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上,着的是她穿过一次的紫色衣裳——这件衣服似乎找到了主人,穿在东无欢的身上,比穿在她身上更好看,阮姝心道。
阮姝咬了咬唇。用食指紧紧掐着大拇指。
夫君和东无欢聊得那样好,或许,这个时候,她不该待在这里的,更不该闯进去,这样难免打扰了他们的兴致。
冷风吹得她脑袋嗡声作响。她不愿离去,也不敢推门。只是惦着脚,一直傻傻站在窗外。
漆黑的夜,将她吞噬到了深谷,依稀间,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大约是琴儿他们找了过来。
她心中慌张,好似偷了东西做了贼,生怕那传来找寻的声音,惊动了屋内的陆渲。
恍惚间,她只觉站立不稳,“轰”一声,便撞上了窗框上。
“谁?!”屋内,是陆渲生冷的声音,那声音低沉带着阴冷的杀气,熟悉又陌生得将人推开至千里。
“我……”或许是被冷风吹得太久了,阮姝觉得喉咙嘶哑得说不出一个字,但听得屋内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接近屋门,她更是慌张得缩了缩头,夹着尾巴,踉踉跄跄朝暗处跑去。
她太没有用了,连她自己都气自己。
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面对夫君?
难道这就是爱,让人变得这样胆怯和恐慌吗?
马蹄声“咣当、咣当”得前行,阮姝好像只剩了一口气,身形似剥皮抽筋,脑袋沉沉得靠在琴儿的身上。
她睁着眼睛,那圆圆的杏眸,不知在看向何处。
夫君不喜欢姝姝哭,或许,是姝姝这几日哭得太厉害,又惹夫君不厌烦了。
她这样安慰自己。然而只要一闭上眼睛,脑袋里都是东无欢和夫君在一起的身影,那不知名的泪水,就“淑淑”得流了下来。
琴儿轻轻拍打阮姝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而心中,已经在筹划到了月明山庄后的事宜。
苏姨娘的话没错,晋王冷酷无情,他可以一时高兴,将王妃捧上天,又可以在一念之间,将人摔下泥地。
从来,都听说在皇宫后院,那被发落到寺庙或者打入冷宫的妃子,都是有去无回,终生在郁郁寡欢中度过。
就算邢磊告诉她,王爷终有一天会接王妃回去的。
那也不过是他来安慰的话罢了。
“王妃不要难过了,王爷是爱王妃的。”琴儿抚着阮姝的后背,现在,她能做的,只是让王妃变得开心点,就算是说谎也好。
“王妃不记得了吗?还是年前,王爷才说的,‘只要他挂着香囊一天,就爱着王妃一天。’琴儿今日见着王爷还佩戴着王妃绣的香囊呢。”她尽量用轻松,带着上扬的语气道——其实,她没有留意到王爷腰间的香囊,今日,也没有见到王爷的面,只听王嬷嬷说起,东无欢一直留在王爷屋内照顾。
“是吗?”阮姝琥珀色的眸子又冒出星星点点的光,她笑着,坐直了身,那脸上像是被风雨洗礼过的桃花,神色变得更加坚毅起来,“我就知道夫君不会不要姝姝的。”她用手擦了擦脸上风干的泪痕,让自己看得更加精神一点,“那夫君会接姝姝回去吗?”
琴儿点点头,心疼着,却不敢显露,笑着回望阮姝,抚着她的手背道,“会的。所以,王妃要开开心心的,等王爷来接的那一天。”
“唔!好!”阮姝甜甜回道,脸上一颗未被擦去的泪珠,似雨后的露珠,泛着盈盈的光。
琴儿默默得呼了一口气。
撩开车窗,正好看到棠街的夜景。
但见一个长得与阮瑶相似的人,在一家挂着“淘味书坊”匾牌的店门口哭闹。
“陈蓝蓝,我哥哥阮锋到底在何处?!哪个庙哪个寺?!”那粉红衣袄的女子,插着腰,将书店摆放的书全扔到了地上,“你不说,本小姐今日就砸了你的店!”
“阮大小姐,这可使不得!小店利薄,可经不住你这样砸。”一旁,是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阮公子只告诉在下,说已看破尘事,要剃度出家,后来的事,在下也不知情。”
“你骗人!阮锋你是缩头乌龟!”阮瑶似发了疯,将书坊门口摆放的物品,通通砸在了地上。
正月初一,自从她的姨母来访后,一切都变了。
她的母亲每日都说看到有鬼,在她的床头晃;她的哥哥留了一封信,不辞而别;而她的亲事,也因为没有母亲和哥哥的庇护,已经被父亲拍板定下,与那贼眉鼠眼的常道安,于下月十五完婚。
她不满哥哥阮锋的软弱,为何他可以什么都不管,要留下她一个人承受?
所有的委屈,似乎找到了洞口发泄。
然而却被一个巴掌打回了现实。
“阮瑶,你这是成何体统?真是要气死为父吗?”是阮巍奕带着三五个家丁赶来,颤抖着手,上前就扇了阮瑶一巴掌,“子不孝父之过。”他仰头叹息,也顾不得老脸丢尽,命人将阮瑶拖着捆了回去,“还不回家?!”
原本喧闹的街市,因这样一出闹剧,挤得出泄不通。
围拢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导致马车停滞不前。
“王妃,我去看看情况。”天影下马,对阮姝道。
“王妃,我们也一起下去看看吧,好像是阮瑶小姐。”琴儿探着头,看到阮巍奕时,更加确信了一点。
几人下车,但是好戏已落,又被退散的人群相互推挨着。
待人群散去,便只留了几个零散的客人,一边闲谈着方才发生的事,一边与陈蓝蓝询问新出的画本。
陈蓝蓝原就是影卫的人,但见得天影几人,便知道其中穿着白狐锦衣的,就是王妃。
只见阮姝,一身素净的白衣,上绣着杏色蝴蝶花纹,外卦白狐裘衣。虽脸上有些疲惫之色,依旧难掩她的美色,加之衣饰的衬托,在人群中更显得仙姿玉色,让人挪不开眼睛。
难怪王爷对她宠爱有嘉,也幸好他还识人,不然多看王妃两眼,怕是要被挖双目了。
“敢问几位贵客,来小店是想要什么样的书呀?”陈蓝蓝上前,肚腹翩翩。为了隐藏身份,也为了避免给王妃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只当作什么都不知情。
从地上捡起几本被砸烂的书,陈蓝蓝掸了掸灰,“今日几位贵客真是来对时候了,小店今日的商品,一律减价处理。”
“这里有好看的绘本吗?”阮姝道。
她想起之前姐姐给她看过一本绘本,在那里,她见到了很多新奇的事,也解答了许多她不知道的疑惑。
如果这里也有这样的书,那就太好了。这样等夫君来接她前,她也不会觉得无聊了。
“贵小姐,我们这儿的绘本都好看。品类多样,那是应有尽有,”陈蓝蓝笑道,不等阮姝再说,便让伙计打包了一箱书籍,送到了阮姝的马车上。
“不知道这些够不够您看的?”陈蓝蓝躬身作揖。望着伙计送上去的书箱,心中不免一阵忐忑。
这里,沿用了他的一惯作风,在书里夹杂了几张让人面红耳赤的画图。
也不知道这马屁拍的对不对,且万不要给王爷看到了,王爷若是知道了,后果不敢设想。但要是拍对了马屁股,这王妃要是在王爷的耳边吹一吹风,自有好处无穷。
正在此时,且听那细软的声音道,“请问,你这儿有关于生宝宝的绘本吗?”
“……”陈蓝蓝将腰弯得更深了些,心中冷汗涔涔,他这是没听错吧。
“没有吗?”那声音哀哀道。
她想等着夫君来时,与他生一个小小姝。
可按琴儿和娘亲说的,月事来了,她就能有宝宝了。
只是,她的肚子现在还没有动静,她看不懂医术,只能从绘本上找些答案。
琴儿羞红了脸,天影和陈蓝蓝则默默对视了一眼。
“有……有的,王妃。”陈蓝蓝意会,结巴道。
这不好办,赶忙又叫了几个伙计,将新出的、还有压箱底的春宫绘本都拿了出来,装了三五箱,直到那马车装不下为止。
这还是头一遭,他见女人这样要绘本的。
原来,王爷爱的是这口。
第46章
马车一路颠簸,来到月明山庄。
这是一处安置在僻静之处的宅落,依山傍水,冬暖夏凉。而在三里远的地方,又能见热闹集市,是一所怡人养人的好居所。
琴儿和天影先下了车马。四处察望,只见宅院内,亮火通明,外已经站立几个家丁,在门口迎接。
“王妃,请下马。”其中一名年轻的小厮上前,为阮姝搭好步梯。
一路奔波,让阮姝的眼皮,已经沉得撑不开。探着脑袋,向马车外张望,但见着来前的年轻男子,面容和善,好似在哪里见过。
她迷糊从步梯上而下,然而因为身上的裙子太长,便踩着裙摆往前摔去。
“王妃小心。”年轻的小厮,正是之前被陆渲派来月明山庄的阿才。
见王妃差点从步梯上摔下,慌忙伸手将她扶住。
这要是摔伤了王妃,他这条小命保不齐就没了。
“原来是漂亮小哥哥你呀。”阮姝揉了揉迷蒙的眸子,因看到阿才格外亲切,又免她挨了摔,便绽了一个笑,道,“谢谢你。”
阿才听到“漂亮小哥哥”几字,只觉背后冷汗涔涔。
躬身低头,四处张了张,总感觉从暗处有一道寒光直射而来,他一脸皱得紧巴巴,对阮姝扯了一个僵硬的笑道,“王妃,以后可否喊小的‘阿才’?小的着实受不起‘漂亮哥哥’的称号。”
阮姝点点头,“好的,以后姝姝叫你‘阿才’便是了。”又打了一个哈欠,她实在太困了,抵不住泛涌的倦意,对眼前的人道,“漂亮小哥哥,姝姝好困,可以麻烦带我们进去吗?”
见王妃这才答应着,可转眼又听得那几个字,阿才那方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变得又拧巴起来。颤着牙齿,只觉得脖颈处隐隐发凉,“王妃里面请。”
阮姝随阿才进了宅院。那宅院的气派景象,比王府还要更甚些。
但进得屋里,却见里面的陈设和她住的王府西厢一模一样。
“王妃,这是王爷要求布置的。”阿才见阮姝微楞,便解释道,“王爷恐是怕王妃离府,想家了,才布置成一样的。”
为了讨王妃的高兴,阿才又笑着说道,“王爷对王妃真是上心。”
“唔。”阮姝软软点头,神情没有欣喜,却带过略略哀伤。
她不想要这些,只想要夫君陪在她的身边。
因为有夫君的地方,才是家。
静默的夜色下。
一道冷影,从月明山庄的外墙翻越而下。
黑暗中,陆渲的黑眸和玄衣,与夜融为一体。
他打开门,潜入她的卧室。但见那软榻上的娇小人儿,已经酣然睡去。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迹。
“姝姝,不要把本王忘了。”他的薄唇,轻轻贴近她的面颊,柔软的唇舌轻轻为她舐去垂挂在脸上的泪水。
冷夜无情,他原本也似这夜无情、无感。却偏偏在遇上她时,变得失去理智。
他承受的远远比一般人想象的多。
宫中的局势虽在掌控之下,可他的蛊毒全然被东无欢控制,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东无欢已经将雌体蛊虫置入体内。
这样不顾身死,以身养蛊的人,如果没有抱着一死的决心,便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倘若他用强硬的手段,那只会逼着东无欢一死了之,如此,寄生在她身上的蛊虫,便也随着宿主死去。
所以,他只能有意接近,当作什么都不知情。
只有等到七月十五,也就是最后一次蛊毒发作之前,诱使东无欢将雌体蛊虫孵化,才能解他身上的毒。
东无欢的目的,他目前尚不可知,但若是因情而作,那阮姝在他的身边,无疑就是给东无欢创造机会,将阮姝置于危险的境地。
送阮姝出府,已是必然。
原以为他只要不去看她,便能忍心送她走。可是当看到她踉踉跄跄从他的屋外跑开时,那样不忍的情绪和思念,便要将他生生吞噬。
他知道自己经不住阮姝的撒娇,只要阮姝轻轻扯扯他的手指,他便什么都能依得。
然情境所致,纵然有千般不愿,他也只能在暗处目送她离开;在无人的时候,偷偷跟随保护,远赴千里,只为看她一眼,以解相思之苦。
“姝姝,乖乖在这里,等本王回来,接你回家。”他的唇轻轻敷上她的额,深凝的眸,遇上她的脸,便化作了春江似水的温柔。
湿热的吻,将阮姝从梦魇中拉扯回来,“夫君?”
她从床上惊起,却见屋内已空无一人。
空落落的心情,空落落的大宅,无论是什么样的事物都让她提不起精神。
琴儿时常拿好玩、新奇的物件逗阮姝,起先阮姝还会迎着笑容,直到某一天,阮姝认真对琴儿道,“琴儿,姝姝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琴儿才惊觉,原来,一直在逗她笑的是王妃。
王妃真的长大了。日日相见,并觉不出什么,待天气暖和些,琴儿发现那些为王妃刚做的新衣,竟都缩了一截,胸围处,也撑得更加紧了些。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王妃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盛放她含苞已久的青涩花蕊。
她的脸上,纯洁得依旧像朵雪花,却已经不见稚嫩的孩子之气。婴儿肥似的圆鼓鼓的脸,退却成标志的美人脸,眸间星光点点,眼眸一如清澈干净,却揉绪含情。
见她不笑时,眉头微蹙,一双含露的眸子似泣非泣,胜比西子还要多几分;笑时,又如牡丹绽放,倾国倾城。
原觉得王妃好看,不过,那时更多了些孩童般的天真可爱,如今再看,竟已经出落得袅袅婷婷,更似仙子下凡。
如果世人知道王妃的容颜,那一定是名动京城。
只是可惜,宅院守了很多侍卫,王妃出不了山庄,王爷也好似全然把王妃忘记了。让那好好的一朵牡丹,成了一朵无名无姓、无人问津的野花。
渐渐的,在山庄的家丁和婢女开始明白,原来王妃是失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