在,屋外又冷又黑,再看阮姝的屋里,更加显得明黄温暖。
“本小姐离家出走了,过来借宿!”阮瑶搓了搓手,为了让自己不至于显得卑微、落魄,挺了挺胸膛道。
可就算是垫足了脚尖,也不过在天影的眼皮子底下。
天影如鹰隼的眼眸微皱,看到阮姝走来,便退到了一边。
“姐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阮姝怀里抱着汤婆子,见阮瑶冻得全身都在打颤,连嘴唇都紫了,便将汤婆子递到了阮瑶手里,“姐姐屋外冷,你抱着它可以暖和点。”
因对落水的阴影,她原是不想让阮瑶进屋的。
可阮瑶丝毫不客气,接过阮姝手中的汤婆子,擦肩撇过天影和琴儿,就往里屋走,回道,“本小姐离家出走,自然是为了闯荡江湖。”
那汤婆子的暖意,将她今日冻伤过的心,有了一丝温暖。怀里抱着暖暖的汤婆子,再看向阮姝软□□嫩的脸,忽然觉得,这个妹妹竟是这般好看。
“王妃妹妹,姐姐我今日就睡你这屋了。”阮瑶挽起阮姝的胳膊,四处张望,才发现屋内陈设,无一不精致,心中有些酸醋,但大抵被屋内的暖意冲散了去。
因着阮姝长得软糯可爱,又不计前嫌,阮瑶便大方得从包袱里拿出几本绘本,挽来阮姝来看,那模样像极多日不见的好友,倒见不出一点生分,“王妃妹妹,这是时下最红火的绘本,姐姐我好不容易从陈蓝蓝那里要来的。”
“姐姐。”阮姝长长的眼睫垂下,望了一眼仅容得下两人的软床,抿了抿唇,“那夫君来了,怎么办?”
阮瑶脸上一阵煞红,对晋王的惧怕萦绕心间,慌忙起了身,拾了包袱和几册话本,又携着琴儿的手,对琴儿道,“本小姐今日就委屈下,与你睡一屋了。”
夜已深。
阮姝左右等不到陆渲,又怕睡着了见不到夫君,便翻来阮瑶留下的话本看。
她看得投入,甚至将自己和陆渲代入了书中。而故事的结局是,“陆渲”死了,而“她”则抑郁而终。
那话本带着小字和图案,带着她好似走遍了千山万水。她的心情也随着剧情的波动和走向,跌宕起伏,最后,落入谷底。
原来外面的世界,是如此多彩。有好看的花灯,繁华的街市,有奇珍异兽……
可是到了故事终,她都不明白,为何好好的三个人,却要为争夺一个人而互相伤害,大家一起成为亲人,生活在一起不是皆大欢喜吗?
她看到深处,不禁泪流满面。最后累了,迷迷糊糊,抱着话本沉沉跌入了梦魇里。
“夫君,不要死。”她在渺茫的黑寂之中恸哭,那梦中看着陆渲死去的痛苦,像是刀子剜在她的胸口,疼得她的心脏阵阵抽搐。
直到,一只微凉的手附住了她的小手,她才舒展了眉头。
暖黄的灯光笼罩在陆渲的脸上,难掩脸上惨白的血色和倦意。
这几日,他一直往返崖山隐。
因身上余毒侵体,连东无通都摇头束手无策,最后用了最阴险的蛊毒之法。
今日,蛊虫入体,那种撕咬五脏的抓心之痛,让他几度昏迷,又在痛不欲生中复醒。
生不如死的□□,让他几乎想放弃报仇,绝尘而去。
他的世界,也正如这快腐败的身体,空虚得只剩下痛苦和仇恨。
而当他熬过蛊虫入体的痛苦后,脑中浮现的,竟都是眼前这个小小人的笑影。
她说她最爱他。
呵呵,像他这样的人,竟还有人爱他?
陆渲微凉的手,掐了一记她软嫩的脸颊,眼中不自觉带着笑意。言语温和,带了几分戏谑和宠溺。
“就这么盼本王死?”
暖黄色的灯火摇曳,似飘动朦胧的细纱,修长的指尖拂过阮姝的脸颊,遂轻柔沿至她那殷红的唇畔摩挲。
阮姝将脑袋撇到了一边,她感觉到一丝冰凉粗粝的磨砂感,轻轻皱了皱眉,小手握住陆渲的指节,不让他靠近。眼角挂泪,怀里还紧紧抱着话本,轻声抽泣着。
陆渲凝眉,将手抽去。
对于阮姝对他的本能抵触,他始终耿耿于怀。
正凝神,她却反将小脸凑了过来,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枕到了他的大手上。
那眼角湿润的眼珠,滚落到了陆渲的掌心,“夫君,醒醒,不要死。”
陆渲狭长深邃的凤眸凝视,伸出右手指尖,在她的额间轻轻一弹,“蠢丫头,本王死不了。”
阮姝被这一记弹指从噩梦中惊醒,睡眼惺忪的眼睛微微睁开,看到床沿边上的陆渲正一脸轻笑凝视着她。
她揉揉眼睛,小手紧紧拽着陆渲的左手不放,见陆渲好端端地活着,才如初雨天晴般露出贝齿道,“姝姝还以为见不到夫君了呢,方才姝姝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见她弯弯的眉眼似天上的弯月,眼角还洇着还未擦去的泪珠。
陆渲轻嗤,为她拭去眼角泪迹,脸上喜怒不明,表情依如山河般冷峻,“以后少看这种书。”
阮姝点点头,将手中的书,乖乖放置床头,还是不能从书中缓过神来,“夫君,成了婚就是亲人了。可为何这话本里的三个人,不能一起成亲、一起生活,姝姝好希望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陆渲嗤笑一声,真是谬论!
看她似乎将得头头是道,但是却是一窍不通。捏起两指,在她的脸上轻轻一掐,“是谁说成婚后就是亲人?”
“这是娘亲告诉姝姝的。”她的脸鼓鼓,圆圆的杏仁明眸,在灯烛下,闪着好看透亮的琥珀色,“小的时候,姝姝见娘亲整日在偏院内伤心,姝姝不明白娘亲不喜欢在这院子里,为何不带着姝姝去喜欢的地方。可娘亲说,她和爹爹还有夫人成婚了之后,便都是亲人了,爹爹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是不可以分离的。”
四周寂静,只有她缓缓绵绵的话语声,他黑曜石般的眼睛凝视,默默地听她诉说着,心中泛起微微涌动。
这蠢丫头的经历,惨淡如此,从她嘴里叙说,却像是绵绵柔柔的酥糖。
再者,帝王世家,皇院内后宫从来都是千万,皇子皇女众多,什么亲人不亲人,情爱不情爱,不过利弊权衡。
权位争夺,手足相残,从来都是带着血的,少了一人都当如何。
他冷笑,“在本王这里,没有“亲人”二字。如果你留在本王身边,纯粹是因为这样的谬论,那大可不必。倘若哪天你想走,本王大可放你走。”
陆渲的脸庞在灯光摇曳下,变得晦暗不明。
那些因为权位趋势像他讨好的,他从来嗤之以鼻,而听她言语之间,也不过是因为道义、世俗,留在他的身边。他不需要这样廉价的东西。
他要的从来都是心甘情愿。
“姝姝喜欢夫君。”阮姝软白的手指握上陆渲宽大的手掌,琥珀色的眼眸明亮而闪烁,跳耀着五彩缤纷的光芒。
“姝姝已经嫁给夫君了,就是家人了。姝姝想不明白,为什么夫君总是想赶姝姝走?”她低下了脑袋,伸出一指,在陆渲的掌心挠啊挠,像是要把低落的情绪,在陆渲的手心挖个洞,都埋进去。
陆渲伸出一掌,将她的手桎梏在掌心,那软糯的手,便团成了一朵棉花,在他的手心,变得安分了许多。
他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药草香和龙涎香靠近,深潭般的黑眸几乎快抵在她的脸上,目光凝视,低眉沉声,“喜欢?何种喜欢?”
霸道的鼻息,抵着阮姝的脸颊,随即沿着她脖颈,再沿至她的唇畔。他就这样直直地凝视着她,像是要把阮姝淹没在他森冷的黑潭里。
“夫……”阮姝微微张嘴,却被他用细长微凉的手指,轻轻按住。她只觉得心脏快要穿出胸膛,那种快要窒息死去的感觉,再次充斥了她的全身。
她本能得向后仰了仰,似乎胸口舒服许多。
他轻嗤,眸底是森冷的光。
在阮姝唇畔摩挲的手指,复抚上她的脸颊,在她那绯红的圆鼓的脸颊上轻轻一拧,“这就是你所说的喜欢?”
第19章
“是姝姝喜欢得不够吗?”
阮姝屏息,她读不出陆渲的喜怒,却也能感觉陆渲身上自带的压迫感。
她的双手,被拧在陆渲的掌心,光是从陆渲的力度上,她便感觉到了他的不满。
屋内,静得只有蜡烛燃烧的“滋啦”响声。
他森黑的眼眸再次逼近,高耸挺俊的鼻尖靠近她的朱唇,直至她迫不得已闭上了眼睛。
阮姝只觉自己的魂魄,快要被他吸走,左胸跳动的心脏已经无力支撑她的身子,全身酥软,弱弱小小的身子颤抖着。
她想逃离,向床里侧缩回去。
却被他用大掌箍住了后脖。
呜咽出声。
又被湿软的唇堵住了嘴。
热络的吻,攀附上她的唇畔。
阮姝有些害怕,将牙齿紧紧阖了上。
然而这样的举动,却迎来了他更加疯狂的索取。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那轻轻地吸吮,已然变成狂暴地侵略。
遒劲的舌,在她的唇间,贪婪地探索着,直到粗暴得抵开她的唇齿。
舌尖搅动,在她的喉口间,翻云覆雨。势要将她所有的精气都吸了干净。
阮姝小手推搡着,想将他支开,却换来他更加用力的禁锢。
她越是想要逃离,他的吻便越是狂热。
那如狂风暴雨般的吻,将她全身席卷至云端,却又深陷狂风暴雨的中心。
“疼。”她娇滴轻吟。
陆渲皱眉,当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一抹红烧至了耳根。
他的舌,迟疑得从她的唇间退去,却在离场时,见她眼泪汪汪,小手还在胡乱地将他往一边推开。
皓齿轻启,轻含着她的下唇,又重重地咬了下去。
他松开她的手,瞥见阮姝眼中的失色和看他时的畏缩。脸上讥讽,眼眸沉沉,却又藏些许落寞之色。
这样的喜欢,真当是虚伪得廉价又可怜!
森冷的俊脸未语,陆渲拂袖而去,徒留一个偌大的背影,在黄烛之下,投出黑长的孤影。
身后,方传来她绵绵的细小的声音,“姝姝喜欢夫君,但是又害怕夫君这样。”她捂着绞痛的胸口,那眼中的眼珠便像是珍珠断线般,滚落下来。
唇间还留着被他咬过的疼痛感,阮姝怕疼,她不明白为何夫君会像一只野兽般啃咬着她?
可是她却是依赖他的,纵然方才被夫君欺负了,她还是舍不得他走。毕竟夫君并不常这样,她喜欢抱着夫君陪睡的每一个晚上。
见那高大的背影,越走越远,阮姝着急地从床上蹦下,赤着脚,一路小跑欲追上陆渲的脚步,“夫君,不要生姝姝的气,不要走,好吗?”
陆渲广袖下的双拳紧握,冷声,“回去吧!”
他不曾回头,怕见她泪眼迷蒙,又挥之不舍。
便大步向前。猛然打开屋门,那迎面袭来的冷风,更让他清醒许多。
可笑,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跟俗人一样,竟对那世间几分虚妄的情爱,而有所期待?
“扑腾。”只听一声重重的摔落声,身后,随即穿来轻声地呜咽声,那呜咽声低低的,像是化在炉火上的雪绒花,低声却挠人心烦。
他凝眉,不可察觉得叹了一声气,驻足转身。
只见阮姝小小的身子,被门槛绊倒在了地上,小脸拧作了一团,皓齿紧紧咬着下唇,一把鼻涕眼泪,盈盈在脸上闪着晶莹的光。
“夫君……”她轻声道,努力让眼泪不要留下来。声音低低软软的,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陆渲黑沉的脸色,在月光下如冰冻三尺的寒冰。冷眉低身弯腰,将她一把从地上打横抱起。
一阵寒风吹来,阮姝不禁打了个冷颤,她将身子往陆渲宽大坚实的胸膛蜷了蜷。
陆渲那清冽熟悉的味道便充盈了她的全身,心中的小鹿又狂跳不止,像是要蹦出了胸口。
她的小脑瓜飞速运转,终于理了清楚。
原来只要离夫君很近,她便会出现呼吸不畅的症状。
这到底是什么怪病?
陆渲将她轻轻放回到床上,将她的裤腿卷起,检查她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