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指尖,触到阮姝的膝盖时,她不禁皱了皱眉,那左胸口恍如似触电般,猛地一惊,像是停滞在胸口,遂又四处乱撞。
“夫君。”她的脸上晕红,小手软软地缠住他冰凉的手指。
“嗯?”他懒得开口,凝着眉,不语,只用磁性的鼻音回应。
“姝姝一靠近夫君,这里就跳得很快。”阮姝一脸忧愁,眉眼紧锁,小手带着他的指尖,往胸口处拂去,“姝姝可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
陆渲皱眉,微凉的手指,随着她的带动,触碰到那温软的小山丘。指尖微颤,将手捏成了拳,缩了回去。
她这样的行止反差,只让他心中更加反感。
低头不语,仔细检查她的伤口,幸而膝盖只是磨了点皮,并无大碍。抬眼,却见阮姝紧皱着小脸,还认真地望着他,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他心中默奈。
是蠢病!
“你的伤和病,都有温太医负责,无需问本王。”他将她包扎好后,起身,声音低沉回复道。
话落,那一袭魁伟的背影,便劲直出了门,也不管阮姝再次哀求。
夫君生气了吗?
阮姝呆呆地坐在软塌上,身子蜷缩着,双手抱着膝盖。
那腿上的伤,也不及此时她胸口的绞痛。
是她惹夫君不高兴了。
她的小脸暗暗低落,下次,若是夫君再这样,她是不是也要回应他,至少不要将他推开。
凝重的心思,就像一块厚重的石头,压在阮姝胸口。不过,她太累了,未等陆渲走多时,就沾着软枕见周公去了。
然而,连着十几日,陆渲都没有来看过她。
转眼便到了腊月,窗外飘起了鹅白大雪。
阮姝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琴儿,夫君是不是不要姝姝了。”
琴儿将银骨炭放入火炉中,安慰道,“姑娘不会的,王爷或许是身体还未好痊,如今又下了大雪,所以不方便出门罢了。你看,王爷日日派人送来吃的,还有这碳火,王爷的心里还是记挂王妃的。”
望着阮姝低落的神情,琴儿心中也不是滋味。
但是这样或许也好,王爷虽待王妃不错,可喜怒不形于色,总归不好相处。
像这样的日子里,王妃不用成日看着王爷的脸色,这一日三餐,吃穿用度还不用发愁,还能陪着苏姨娘。更重要的是,自从王爷开了杀戒后,国公府上下,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王妃了,甚至连大姑娘都变得平易近人多了。
“是夫君身体不好了吗?”阮姝托着腮喃喃,那眼眸处泉水涌动,满是担心。转脸对天影、琴儿道,“不如我们今日回去吧。”
“王妃,王爷还未传。”天影颔首答道。
“如果夫君怪罪,就说是我的主意。”阮姝焦急得哽咽出声,眼神哀求,“现在可以备马车吗?”
“王妃,不要担心,王爷没事的。”琴儿将阮姝因紧张而颤抖的身躯,搂在怀里,安慰着,“琴儿方才都是瞎说的。”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王妃开始多了心事。
琴儿心疼得叹了一口气,但愿王爷没有什么事。
—
苍白的天,卷着阴冷的花絮,携着风,在空中乱舞。
路上行人几乎寥寥。
阮姝终于如愿,坐上了马车,告别了身体日渐好转的苏梦音。然后踏上回晋王府的路程,归心似箭。
一路行至晋王府,穿过垂花门,阮姝撵着碎步,劲直奔向了陆渲的屋门外。
屋外,邢磊方木的脸上面无表情,上前一步,将阮姝拦在房外。
“王妃,请止步。”邢磊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的紧闭的房门,抱拳阻拦。
“邢大人,夫君在屋里吗?”阮姝看着邢磊沉重的神色,只觉有一种隐隐不详的预感。
“恕属下不敬,王爷交代了谁都不许进屋,王妃也不例外。”邢磊面露难色,粗粗的眉头挑了挑,“王妃还请回吧。”
“邢大人,姝姝担心夫君。我想见到夫君平安才放心,放我进去吧。”丝凉的雪片落在阮姝粉白的脸颊上,像是水嫩的水蜜桃,敷上了绒白的雪霜,阮姝几乎哀求着,手指搅动着衣角,却见邢磊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她的声音哀哀,躬身颔首,行了一个大大的礼,“邢大人,姝姝求您了。”
邢磊动了动厚唇,方木的脸沉默片刻,“抱歉,王妃。”
雪花化成雪水,在阮姝的脸上划过冰冷痕迹,她的眼眶通红,望着紧闭的屋门,声音细小无力,“那我在屋外和邢大人一起,等夫君答应见姝姝了才好。”
邢磊收回拦在阮姝面前的手,那白皑皑的雪花,成片成片落在阮姝的头上,片刻就“染白”了头。
这冰寒天,像王妃这样体格弱的女子,在屋外呆上一刻钟就怕是要着了风寒了。
这规矩又是王爷定下的,纵然王妃在王爷心里位置特殊,他也没有办法。
“王妃,天寒地冻,我们还是回屋等吧。”身后天影道。
“天影,不用管我。”阮姝哈了一口气取暖,声音颤颤软软,“天影,屋外冷,你快些回屋吧。”
天影鹰隼般的灰眸盯了一眼邢磊,邢磊缩了缩脖子。
在影卫时,天影的身段和位数在他之上,若不是上次王妃落水被除名,那今日的影卫头领,便轮不到他做了。
忽闻“嗖”一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支冷箭。
刺客?
邢磊心中警觉,拔剑环顾,神情谨慎,小步而走,最后将目光落在檐梁上直插入的短箭上。
他皱眉,看向天影。
“影大人?”邢磊厚厚的嘴唇动了动,这短箭像极了天影的暗器,但在未确认之前,断然不能污蔑人,更何况是行事作风向来严谨的天影。
“邢大人,还不仔细看看那暗器。”天影冷道。
邢磊粗黑的浓眉向上一挑,心想,天影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总不能做出违抗王爷旨意的事。便默默低了头,攀着金漆圆柱,三两下便跃上了重檐歇山式屋脊。
白雪飞落,阮姝缓缓地抬头,向邢磊的方向望去,却见天影上前,在她耳侧轻声道,“王妃进去吧。”
那鹅毛般的雪花,落到阮姝琥珀色的眼睛上,化成暖暖汩汩的一汪温泉,“谢谢天影。”
“王妃莫入!”此时,邢磊已从屋梁上取下短箭,纵身飞下。
但为时已晚,阮姝已经推开了门。
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随着屋门的敞开,刺得阮姝眩晕。
望着眼前的场景,她不禁失声道,“夫君……”
第20章
“出去!”嘶哑低沉的声音,从厚重的帷幔下传来。
阮姝红了眼眶,久久不能移步。
银灰色的飞雪,从屋外吹入,好似携走了她的最后一丝神魂。
放眼望去,地上一片狼藉,几瓶药瓶,横竖倒在地上,有的已经被碾成了碎渣。
重帷下,陆渲肌肉喷张的半臂,垂挂在帷帐外。
白似雪的手臂上,是暴跳的青筋。
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竖立插在床榻下,沿着刀身,渴饮着从他臂弯处,流淌下来的鲜血。
鲜红色的血,浓得凝成了暗红色,漫着地上狼藉,劈出两道切心、刺目的血流。
阮姝的双脚软得无法控制,麻木得朝前挪了一小步。
身后好像有人在喊她,可她却失魂,不能回眸。
厚厚的帷帐下,传来极力压制的低吟声。
伴着极低的闷哼,一只白色润玉似的药瓶,从床沿处摔落而下。
“不要过来!”那昏暗的一隅,传来他嘶哑的声音。
脸颊上的泪,似断线的珍珠,浸湿阮姝的衣襟。她擦去模糊的视线,心口如割肤之痛,生生将她的神魂拉回。
“夫君,我来了。”她抿唇低语,疾步向那阴暗的一隅奔去。
粉碎的药瓶在脚下“吱嘎”作响,沉沉的血腥气息,裹着厚重的药味,凝得她脑中一片空白。
她小心得靠近,将帷幔拉开。
只见他如瀑布般的乌发撒落腰间,被褥和他白色中衣上,是粘稠发黑、被浸染的鲜血。一双猩红似滴血的狭长凤眸冷笑着,薄唇上沾染着血迹,“真不怕本王杀了你?”
“不怕。”阮姝红肿的眼睛望向他,细软的小手,抚上他受伤的右手。
她说时,低头俯下身,将他垂挂的右手,小心放置床上。
软滑的舌尖,轻轻舔舐他的伤口,“夫君,怎得留那么多血?”
腹内和颅顶的剧痛,好似有一条条巨虫,啃咬着他的每一条脉络。
头痛欲裂,陆渲咬紧牙冠,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握紧的拳头,将她从他的臂弯处推开,“走开。”
“姝姝不忍放夫君一个人。夫君需要我。”她的声音柔软而坚定,目光灼灼望着他。
猩浓的鲜血,顺着陆渲的手臂,汇成一条川河,似乎这样才能让他体内的疼痛好受些。
他俊冷的脸似入颠魔状态,听到她这般回答,狂笑了起来,“听闻美人血能止疼,你可愿意让本王减少些痛苦?”
她的声音轻颤,脸上带着盈盈的希望和泪光,露出白嫩的胳膊,送到陆渲挂着血迹的唇上,“如果能为夫君分担痛苦,姝姝愿意的。”
沾血的右手,抚上她的脸颊,在她的脸上画上两道血指,猩红的眼睛,情不自禁望向她细软的脖颈。
他忽而起身而上,薄唇张开,咬住她嫩滑的脖颈,“这样呢?”
尖利的牙尖,猛然镶在她软嫩的肌肤上,让她不禁轻吟出声。
她拽紧被窝一角,以免再发出声音,让夫君饮得不舒服。
他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
五脏六腑的剧烈抽动,以及脑颅内蠕动的巨虫状物体,让他几欲控制不住自己。
“出去!”陆渲将她推开,下颚,因控制着牙关,发出“咯咯”的响声。
“夫君好受些了吗?”阮姝摸了摸脖上被咬出的伤口,声音因疼痛而微颤,弱声道,“姝姝有很多血,若是夫君还疼,可以再饮一些。”
糯糯绵绵的声音,像是洪水猛兽,冲击着他埋在内心最深处的柔软。
陆渲嗤笑,凌乱的墨发垂挂肩上,表情因疼痛而狰狞。
修长的手指抹去唇上新染的血,玩味得观赏着沾血的指尖。他的薄唇微启,伸舌舔舐指上的血液,戏谑得望向眼前的人。
他想试试她的反应,再欣赏她惊恐的表情。
可却见阮姝的脸上,是满脸的担忧之色。红红的眼眶,紧皱的眉心还有紧抿的下垂的嘴角,无不显示她的忧虑。
陆渲微皱眉,遂狂笑不止。沾血的右掌抚脸,染上满脸的血光,披发散襟,好似人间鬼魅。
他不信世上真有这样的蠢女子。他这般狼狈的模样,就像从万人尸堆里爬出来的鬼魂,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这样苟活的自己,为何她不怕?甚至还带着怜悯之色?
腹内剧烈绞痛,让陆渲全身都抽搐在了一起,他蜷缩着在床上翻转了一个身,然后将插在床榻下的匕首拔出,直直往右臂处划去。
“夫君,不要。”阮姝惊慌,可陆渲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她的双手,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出去!”他怒吼。
“嘶~”
明晃晃的森寒刀刃,被那双细软的手抵住。艳红刺眼的鲜血,从她的指尖流淌,渲染出偌大耀眼的血色红花。
“不要。”她哀求着,泪水好似手中的鲜血,如暴雨滂沱。
陆渲手上的青筋暴跳,突出的指节因紧握着,发出脆响。
她在做什么?
陆渲的手中的匕首滞在半空。
她的手指太纤细,若不是他还尚存一些意识,再稍稍用力,就能把那五根手指都斩断了。
“夫君,不要伤害自己。”她将他轻轻抱住,那颤抖的身躯,贴在他的胸膛上,带来阵阵暖意。
手中的匕首落。
他将她拥入怀里,仿佛拥有了四海八荒。将头埋在了她的颈窝处,眼角滴落一滴血泪,轻声道,“姝姝,本王不想伤害你。”
俄而,屋门被人推开。
邢磊行止怪异,边笑边阻拦来人的去路,“王爷,吩咐了,哈哈哈,闲人勿进,哈哈,东无通,哈哈哈。”
又见天影毕恭毕敬,“王爷请。”
来人摇摇头,“这几年功夫,徒儿的防卫还待加强啊!”
阮姝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道袍,外披青蓝色大氅的男子,迈步而入。其头簪枯枝,梳道髻,一身仙风道骨的气质,将他衬得器宇不凡。
“你终于来了。”陆渲凤眼冷瞅,“本王差点死在你手里。”
“徒儿还不信为师的手艺?你是想死也死不了,想死也死不得。”东无通龇牙笑笑,“若是徒儿死了,那你身边这个小美人儿可要哭死喽!”
阮姝原以为来者是个儒雅君子,没想那蓝衣大氅的东无通,一身酒气,三步两颠摇摇摆摆,摆步坐上桌旁,信手拿起一壶茶,仰头往嘴里灌,“为师先醒醒酒,若不是有欢儿在,为师今个儿就差点误了正事了。”
他猛头喝了一半壶茶,放下茶壶笑呵呵看着陆渲,“不过,为师看你已经挺过了第一道毒,不错不错,省得我再给你针灸了,往后还有七道毒,祛除了你体内的余毒,就能用雌蛊去蛊了。”
东无通用的是双卵金蝉蛊,需要在崖山隐那种天然湿热的地方培养。双卵金蝉蛊,一般先孵化雄体,置入体内后,再提前孵化雌体蛊虫,将雄体金蝉诱出。
中间的繁琐程序不言而喻,得时刻看着,以鲜血喂之,再以血为药引加以辅助,引出体外。
“你能治夫君的毒吗?”阮姝望向东无通。
“这世上除了老夫能救,就没得人喽。”东无通摸摸留着青渣的下巴,笑呵呵看向屋外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