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见沈三张不光不计较,这番话,更是抬了他五品的位份。霉衰的脸,有了一丝慰藉,低下头,给了同跪伏着身的沈三张一个眼色,用哑语道,“沈大人海量,咱家记在心里头。”
“还是沈爱卿明事理。回去,也好好教育教育你的宝贝千金,给她择个好归宿,今日的事,就当作无事发生。”陆乾宗见事情有了头绪,不免舒心一笑,“今日新年,都回去沐浴祈福吧。”
“嘭!”
陆乾宗的话未落,那沈万红已是两眼死灰,蓄力一撞,便猛得撞在了墙柱上,空洞的眼神幽怨,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就晕了过去。
“真是晦气。”黄衣美人手指撮了撮陆乾宗,轻声道,“圣上还不将人拖出去,今日见血,不吉利。”
陆乾宗“啧”了一声,挥了挥手,让人将沈万红抬了下去。
屋外扫雪的宫人,被指派到天启殿扫去血迹。众人退下,随后,便听得殿内一男两女的放浪笑声。
胡大彪从天启殿回来,简单安定了李盛保几句,便回到了千寿宫。
宫内除了阵阵木鱼声,还有华玲蓉连连的诵经声。
“回来了?”华玲蓉淡问道,语气懒懒,听不出情绪。
“是的。”胡大彪只觉得自己的动作和呼吸已经极轻,可那华玲蓉背对着她,并未转身,便知她来了,可见其观察之敏锐。且先前为华玲蓉宽衣,已经被怀疑一次,这次沈万红的事件,又是他发现在先,不难不被她起疑心。
胡大彪心中怀着鬼胎,更觉此时的氛围有些不同,便站在华玲蓉身后,行礼回道,“回娘娘,奴婢想着今日要去国公府,便一早提着祈福圆子去送给李总管,不想却出了事,中间耽搁了些时辰,请娘娘宽恕。”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又拨了两颗佛珠串子,“昨日本宫睡下后,你去了哪里?”
胡大彪背后一阵虚汗,不过神情平静诚恳,“回娘娘的话,昨夜,云香去了文和宫打点了一下,然后去了避绣房,据说房内是阮小姐,不过,房门打不开,云香就回来了。”
华玲蓉背对着云香,许久未语,而后淡道,“走吧。”
“回娘娘,是去国公府吗?”胡大彪冷惊一头,心想应该不是让老子滚吧?
“嗯。”华玲蓉重重的鼻音应声,懒抬手,让云香过来掺抚,“云香,今日,你该知道本宫去国公府做什么吗?”
胡大彪颔首点头,“奴婢知道。”
华玲蓉半懒的细长眼睛瞥了一眼云香,起身却缩回了手,厉色道,“你在说谎?”
第37章
“皇后娘娘,奴婢对您是一片赤诚,天地可鉴。”胡大彪说时,雨泪俱下,言辞恳切,神情是受了窦娥冤的悲屈,“奴婢的命都是皇后娘娘的,奴婢就算是对圣上说谎,都不会对皇后娘娘您说谎啊!”
胡大彪见华玲蓉只淡淡得轻哼了一声,觉势头不妙,便一个“扑通”跪地。
老子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心里骂骂咧咧,却是手脚并用,爬到了华玲蓉脚下,“若皇后娘娘不愿再相信奴婢,那奴婢只好以死明志,以表奴婢对皇后娘娘的忠心!”
“呵呵,好一个以死明志!”华玲蓉听到云香的话,轻笑,面上神情冷淡,可心中五味杂陈。
云香跟着她许多年,她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衷心的奴婢,竟怀着二心。想到此,华玲蓉倒吸一口凉气,联想到后续,更是后怕不已。
她转身,手中佛珠滞在掌心,却是一脸慈悲,“本宫顾念你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姑且再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谢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心慈善良,定会受到福报的!”胡大彪连连磕头,一双伏在地上的手,已经悄悄得缩了回来,抽出沾了迷药的一指银针。
心道,这心狠手辣的女人,为了权力富贵,连自己的亲生胞姐都要杀,怎么可能会好心放过老子!不过是想套他的话罢了!
“你何时像云巧这般伶牙俐齿了?”华玲蓉声音浅得似淡淡潋起的水波,可那浅浅泛起的波澜后,却是暗潮涌动的波涛怒浪。慈悲的容貌散去,化为沉得让人压抑的面孔,“本宫给你活命的机会,那还得看你有没有福分消受,可别高兴得太早。”
“奴婢全是肺腑之言,并无半点虚假。”胡大彪跪伏在地,只见华玲蓉的一双凤凰锦鞋,已经步至他的手边。
他咽了咽口水,隐藏着银针的右手手心,霎时布满了虚汗。
驻足的凤凰锦鞋久久未动,空气中只剩下凝固的干燥之感。
胡大彪捏着一把汗,将夹于食指和中指指缝的银针,又往掌心送了送,生怕被看出什么破绽。
“皇后娘娘,奴婢做得有哪里不对的地方,还请娘娘务必告知奴婢,奴婢知错就改,一定用心改正。”胡大彪开口,掩饰动作。表情悲怆,声音颤抖,又往地上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可眼睛却死死得盯着眼前人的举动,喉口凝着气不敢掉以轻心,“奴婢甘愿受罚受死,也不愿失去娘娘的信任,让娘娘动肝动心。”
“说得比唱得好听,别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你在本宫的供香中做手脚时,可有想过今日?”华玲蓉轻哼,慢挪步,语气带着怪异的上扬,“真是多亏了你的迷香,本宫近日睡得真是安稳多了!”
华玲蓉手拨佛珠,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面容,和着一双似睡非睡的半懒眸子,更似贴了一张诡异的□□。
锦鞋移动,一只脚忽儿抬起,踩上了胡大彪的右手。脚尖碾磨,一根幽冥晃着冷光的银针,便从他的指缝落在了地上,“休要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耍机心和聪明!”
她说时,缓身蹲下,捡起地上的银针淡笑摆弄,一只脚更是死死踩住胡大彪的指尖,狠狠碾压,“是你自己不想活命。休要怪本宫不留情面。”
华玲蓉眼眸斥血。
没想这云香,竟是这样想治她于死地,那她便让她死个痛快!
指尖的剧烈疼痛,如挖心般绞痛。
胡大彪咬牙抬头,吐了一口子唾沫,就差开口骂娘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见华玲蓉正挥手让来人上前将他捆绑,胡大彪突然失控大笑起来,“皇后娘娘,就不想知道奴婢是何人?幕后指使又是谁?”
“记恨本宫、惦记本宫之位的人多不胜数,难道本宫要一一记下名字吗?恐是一本史册都记不完。”她说时,话语平静带笑,眼中狠恶却未消。拿着佛珠的右手,在半空一挥,“来人!将这个贱人拖下去,杖毙喂狗!”
“且慢!”胡大彪此时也管不了许多,见几个太监从门口包围而至,便急急将手从华玲蓉脚下拔了出来,“娘娘,奴婢终归一死,但还有一张嘴。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就不怕奴婢揭发你的恶行,把事告到圣上那儿吗?”
“你跟了本宫这许多年,还是不长进。你觉得你出得去吗?”华玲蓉淡淡摇头,并未正眼看她。一副掌控大局的胸有成竹。
“哈哈哈。”胡大彪忽然又放生大笑,“奴婢明了。”
他从地上站起身,掸了掸手上的晦气,全然没有先前的唯唯诺诺。而看到从四圈围来的太监们,更是放浪大笑,“在场的人听好了!”
他不过虚张声势,全没有计策。
生死之间,只能是多苟活一口气就多一口气。
华玲蓉却被他震得心惊。淡然的神情有了一丝微恐,不自觉盯着胡大彪的手,生怕他从中掏出利器,与她同归于尽。
她往后挪了几步,眼神示意几个太监不要鲁莽行动。
胡大彪见华玲蓉神情有了一丝胆怯,便笑得更加猖狂。抬头挺胸,对着小心围拢而来的太监们道,“你们这些蠢奴才都听好了,皇后娘娘生性狠辣,最喜在佛祖面前杀人祭血。今日当着佛祖的面,我把话撂这里了!这恶婆娘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老子现在就把这些臭屁事都说给你们这群蠢奴才听,你们一会儿可都甭想活着出去!聪明的,都别过来,否则,除了这恶婆娘,大家都是死路一条!”
太监们听到此,手中的剑都蔫了下,脚步也迟疑不敢贸然上前。
华玲蓉听到胡大彪如此大不敬的话,半阖的眼眸,暴怒支撑开,瞪出斥了血的眼球子,“真不知天高地厚!”
手中的佛珠不停在指尖拨动,华玲蓉用余光扫了一眼左右不前的太监们,在判断胡大彪手上并无害人性命的物件后,厉声喝令,“还不快将她拿下!拿针线来,将这狗奴东西的嘴缝了!”
“本宫让你去了阴曹地府都告不了状!”
……
观世音大士的佛像,静静盘坐在莲花座上。金贴的佛首,面带怜悯苍生的微笑,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佛像前,供香悠然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香烟,好似地狱无常送来的绳锁,将人缠去了性命。
香未尽,又被人换上新香。
一尘未染的地面,被宫人们反复擦拭干净。
一切,都不曾留下痕迹。
“来人,备轿去国公府。”华玲蓉半懒的眸子恢复往常,平静冷淡,语气慵懒,淡得好似什么都未发生过。
随手一挥,又招来身后穿着灰衣的太监,“小生子,以后,你就留在本宫这里伺候了。”
灰衣太监俯首称,“是”。
华玲蓉红艳的唇,勾起一抹幽冥的笑,“本宫不在时,你要好生盯着。”说着,抬手又招了一名宫人掺扶,半懒的眸子看向身旁的丫鬟,点头满意,语气却是淡道,“你这丫头长得水灵,唤什么名字?”
新来的宫女受宠若惊,不知道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哆哆嗦嗦正经作礼,“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唤彩霞。”
她是方才刚来的千寿宫。
听其他宫人说,去皇后娘娘那里,千万要提着七窍玲珑心做事。
别看皇后娘娘面慈心善,去那里的宫人一个个不是死得很惨,就是神秘失踪。虽说谁都不知失踪的人去了哪里,但不用看到结果,大家都自是心知肚明的。
先不说先前在皇太后身边当事的巧果不见了踪影,今日,那在千寿宫的老宫人们都被皇后娘娘一一“换”了尽,就连一直在皇后娘娘伺候的云香,都被灌了个“以下犯上”的名头处死喂了狗。
华玲蓉见那丫头煞白着脸,摇摇头,慵懒得将长长的广袖往身后拂去,拨了两颗佛珠,只淡淡吐了两个字道,“走吧。”
浩浩荡荡的凤鸾轿辇,依次排开两列,两旁皆是来相迎的百姓。
华玲蓉撩开车帘。
细长的慵懒眼眸,因车外的强光,眯成一道媚长的三折眼皮。
路边的百姓,都想见识皇后的真容,探长脖子,向人群中望去,却被行列中的侍卫呵斥,“皇后的真容,岂可直视,都跪下行礼!”
有识趣的儒士听此,赶忙俯首跪了下,大声呼道,“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为的是进仕时,给华皇后留个印象。
来此的百姓,在士兵的威吓和儒士的带动下,也都纷纷而跪,一时间,“皇后千岁”四字响彻整条街的南北。
华玲蓉平静的脸上,带过被人尊崇的、高高在上的笑意。此时,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耀和瞩目都集中在她一人之上。
她微眯着眼,将凤辇的窗门大开,享受着来自万人的跪拜,大有俯瞰天下的姿态。
忽而华玲蓉的眼眸抬起,脸上是微不可察的诡异笑容,对车外的彩霞道,“通知人下去,现在去晋王府。”
刺眼的光照,印得华玲蓉更加慵懒,她似无骨,依靠在座背上,拨了一颗佛珠,嘴唇轻动,“本宫要好好和晋王叙叙母子之情。”
金黄色的凤辇停在晋王府前,那浩荡的队伍便围成一个圆圈,将晋王府的外院包围得严严实实。
华玲容从轿辇中被人掺扶而下,见阮姝和陆渲一行人早就齐齐整整站在门口相迎,嘴角牵起一丝笑。缓步走向前,对一身玄衣蟒袍的陆渲道,“晋王殿下,本宫的乖儿子。”
空气忽而凝滞,只觉有一股杀气从陆渲眼中射出。
“母后特前来看晋王,晋王都不向母后问安吗?”华玲容语气懒懒,眼神带着伤感之色,嘴角却牵笑。
“参见皇后娘娘。”陆渲森冷的眸子垂下,低头作礼。
一双手拧得“咯咯”响。
你等着!
“免礼吧。”华玲容笑不达眼底,表情却是很满意,又撇过身去看阮姝,只见那条色彩斑斓的玫瑰璎珞链子还挂在她的脖上,于是捻了指拨弄了两下,“王妃大概不知道,这串璎珞链子是晋王生母留下的,是文妃娘娘生前最喜欢的一串。晋王向来不喜文妃的物件被占了去,如今他愿意让王妃带在身上,想来是很疼爱王妃了。”
阮姝轻轻“唔”了一声,低眉望向华玲蓉。
心想,皇后娘娘好像哪里有些不同。
或许是因为皇后娘娘今日的笑貌,比往常更浓了些。
可又听得华皇后漫不经心的淡淡语气道,“本宫今日杀了一人,名叫‘云香’,可是晋王相识的人?”
陆渲轻哂,冷道,“不认识。”
“不认识就罢了。”她“呵呵”淡笑,又看向阮姝,那慵懒的语调和眼眸,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得挑着火星子,却又像狡猾的蛇,往前扑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
阮姝对华皇后有了警戒之心,身体不由像陆渲那侧靠去。
但听得那淡淡的语调,让人躲之不及道,“王妃,本宫赠予你的东西,你可是藏好了没给晋王看?”
第38章
“姝姝不是有意隐瞒的。”阮姝琥珀色的眸子望向陆渲,却看陆渲的黑眸泛着森冷的寒意,并不看她。
“夫君……”她弱声道,一双手搓揉着,“事情不是那样的。”她的眸中有一丝泪光,又抬眼向华皇后投去求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