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嫁衣也的确称得上最字。
而她,到了出嫁那日,也应该会有那么一件嫁衣,让满京城的待嫁闺秀们羡慕。
赵容蓉轻抚着手中的布料,忽而感慨,“早知今日会成亲要穿嫁衣,我当初也该学一学刺绣才对。”她倒有心想要拿针绣上图样,只可惜她从前也不曾学过,可她听闻民间姑娘嫁如意郎君,嫁衣都是自己亲手做的。
她便告诉陆湛,说她要自己绣嫁衣,答应了以后才想起,她哪里会拿针穿线,打小就没学过,连针孔在哪儿都不知晓。
她看向玉禾,“玉禾,要不你现在就开始教我刺绣,如何?”
“还有半个月呢,我绣好一处图样应该来得及?”
“我这般聪慧,许是你一点就透。”
“我想在裙摆处,绣一支玉芙蓉。”
只要这衣裳上有她的手笔,便也称的上是她亲手绣的,她也不算是食言。
“公主。”玉禾担忧的皱起了眉头,“您得仔细想想,咱们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
“您本不该和陆郎君来往从密。”
“您是金枝玉叶,他不过一介平民百姓。”
“若是宫中知晓,可该如何是好。”
玉禾此刻光是想想,若是宫中任何一人知晓公主在江南同人成了亲,就觉得此事会掀起滔天大浪,连公主自己也会被卷入这巨浪之中,便是公主再得陛下疼爱,也无法全身而退。
赵容蓉这才抬眼,一张芙蓉面上,笑意浅浅,却又写满了不在意,“父皇都答应了我,这一年让我隐姓埋名四处游历,如今回京的时间还未到,我如今无论做什么,那都是在父皇的默许之下。”
“我现在想同陆湛成亲,又有何不可。”
玉禾愣了神,公主这番话,好似解释的无比通顺,却又处处没有道理。
看着赵容蓉对嫁衣上了心,玉禾才狠狠心,“可公主,您已经有婚约了,您忘了吗?”
“您若同陆郎君成了亲,也不过是这一两月的光景。咱们就要回京,您就要同卫三郎完婚。”
“何必如此呢?”
昌隆帝第五女安阳公主,天之娇女、惊世之貌、深受圣恩。在她十五岁及笄那一年,上奏请婚的世家豪族数之不甚,昌隆帝千万个不肯轻易为她定下婚事,最后拖了快两年,才定下了卫国公三子卫桓。
而这桩婚事整个大楚都知晓。
赵容蓉似花瓣娇嫩的粉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写满了不高兴。
她原是想要拿炭笔在布料上描画出花样的兴致,也在这一刻被玉禾这话给打散。
她起了身,推开窗,看向河面上,小舟缓缓划过,平静的水面便会泛起淡淡的波纹。
江南这个地方,不止是风景宜人,就连日子也好似过的缓慢平常,沾染了水乡的烂漫。
她倚靠在窗边,玉葱似的指尖,轻轻点着窗台上养的一盆吊兰,如今花开的正好,是前些日子陆湛送来的,她甚是喜欢,便摆在了这里,只要她一抬眼,就能瞧见。
她不高兴道:“这大好的日子里,你提他做什么?”连一个名字,都能让她轻易动怒。
玉禾走上前来,轻叹一口气,“奴婢也不想提他。”
“奴婢知道卫三郎不是个什么好人,从来都配不上公主。”
“而陆郎君,出生清贫,人品却极好。”
赵容蓉轻笑一声,“你怎么不说,他模样也生的极好。”
玉禾知晓这是她家公主动怒的前兆。
她家公主为何会称病离开京城,自是有原因的。
那卫家三郎,竟然敢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与公主有了婚约,却又早早的与他那远房表妹有了首尾,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
此事瞒她瞒的死死的,便连公主生母贤妃娘娘,也帮着卫国公府一起隐瞒此事。
公主尚未与卫三郎完婚,便有了庶子。
便是公主并不在乎这门亲事,左右同谁成亲,也不过是她身边多了一位驸马,她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她却也无法忍受卫家对她的欺瞒,这是何其令她感到羞辱难堪的一件事。
原是可以借此推掉与卫家的婚约。
但偏偏……
这中间,有位贤妃娘娘。
公主‘病了’,病的好似在京城多待一日,便会立刻死去。
这才有了昌隆帝默许公主称病离宫散心的这一年空闲时间。
而今,他们在江南已经待了九个月,初秋时节来到这里,度过了枫叶似火的秋天、寒风萧瑟的冬天、百花齐放的春天,等这个夏天过完,她们也该离开这里,启程回京了。
江南四季风景美如画,住在这里,那些烦心事,皆被抛到了脑后。
可她们终究不过是过客,就要离开此处的。
“公主,您得三思,您同陆郎君成亲这件事,可不是小事。”
赵容蓉忽而就恼了,作势要将那兰花给折断,偏碰到花瓣时,却又突然卸了力气,轻轻落下,用指腹轻抚花瓣,她舍不得了。
她微垂着眼,密密的眼睫遮住了她那双总是含笑,笑意却是冰凉的眼眸。
“玉禾。”
“我现在不是安阳公主。”
“我是素娘。”
“素娘她既然想同陆郎成亲,我便答应她,让她与陆郎完婚。”
“我知你是为了我。”
“可你又何必担心呢。”
“等我们离开江南之时……”
“素娘就会消失,不复存在。”
“这世上没有素娘这个人了,便也不会有人知晓她的生平,又怎么会知晓她在江南同人成过亲呢?”
“便是陆湛,素娘若是死了,他又能记得她多少时日。”
她说的太过冷静随意,仿佛说的不过是一件寻常小事,玉禾却听得心惊胆战,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可公主又平静的告诉她,“玉禾,我只想过几天开心日子。”
*
玉禾站在桥头,一时恍惚,竟然又想起了多年前的旧事。
当年她不能劝,明知公主漏洞百出,却任由公主嫁了陆湛。
公主说不会有人知晓江南事。
可是她们都错了。
只要陆湛一日活着,一日还想着,只在江南出现过的素娘,便一直都会在。
她抬眼看着桥的另一边,她家公主握着刀指向揽月。
她一时惊惧,不知道公主到底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真要杀了揽月?
可揽月为何都被刀指着了,也一动不动,任由公主拿刀指着他。
她心中焦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紧盯着对面。
*
赵容蓉不常用刀,也低估了这把刀的重量,她手腕微动,目光依旧落在‘揽月’的眼上。
对方的眼神太过沉静,就好似不曾因为贴在他脉搏之上的刀尖有过一丝害怕。
赵容蓉有些恼怒,她明明只要稍微用力,刀便能刺穿对方的肌肤,刀上似泛起了丝丝淡红,她睥睨着他,“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揽月’看着她,轻轻一笑,覆在面上的冷漠神色淡去,多了点儿温柔之意,就好像在哄着她般轻声细语,“若是现在杀了我,你就能开心。”
“那我愿意死在你刀下。”
好似这条命也算不得什么。
赵容蓉忽而冷笑,“杀了你,就能让我的蛮儿不遭受此罪?”
她忽而扔了刀,拂袖转身,不再看他,所有情绪都不再外露。
“皇叔若想扮做他人,下次最好再聪明一些。”
“不要留下破绽。”
玉绥摸了摸脸,□□完美无瑕的贴合,他与揽月又身形相似,便是碎星,一时都分辨不清楚谁是谁。
他忽而笑了笑,有些开怀,“我原以为没有破绽,不想还是被你看穿。”
“想来这些年,你没有忘了我。”
她能认出他来,不就表示她对他的了解一如当年,从不曾忘记。
赵容蓉微微偏头,只用来束发的那一支步摇微微晃动,“我忘记什么,还记得什么。”
“从来都不重要。”
“我已经同你说过,素娘死了便是死了。”
“这世上没有这个人了。”
“我不知道你留在京城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了权势、皇位或者别的什么。”
“这些都与我无关。”
“我只要你再不出现在我面前。”
玉绥走上了台阶,他的动作并不算清,每一步都发出了声响,就像在提醒着眼前人,他在向她走来。
赵容蓉却不曾动。
他捡起了地上的刀,将它擦干净了,收入刀鞘放回原处,并不接赵容蓉的话,只温和的提醒,“你不会使刀,日后也别再用了,小心伤了你的手。”
“蛮儿的事,我自会查的水落石出,给你和蛮儿一个交待。”
“交待?”赵容蓉轻笑一声。
“皇叔未免也将自己摘的太干净了些。”
“若非是你与卫国公府有了来往,蛮儿怎可能会遭此罪?”
玉绥目光一滞,泛起了悔意,他的确脱不了关系。
“我没想过会如此。”
“是我疏忽,京中局势,远比我想的复杂。”
“我只是想知道卫家人对蛮儿好不好。”
赵容蓉忽而就攥紧了大袖遮掩下的手,“蛮儿是我的女儿。”
“她是我的骨血,同这世上其他人都没干系。”
“你若真想她好,就该离她远远的。”
玉绥苦笑起来,“可我不愿。”
“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身陷险地,而无动于衷。”
“你别怕。”
作者有话说:
新添内容,是因为下一章卡卡卡文,这样会顺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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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求大大高产吧】
【大大,你不觉得太短了吗╰(???)╯】
【女主真是个渣女,骗人感情,说走就走,还让人追妻火葬场,真不公平!】
-完-
第十六章
◎你当真以为揽月是揽月?(修bug)◎
“你别怕。”
风中好似传来了这样一句话。
赵容蓉微阖了眼眸,有一瞬间想要再认真听一遍,那话也随着突如其来的一阵风消散于天际,再无可寻。
别怕?
这话多可笑。
她怎么会怕呢?
她终于转身,那支步摇只微晃了一下,又纹丝不动。
阁中只剩下她一人。
她那双总是带着笑,却冰冷淡漠的眼眸里,浮上些许困惑与迷茫。
不知过了多久,玉禾走到她跟前,轻声唤她,“公主?”
一连好几声,她方似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在这一瞬间,她想要收敛所有情绪。
“您还好吗?”玉禾担忧不已,她方才离的稍远,不曾知晓阁中到底是什么情况,却也感受到气氛紧张。
她想不明白,公主为何会对揽月刀刃相向?难不成是因为玉绥而迁怒揽月?
赵容蓉懒散靠坐在玫瑰圈椅上,端了茶轻抿一口,随意道:“我如何会不好。”
“我好得很。”
这话一出,她微微皱了皱眉,闭上了眼睛,好似在平息情绪。
玉禾明白,她家公主此刻情绪不明,好似在同人生气,却又更像是同自己生气?
玉禾疑惑不已,试探问道:“公主,可要奴婢安排,不许揽月再入府?”明面上,揽月是奉了玉绥的命令,才潜入公主府送药,可暗地里,窥探公主府到底抱有何种居心,玉禾不敢去想。
偏偏公主竟默许了揽月在公主府中行走……
公主她这是……
赵容蓉这才睁开眼,用一种惊讶而又奇异的目光看向玉禾,“你没认出他来?”
玉禾愈发迷惑,“公主的意思是?”她应该认出谁来?
赵容蓉仔细打量着玉禾的神色,见她不似作伪,完全没有明白她话中意思。
可她分明就能一眼看出那藏在面具之下的人来。
她奇怪的问道:“你当真以为揽月便是揽月?”
“他不是揽月,又能是谁?”玉禾惊疑,她便是几年不见,揽月的模样还是能认出来的,若不是揽月,此人又能是谁?
赵容蓉玉手托腮,盯着忽而在湖上停留的蜻蜓出神,半晌才回答她,“罢了,你就当是他好了。”
“他要来送药,便让他来。”
“你不必管他。”
“公主……”玉禾心中不赞同,欲要劝,“怎可让他随意在公主府行走。”
赵容蓉却又摆手,不愿再听玉禾劝说,“你不用再提。”
她心情说得上是古怪,便连语气也开始带上了不确定。
“他到底为何还要将我当做素娘……”
玉禾只听她说了这一句,尚未听得真切,她却忽而住了口,话锋一转。
“庆春何时回来?让她来见我。”
玉禾叹气,只好回道:“大理寺半个时辰前着人来传话,等她分辨过那具尸首后,午时便送她回来。”
赵容蓉也不再开口,只摆摆手让玉禾退下,她一个人待着,想起了许多。
她与素娘分明就,完全不相同……
*
有脚步声,揽月原是倚墙而站,此刻站直,手也搭在了刀柄上,下一息,来人从墙后走出来,他方才松开手,“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