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绕绕弯弯,走了不下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停了轿。幸而是摆轿的人稳当,阮姝才又踏踏实实在轿中睡了一觉。
下轿后,李公公又领着一行人一射之地,才来到天启殿门口。
威严的殿门,高高矗立在眼前,另有两名宫人守在门外,低头恭敬站立着。
这是当今圣上——陆乾宗批奏折的殿宇。然而,在威耸而立的门后,却传来歌舞奏乐的靡靡之音,而随着音乐的起伏,更将屋内女子荒淫欢愉的声音推向了高潮。
屋内的人,纵情放肆,到最后似乎都不想再掩饰,放荡的欢叫声掩过乐声,叫屋外站立的人羞得,将头都要埋到了地里。
阮姝望了望身边的陆渲,见他一言不发,便也不好发问,乖乖在原地等侯李公公的回复。
只是不明这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能让几个人笑得如此。
正此时,只见李公公跟屋外的人讲了几句,却并未推门进去,只皱眉折回,又堆笑道,“晋王殿下、王妃,圣上日理万机,抽不出空档面见二位。不过圣上不拘小节,不会将此事记挂心上,二位也请勿挂念心上。”
“若不如我们现下移步皇后娘娘的千寿宫?”李公公挤笑,可遇到陆渲森冷的眸子时,那笑又被切得粉碎,待陆渲点了点头,才又将冻在脸上的笑,蔓了开去。
华皇后的千寿宫,和方才的天启殿,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千寿宫安静得出奇,整个宫中布置素净,无论是地上还是哪个细微的窗角,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更有观世音佛像,供奉在角墙上,让人不禁升起肃静之感。
因陆渲来时,让王嬷嬷交代过宫中的规矩,所以阮姝只凝着气,两只小手端放在身前,小心跟在陆渲身旁。
前面有李公公带路,待走进千寿宫门时,阮姝才惊觉,原来尾随的几名宫人,都不知从何时散了去。
“来啦?”
一个慵懒的女声从纱帐后传来,隔着朦胧的细纱,阮姝看到一个身材匀称的女子,正倚卧在美人卧上,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拨动手上佛珠,看不清脸。而旁边侍奉两名身型相似的宫女。
两名宫女,一名年纪稍大,叫云香,是华玲蓉跟随多年的老宫女;另一名年纪稍小,叫巧果,是皇太后生前,留在身边逗趣的小宫女,后来赏给了华玲蓉,看着伶牙俐齿、比较机灵。
“见过皇后娘娘。”陆渲行礼道。
阮姝被纱帐后的情景迷了神,看到陆渲作礼,才想起来王嬷嬷教给她的万安礼。
万安礼,原是单膝下跪,阮姝却忘得干净,只记得要跪地,便两只脚都跪了下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陆渲用余光看到身边那忙不迭的身影,皱眉,宽大的手将阮姝一把拉住,生生将她拽了上来。阮姝细软的胳膊被陆渲拽得有点疼,却不敢吱声,以为是自己没做好,那手上的疼,不过是陆渲不高兴了,才用了点力道。
“都免礼了吧。”纱帐后,华玲蓉眼神似睡非睡,语气懒懒,平静中又带着几分不耐,眼神示意了一旁的巧果。
而后,传来巧果脆铃般的声音,“皇后娘娘近日因准备岁末宴席,有些疲乏,方才也已领下殿下和王妃的心意,那就有请二位请先告退吧。”
阮姝听此舒了一口气,没想这皇宫里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也不知为何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和规规矩矩的东西,叫人好不自在。
主要是陆渲自迈入宫门后,浑身都散发着让人窒息的威压气息,而她又不能像在王府那般,对着陆渲拉拉扯扯、亲亲抱抱,就更加觉得陆渲的距离和她远了些。
正欲走,却听纱幔后,那慵懒的女声张嘴道,“阮姝你留下。”
阮姝愣了愣,看了一眼身旁的陆渲,却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又抬眼望向纱幔后,只听巧果“咯咯”的清脆笑声解释道,“一会儿女眷都得去文和宫赴宴,就在千寿宫不远,皇后娘娘叫王妃留下,是省得王妃来回跑了。宫中不像王府,大得紧,若是跑丢了,晋王殿下可别管皇后娘娘要人。”
第26章
“巧果,你也下去吧。”华玲蓉懒抬手,平静的声线带着几分倦怠。
云香见状,忙上前搀住华玲蓉的手,低头瞥了一眼还在说笑的巧果,示意她告退。
从前,只觉巧果这丫头伶牙俐齿,三言两语就能将华皇后逗开心了。
光凭着一张小嘴就讨得人欢心,说来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机灵丫头,因此皇太后在世时,常将她带在身边。太后去世前,还特意将巧果赏赐给了华皇后,让她能有个依傍的地方。
可近段时间,云香越发觉得这巧果好像有些不对劲。就比如方才,万不用加上“王妃丢了”之类的话。可一时半会儿,她也说不上巧果哪里不一样了。只道是巧果这丫头,仗着华皇后的几分抬举,露了自己的本性。
巧果用绣着兰花的丝绢帕子,掩了掩笑,却是一副全然没将云香的眼色放心里,屈身作了礼,“皇后娘娘,那奴婢这便引着晋王殿下出去了。”
华玲蓉抬起半阖的似睡非睡的眸子,并未正眼看巧果。左手扶着云香,右手捻着紫黑色佛珠,任巧果半蹲着膝,并未免了她的礼。懒慢从美人卧上起身,只斜了斜眼对上云香。
便听云香开口对巧果道,“下去吧。”
阮姝听此,抬眼。只见白色纱帐内,一个身姿妖娆的女子,站立起身,光说身量就比旁边的云香和巧果高,加之她自身带着的气息,让整个千寿宫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冷压迫感。
“进来。”只听慵懒的女音道。
阮姝正想着皇后是不是在唤她,就见一个红嘴、梳着双丫髻的玲珑女子从帐内走出。
“王妃,皇后娘娘叫您进去呢。”她笑着,将帘子撩开一人高,招手叫阮姝过去。
阮姝下意识得看了一眼陆渲,见他点了点头,才诺诺得应了一声“嗯”。低着头,挪着小步向里走去。
纱帐被放了下,阮姝回眸看向帐外。
隔着蒙蒙的白纱,只见陆渲高大的背影转身而去,还有巧果嬉笑着对着陆渲的侧脸。
阮姝抿嘴,心中一阵酸涩,却又说不出是什么。
帐内,慵懒女声唤她名字,“阮姝。”
她转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忘神许久。
半低着头,抬眸,见眼前的女子,脚蹬凤穿牡丹锦鞋,下罩流云暗花拖尾裙,一袭云霏妆花缎织彩凤锦衣,万千青丝盘成牡丹髻,上簪凤飞九天金色镶宝石的长步摇,项上挂金碧莲花璎珞项圈,耳带金镶祖母绿耳坠。素手带着祖母翠绿玉镯,指上带着镂空黄金缀玛瑙的护甲。
左手轻轻搭在云香手上,右手拨动紫黑色檀珠。一双细长的媚眼似藐视一切,无怒无嗔,一摆一动,无不雍容华贵。
“委屈你了。”华玲蓉握起阮姝不知该何处安放的手,语气平静,面上依是不分悲喜的平静之色,“云香,把本宫的紫檀饰盒拿来。”
阮姝见云香退下,去了内房,又抬眸看向华玲蓉,那种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恍然间才想起,琴儿曾说过,国公府的大夫人是和皇后娘娘是亲胞姐妹。然而,皇后又比大夫人多了份母仪天下的威严。
阮姝愣愣得出了会神,看向华皇后的眸子,又被生生被皇后自带的压迫感,抵了回去。
其实,她也不明白皇后说的“委屈”是什么,可若是不说话,似乎显得有些不礼貌,便如是回道,“姝姝不曾受委屈。”
“在本宫这里,不必拘谨。” 华皇后将阮姝拉至榻上,让她坐下,右手拨珠,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又道,“晋王虽不是本宫亲生,但本宫也拿他当作自己亲生,他的脾气性格也是本宫最了解不过的。本宫是心疼你,阮姝受了委屈,在本宫这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姝姝很好,夫君也很好。”阮姝抬眸,见华皇后念了一句“唵嘛呢叭咪吽”,然媚眼之中带着的却是让人见了微寒的光。阮姝不觉挪了挪身子,低眸,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正见云香从内屋走来,手拿黑色镶金丝的妆椟,恭敬奉上,“皇后娘娘,请过目。”
“若是你觉得晋王好,那本宫也无可说的。”华玲蓉端茶,眼神示意云香将盒子打开。木椟内,一串五彩玫瑰花样的璎珞项链呈现在眼前,浅抿一口茶,“这串璎珞链子是西域贡品,送与你了,本宫人老珠黄带不上了。”
阮姝见那五彩的玫瑰璎珞,雕刻细致,在灯光下,闪着五色炫彩的流光,真是美艳极了。
不过,这样的东西,应是很贵重,她和皇后又是初见面,若是收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回报才好,于是弱弱摇头道,“皇后娘娘,姝姝不收,这串项链太贵重了。”
“理应的。”华玲蓉将手中茶杯放下,取出璎珞项链送到阮姝手中,“本宫与国公府夫人是亲姐妹,你又是阮国公的二女,你也算得上是本宫的外甥女了。带上吧。”
手中的项链如磐石重,阮姝拿在手里,想退却,可见华皇后那不容违抗的神情和语气,便只能谢恩,“谢谢皇后娘娘。”
华玲蓉面上带上一丝笑意,却是皮笑肉不笑,瞥眼指了指云香,“快给王妃带上吧。”说着,又从袖间取出一个悬珠,送到阮姝手里,“这个你也拿了。这是从天竺取来的佛珠,放于枕下,可心想事成。”
阮姝见那珠子鹅卵石大小,里面刻印着密密麻麻的经文,外表却是通体光润剔透,色泽饱满,呈现橙红色,应也是贵重之物,可因云香给她带着项链,她只能端端坐着,眼见着华皇后塞过来的悬珠,都未来得及想,就被强塞在了手里。
身后,云香为阮姝佩戴好项链,见阮姝欲还珠,道,“皇后娘娘这是看得起王妃,王妃就收下吧。”
华玲蓉点头抬手,叫云香收了她的佛珠,慵懒的神眸抬眼仔细看阮姝,淡笑道,“本宫见王妃生心喜欢,王妃这般推脱,莫说王妃是嫌本宫送的礼不够厚重?”
“不是的。”阮姝百口莫辩,拽在手心的悬珠,被浸上了细汗。
华皇后送的礼物虽美,可那脖子上的项链,却总觉得像是一根铁链,栓得她喘不上气。而手中的橙红悬珠,更像是一个血珠,渴饮着鲜血,在她的手上烫出一个洞来。
“不是就好。”华玲蓉换了一个坐姿,云香为她铺好靠垫,“此物,受过释迦佛祖开过光,万不可被别人知道了,会招来祸水。”
透凉的珠子,印着华玲蓉半卧的姿势。阮姝正欲开口问,又听榻上华玲蓉平静道,“特别是晋王,常年征战,杀气太重,别冲撞了佛珠。”
“姝姝会好好保管的,不过皇后娘娘,夫君其实很个很好的人,佛祖会保佑他的。”阮姝认真道。
华玲蓉微敛眼,轻笑一声,却不再言语。
“王妃,皇后娘娘要歇息了,奴婢让人带王妃先去文和宫逛逛吧。”云香见状,已是明了。唤来门口候着的宫女,让底下的宫人带着阮姝出去了。
千寿宫内,沉香袅袅。
云香轻揉华玲蓉的太阳穴,不解道,“娘娘,这颗天竺佛珠是何等贵重,赐给王妃会不会浪费了。何况奴婢看王妃,似乎一心向着晋王,并不是能用之人。”
华皇后闭目挥手,让云香不必按摩,招手要来紫黑色檀珠,拨一颗佛珠,念一句经文,良久,才道,“云香,你忠心耿耿,心思却不机敏。不如巧果那丫头。”
云香笑着半蹲着给华玲蓉捏腿,“要说娘娘的心思,怎是奴婢这等人能及的?奴婢虽想着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见华皇后舒展了眉头,又犹豫着说道,“娘娘,说起巧果,奴婢总觉得巧果有些不对劲,会不会和晋王有什么见不得的勾当?”
“去查查。”华玲蓉淡道,“若是有蹊跷,就暗自处置了吧,宁可错杀一切,不可放过一人。”
“是。”云香点头,见华玲蓉念经的朱唇未启,才默默退了下。她倒是想要好好查一下这个巧果,到底藏了什么猫腻。
从千寿宫去往昭仁殿的必经之路,会穿过皇宫的百花园。
红梅绿枝下,陆渲身着深蓝色蟒袍锦衣大氅,身姿卓越,器宇不凡。
旁有一个身穿淡色浅衣,身形玲珑的宫女正说笑着,正是巧果。
“晋王殿下。”巧果笑着,言语里带着几分娇嗔,眼见远处走过几名宫人,便更加往陆渲身边挨近了点,更是伸手拽了拽陆渲的胳膊,“晋王殿下,你说奴婢若是和晋王殿下在此勾勾搭搭,皇后娘娘会不会今晚就杀了奴婢。”
阳光下,巧果“咯咯”得笑着,嘴里说着生死,却似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
陆渲皱眉,一把将她推了开去,“你想要死,还不简单!”
“哎,讨厌!”巧果将绣着兰花的丝绢帕子,往陆渲身上挥了挥,不见清纯之气,倒是有几分风尘味,扭了扭细腰,笑着道,“若是奴婢今晚死不了,那就只能劳驾晋王殿下了。理由嘛,就说奴婢□□晋王不成,晋王暴怒,杀了奴婢。”
陆渲瞥眼,嗤之以鼻,“别脏了本王的手!”
第27章
“晋王殿下,奴婢好看吗?”阳光下,巧果美目盼兮,笑声灵动轻盈,挥着丝绢的手,攀上陆渲的手臂,“晋王殿下,怎么都不多看人家一眼,是不是害羞了?”
“不用送了!”陆渲冷眉横竖,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巧果的手捏得青一块紫一块,遂又将她狠狠甩开,沉道,“本王不在,小心照看王妃!”
“哎,晋王殿下真是不懂情调,白瞎了我这张漂亮的脸。”巧果站稳,叉着腰,用丝绢扇了扇脸,撇撇嘴但也可无可奈何道,“那奴婢就不送了,晋王殿下好走!”
陆渲冷嗤向昭仁殿走去,便听得身后清脆的声音道,“晋王殿下,奴婢等你!”
行过的宫人,皆注意到这个巧笑的小宫女,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勾引了晋王殿下。几行人纷纷低头,假装没看见,没走几步,又交头接耳起来。
一时间,千寿宫的宫女与晋王殿下有染的消息,便在后院的宫人中传开。几人见了巧果,皆避道而行,巧果则一副坦荡模样,翩然挥动手上的兰花丝绢,更是恣意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