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们吩咐着流民安静,郑祥吉铁青着脸同黎云书并肩而立,不置一词。
就在两个时辰前,黎云书火速返回刑部,找到了他。
郑祥吉手上有公务处理,在刑部多滞留了些时日。见黎云书风风火火而来,他还未开口,便听她道:“郑大人,事情紧急,云书可否向您借个人手?”
“做甚?”
“云书查案至南街,发现有人意图对南街证人动手。”她语速难得极快,“他们是翻案最后的线索,我拼死也要保护他们!”
“南街?”郑祥吉皱眉,“什么案子?”
黎云书如实道来,郑祥吉冷笑,“你想过查清此案给刑部的影响吗?说崔文景不对,便是指责刑部不对!你走吧,我不允许任何人玷污了刑部名声。”
“......”
她没有走。
她的指尖在发颤。
直到郑祥吉又一次不耐烦地看过来,黎云书才道:“郑大人,对您来说,刑部的名声究竟是什么?”
“是伪造的政绩?是歪曲的真相?——还是眼睁睁看着好人被害死、坏人逍遥法外?!”
“哗啦”一声,桌上的笔墨皆被郑祥吉推翻,“你放肆!”
“我说得有那一句不是事实?!”
她陡然提高声音,头脑被气得发痛,眼眶中也被逼出泪,“亲手葬送公道,再想尽办法遮掩那些不公,这样的刑部,百姓会相信吗!”
“我让你闭嘴!”
他一怒之下拔出腰间长剑,如同被拔了逆鳞的龙,似乎下一秒就要让她人头落地。
可就在他攒起所有怒火、提剑逼近时,那个姑娘身形一颤,竟跪倒在他面前。
“大人,我求求你了。”
那双眼里满是血红,泪水盈溢而出。
“云书这辈子除了天地父母,没跪过任何人。蛮人害我,我没跪过;恶人欺我,我没跪过;就连阿娘被害,连我科考险些被废,连我差点殒命于战场上,我都不允许自己退让半分。”
“可我真的想救他们,不仅为了证词。”她声音哽咽,“大人,那是几十条人命啊。”
郑祥吉的步子瞬间僵住。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是个软硬不吃的人。
刑部牢狱中关押了那么多罪犯,被他打死的无数,被他送上断头台的无数。他见惯了生死,见惯了哭嚎,也见惯了无数人下跪。
唯独这次,他见到那向来坚毅的姑娘跪在自己面前,看见那惯常淡漠的双眼充斥着这么强烈的情感,他忽然觉得心里那口沉闷冰冷的古钟,被狠狠撞了一下。
为了一个公道,为了让那几十人活着,她甘愿放弃尊严。
......上次见到这样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着?
是他刚入职刑部的时候。
是他经手的第一桩案子。
他的同僚因一时冲动,玷污了一个女子。女子没忍住流言,自尽梁上。
她的姐姐便如这般跪倒在他面前,请求刑部主持公道。
可师父告诉他,“你是刑部人,你的一切举动,都要为刑部考虑后果。刑部的名声,不能毁在自己人手里。”
所以他偏袒了同僚。那姑娘得知消息后,竟以血肉之身撞上鸣冤鼓,自尽当场。
那时鼓声震耳欲聋,他的心里,似乎也如这般触动了一下。
“你起来。”
黎云书抬头看他,声音颤抖却坚定。
“大人,刑部的名声,不是靠包庇换来的。而是真正的告诉百姓,告诉朝廷,我们不允许任何罪孽——哪怕要将刀尖指向同僚。”
“我求你,是因为我信你。”
郑祥吉的指尖又是一颤。
她的目光实在太过坚决,让人无从避让,无法忽视。
便如数年前重映一般,遗忘多时的鼓声,再次扣响在耳旁。
让人情不自禁觉得......她说的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