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隆帝神色依旧平静,他缓缓开口,“你有何证据,证明当年是朕错怪了德妃,错怪了陈家?”
刘皇后道:“证据,我有。”
她摊开了手,露出了掌心之物,“陛下可识得此物?”
那是一方手帕,已经是陈年之物,鹅黄半旧,虽是上好的云缎,只右下角绣着一支桃花。
贤妃神色大变,颤声道:“你这是诬陷!”
“陛下,皇后她是在诬陷嫔妾。”
昌隆帝的目光落在那方手帕上,沉默不语。
“真蠢。”赵容浔摇头小声道,贤妃这么多年都没长脑子,也是难得。
赵容蓉不知何时清醒过来,她那双从来含笑的眼,冷漠的不似凡人,“她不是蠢,她只是有恃无恐。”
一个人仗着背后有人替她撑腰,杀人放火,坏事做尽也不会觉着是自己的错。
她动了动,将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好似有一块冰,冷意逐渐传到她的四肢,让她一点一点僵硬。
“我问过陛下,可还记得我们的儿子。”
“想来陛下是不记得的,您不记得他,不在乎他,都已经没关系了。可他是我十月怀胎千辛万苦才生出来的儿子,我总是要为他报仇的。”
“你我夫妻一场,总还有几分情分。”
“我只要您下旨处死卫拂衣,将真相告白天下。”
“您也老了,该让位给年轻人了。”
昌隆帝没回答她,只问,“为何是现在,皇后才想起为云儿报仇?”
“这些年,你明明有无数次机会。”
刘皇后被戳中了心事,她大笑了起来,面色狰狞,“陛下不也是日日看着我受煎熬,却什么都不做。”
何世安已经等不及报仇,不耐烦,“娘娘何必同昏君妖妃多费口舌,反正今日他们都会死在此处,下去陪大皇子。”
左相高喝一声,“臣等誓死保护陛下!”
何世安无视了玉绥的刀,猖狂一笑,“玉王,我劝你收了你的刀,纵使我死了,你也逃不出此地。”
“你不妨抬头看一眼。”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围墙,圆月之下,墙上不知何时高架起了一张张弓箭,开了刃的箭头闪烁着寒光,密密麻麻,好似布下了天罗地网。
“反正我只要狗皇帝的脑袋,祭奠陈家满门。”
“你杀了我,也没有用。”
昌隆帝抬手,让常禄扶着他站起来,无视了左相等人苦苦哀求,将自己暴露在被攻击的范围内,他咳嗽了数声,看向同刘皇后站在一处的谋逆之人。
“谋朝篡位,你当真以为能坐稳天下?”
他将参与谋逆的人一一念了出来。
“陈家。”
“刘家,卫家……”
“还有吴家。”
人群之中,有人不自觉的身形一晃。
昌隆帝叹口气,“朕从未察觉,有这么多人多年来,都在暗地里谋划要夺朕的江山。”
“你们若想取朕性命,只管冲着朕来。”
“江山,朕不会交给你等。”
刘皇后恨得眼睛里都被血染透了般,“到现在你还护着她。”
“动手吧。”
贤妃已经吓破了胆子,“陛下。”
预想之中的箭羽并未落下,只是一瞬间,弓箭手们转了个方向,弓箭直指何世安等人。
何世安起了慌乱,不可置信的看向叛变的弓箭手们,“你们?”
玉绥忽而一笑,“现在,你们还以为你们有胜算吗?”
刘皇后踉跄一步,“不可能。”
怎么会如此,她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眼看着就要大仇得报,为何还会出错。
“我不信。”
她厉声喝道身后突然慌乱起的侍卫们。
“你们还不动手,不杀了他们,也活不了。”
常禄高喝一声,“护住陛下!”
亲卫们也瞬间拔出了刀。
何世安从腰间摸到了软刀,刺向玉绥。
局势瞬息万变,连角落里都不曾放过,赵容浔踹了一脚朝他们扑来的侍卫,挡在赵容蓉身前。
“蓉儿,你躲上一躲。”
在场哪个不必他们重要,为数不多的亲卫们自是护着陛下,还有太子。
乱做了一团时,不知是谁踢倒了灯笼,蜡烛带着火光在地上滚动起来,燃起了一阵火,起先无人在意火势,只火苗蹿起时,众人虽在搏斗,却都不住地往门外撤。
玉绥刀背敲晕何世安以后,回身去寻赵容蓉的身影,她的身旁也有几纵火苗,她正在朝贤妃所在的地方而去。
他眉头一皱,快步的朝她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前,“我先送你出去,旁人你别管。”
赵容蓉却对他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似是撒娇,“我要同我母妃在一起。”
玉绥无奈,一边挡着旁人的招式,一边护着她撤离,她很是安心的倚靠在他的胸前。
贤妃紧紧地拉着赵容瑛的手,跟在昌隆帝身后,被亲卫们护着,眼瞅着就要离开火势渐长的寒春殿。
一声明亮的,“母妃。”
还有搭在贤妃手肘处的,柔软的一双手,“儿臣来扶着母妃,快走罢。”
旁人没多想,一心只想逃离此地,且扶住贤妃的人,是安阳公主,更不会做她想。
终于,他们要出了这寒春殿时,赵容蓉抓紧了贤妃的手,脚步滞缓,她低声的唤道:“母妃。”
贤妃只顾着逃命,哪里听得清楚。
不知不觉间,她们二人的脚步落了后。
而后一刹那,贤妃受不住的腿一软,朝着赵容蓉身上倒下。
她的意识还是清醒的,身体却不再受控。
偏偏这种时候,无人发觉,只顾着先离开此地。
后面是熊熊烈火,救兵已经将所有谋反之人给捉住。
昌隆帝受不住累,好一通咳嗽后,被常禄带着亲卫护送回着,准备回紫宸殿。
赵容瑛六神无主的被亲卫带着同其他人一起离开。
生死攸关之下,哪里还能顾得上旁人。
谁也没有发现,原是走在人群里的贤妃和安阳公主,逐渐没了影子。
寒春殿里,大火高涨,烧亮了半边天,火焰是红色的,犹如黑夜里绽放的炫目花朵,一朵比一朵开的更甚。
“母亲,您看这火烧的多美呀。”
赵容蓉痴迷的伸出了手,好似抓住了一丝火光,那丝火光就像在她的手指尖上开出了一朵花,她的母亲歪靠在她肩上,虽不情愿却也没办法,只能同她一起慢慢走向火海里,她的眼中集满了泪水,顺着眼眶往下滑落,可是浑身的力气都已经被抽空,连话都说不出来。
终于四下无人了,地上的尸体也都寂寞无声。
赵容蓉走的并不快,毕竟她这辈子没有提过重物,贤妃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压的她摇摇欲坠,可她并不在意。
她光洁苍白的额头,已经因为太过靠近火渗出了汗珠,随着她削瘦的脸颊往下滑落。
脚下有一具尸体拦住了她们的去路,她低下头,目光中带着点儿悲悯之色,“母妃,你瞧,这些人其实也都是因你而死。”
“就像当年一样,大哥哥,二哥,还有德妃,陈家人,其实都是因你而死。”
“他们都死在了这里。”
“他们的魂魄也困在了这里。”
“好多年了。”
“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因您而死的人太多了,您说,您有多少条命,能够偿还呢?”
寒春殿的大门已经被火焰给吞噬,那张春去秋来的牌匾上因着用金粉描摹,所在在火焰里熠熠生辉,迸发出了明亮的光,却又一点一点的化为灰烬往下坠落,来字渐渐地消失时,她们终于快要踏进火焰里。
“母妃,您一条命偿还不了,儿臣这条命也拿去同您一道偿还。”
“到了黄泉,您有儿臣作伴,也不算孤单。”
“虽然,儿臣知晓,您从不想要儿臣陪伴您。”
她一脚就要踏入火场时,玉绥用力的抓住了她的手,“停下吧,蓉儿。”
赵容蓉想要甩开他的手,她瞪大了双眼,带着恨看向玉绥,“你放开我。”
可怎么都甩不开。
玉绥抬手敲了贤妃后颈,将人交给揽月,然后不顾赵容蓉的挣扎,将人结结实实的抱在了怀里。
“你凭什么拦着我!”
赵容蓉歇斯底里的拳打脚踢,他自纹丝不动。
他安抚的摸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轻轻说着。
“蓉儿,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
“所以你真的想死,那我陪着你。”
他们在火光里相拥。
赵容蓉哭的累了,她睁开了哭肿的双眼,看见他平静的目光,和眼中跳跃的火光。
就在快要吧诶火吞噬之前,她忽而就生了惧意。
作者有话说:
爱生惧。
欧耶,剧情线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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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言万语道不尽我的心意,只能努力用营养液浇灌你,你可感受到我无尽的情意!】
【大大今天更新了吗?更了。营养液浇灌了吗?浇灌了。】
-完-
第四十七章
◎你到底何时才开口同我说话◎
中秋节的夜晚,皇宫生变,火光照亮了大半个京城,一直到晨星破晓时分,火光将将熄灭,整座城都陷入了恐慌里。
夜色褪去,可夜晚还没有过去。
老百姓纷纷闭门不出,迫不得己出门办事的人,脚步匆匆,低垂着头,揣着手,活似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他们余光里,瞥见一辆辆拉送尸体的板车从皇宫的方向而来,尸体散发的焦味与腥道交杂在一起,令人作呕,还有那滴滴答答从板车上流下的血水,路人生怕踩上,连连后退着避开。
“皇宫行令!”
告示栏前,录官高喝一声,将告示张贴在告示栏上,他离开后,告示栏前便围满了人。
甚至有好事者,敢在禁军远离后,围在告示栏前小声议论。
“宫里传出来的动静真是撼天动地,昨夜我一宿没睡着。”
“谁不是呢。”
“多吓人呢,好端端的中秋节,皇后娘娘,不,刘庶人竟想不通逼宫谋逆。”
“咱们陛下果真是真龙天子,化险为夷,有惊无险。”
“乱臣贼子,一网打尽,可算是能太平两日。”
京中百姓都在庆幸他们的陛下龙体甚安,宫变也不曾殃及他们小老百姓,便也瞧起了那些个被抄家下狱的热闹。
人群之中,有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头上带着斗笠遮住了全部的脸,旁人的目光皆不在他身上,是以他能将整张告示沉默的看完,再悄无声息的离开,也无人察觉。
*
皇宫里乱了一整夜,第二日无人入眠。
紫宸殿,昌隆帝寝殿外厅里,朝中重臣皆在此,神情凝重。
今日议事不曾停歇,
“诸位爱卿,朕禅位之心已定,尔等不必再议。”
“让钦天监择吉日行新帝登基之礼。”
他摆了摆手,让朝臣们退下。
“陛下,您可要先休息片刻。”常禄上前一步问道。
“不必。”昌隆帝疲倦的回绝,现在他哪有心思休息。
“都安排妥当了?”
常禄端了晾凉的汤药来,一边回道:“安排妥当了,明日便出去。”
“只是贤妃娘娘哭闹着一定还要再见您一面……”
“说的还是安阳公主昨夜里要烧死她一事……”
谁能想到,昨夜里那样乱,安阳公主还会对亲母起了杀心呢?不过这一应事,皆是当年贤妃作恶而留下的孽,一切的源头不就是贤妃?
昌隆帝神色哀伤,夫妻离心,儿女离散,倒是应了孤家寡人的命数。
*
青砖绿瓦,毫不起眼的三进小院里,小小的庭院中,没有栽种花草,只一块向阳的地方,搭建了一架秋千,还有一匹打磨的十分精致的小木马,铺了地毯的地面上,还散放着许多小巧的玩具。
玩具的主人,却没有心情玩乐,小小一个人儿就蹲在院门口。
方才柳娘说了,阿娘今日就要来接她了,她在这里住了好久了,每天都只能同红儿一处玩,她想阿娘是不是不要她了。
晌午的太阳,有些晃人眼睛,柳娘拿着蒲扇走过来,一边给她遮太阳,一边劝她回房,她倔着不答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就伸出了小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小声的哭了起来。
她抽噎的小声说着,“阿娘她不要我了。”
阿娘不在,她都一直在忍耐不能哭,可是今天她只觉得委屈极了,再也忍不住。
小小一个人,捂着脸哭,只是不想让旁人瞧见,模样可怜极了。
柳娘将她抱起来,小声哄着,“蛮儿别哭,公主就快来接咱们回家了。”
“公主怎会不要蛮儿呢,公主最疼的便是蛮儿。”
柳娘也在思考。
宫里的事,已经传遍了京城,她们这处藏身小院也没少听闻,当初公主将她们悄摸的送到这里,必是早就知晓有这样一场祸事,让她们能避过。
幸好,乱臣贼子未能得逞,公主肯定平安无事,只过了快五日,她们这小院子里还没有收到公主的消息。
柳娘心中担忧的不行,又只能温柔的哄着蛮儿,一边又背着蛮儿找人赶紧去探听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