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头一回做丫鬟,此前查探过许多人或事,如今看来,是十分简单的。
只要一点,唯主人之命是从。
这并非难事,往后习惯了,许能做得更好。
她心里悄悄鼓气。
忽一失神间,窄窄的袖口蓦地被谁攥住了。
楚楚眉梢扬起,见一只柔美白皙的手落在她腕上,指尖牵着袖子,纤纤手指细微颤抖,骨节紧张地发着白。
循着这手,她抬眸看向了尹婵。
眼前的小姐让她倍感意外。
这张脸是楚楚见过最美的,双眼的红晕衬得愈发冰肌雪肤,曼妙可人。声音亦是美妙如溪,柔婉又轻灵,只是略低,带着丝丝哑声。
楚楚递给了她一个不解的眼神。
尹婵抬眸垂眸,犹犹豫豫,虽顾虑颇多,却仍未失了举止仪态。
这等踌躇间,楚楚只当大家闺秀被刚才吓到了,放轻声音道:“小姐请说。”
尹婵心里早乱得一塌糊涂。
适才听那几番叱骂,已然尝到难受的滋味,断不想往后再遇。
可、可这样会不会……不知该如何去说,只觉来到原州,所见所知全在她意料之外。
她甚至临到此时,才头一回认清自己。
她只是俗世平凡人,会自私,会有不可告人的心思,甚至,会做坏事。
尹婵闭眸,喉间颤意不停,深吸了一口气。
抬手轻轻抚上胸前,按压住那里的情难自禁。
再睁开时虽鼓足勇气,却也酡红了脸,在楚楚波澜不生的注目中,嗫嗫嚅嚅道:“楚楚,你、你教我……好么?”
楚楚倏然错愕。
她一片惊讶的神色,尹婵不合时宜地想起,独一回与谢厌同坐马车时,他那句近乎恳求的“敷衍我好不好”。
倘若回到当时,她一定……
她一定伸手触上去,碰一碰他的疤痕。
那时的顾虑以至于此刻想起,满心腾起了苦涩。
尹婵焦躁不安地蜷起手指,不知道是在和楚楚解释,还是告诉自己,忍不住的轻喃:“我不想她们说他……”
枝丫轻抚,海棠香压了春风。
楚楚一闪神,猛然从她酡红的眼梢,窥见了那溃不成军的理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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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我错了,女主这种直接的性子真的是JJ难有,太喜欢了】
【好好看啊,阿婵知道了男主的事,我还以为会很生气,没想到会是这样,这个女主我可太爱了!】
【绝配】
【好看好看追上来啦】
【大大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完-
第18章 、浪荡
◎如同打量一件无足轻重的器物。◎
谢宅去年扩建了,年末便在宅中多造了几处新院子。
尤以眼前这个地段最好。
一则毗邻谢厌曾经的居处,宽宽绰绰还幽静。二则当初这院欲划给赵逢玉住,赵逢玉在谢府深受宠爱,比谢家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所要自然是顶好的。
尹婵与楚楚走进新院时,前头闲话的几人已经灰溜溜离开。
楚楚引她四处看,并列下缺少的东西。
家具物什都早摆上,当下便能入住。尹婵没别的要求,浅浅看后,想出府先将阿秀带回。
楚楚思忖一二,回道:“小姐暂且在此休憩,奴婢去寻管家,让他备好衾被,咱们今晚便搬来住。”
尹婵点头应了。
楚楚拿着要新买的物品单子,急冲冲去找管家。
留下尹婵独自坐在院中的圆石桌前。
左右无事,起身绕着矮墙看是否有地方能种花草。
此院建得奇怪,本该四面粉墙的,却只得三面。
左院靠近耳房处,适宜设花圃的地方原应砌墙防护,却光秃秃的,反倒挖出一片荷池来。
池塘想是充院墙之用,恰恰与旁边的院子隔着一道不远不近的距离。
只是,那边院落约莫无人居住,简陋破败。冲天的树长势茂盛,池边杂草也无人打理。
尹婵走近莲塘,时值春日,还没长花叶,乌漆漆的一洼泥。
定定看了半刻钟,四周安安静静,不由得神思翩跹,想到身处之地竟是谢宅,而谢厌是谢琰的兄长,心头不住的茫然。
信阳候府还有位大公子,此事被他们藏得太深,连爹爹都不知道。
既如此,谢琰可知他有兄长?
观谢厌模样,约莫及冠之龄,比谢琰或许年长不了多少。
他们是亲生的兄弟,还是……
尹婵曾在宴会中与谢琰母亲有过几面,她非侯爷原配,而是先夫人逝后由妾抬为的继室。
谢厌被父亲遗养在原州,那他的娘亲会不会?
尹婵不敢细想了。
绵绵春风穿过莲塘,打在她鬓边,抚乱了发梢。
暖阳当空,风过时还是浸凉。
尹婵衣衫薄,骨子泛起一阵冷意,拢了拢袖,准备回房。
院中忽然进来一男子,后跟着几名小厮。
想是在找什么,四处看后,纳闷道:“表妹她们不是说在此地吗,怎么不见人?”
“表小姐怕是已离开。”小厮发怵,“这里被谢厌占了,咱们快些回吧,免得遇上。”
谢歧一摇扇:“本少爷还要你多嘴?”
“谢厌一刻前就离府了。”他高抬下巴,大摇大摆进院,睨了小厮一眼,“不然你以为本少爷怎么敢现在过来?”
小厮连忙恭维:“少爷英明。”
谢歧用扇柄敲他额头:“话多,快找人。”
尹婵起初没有听见声响,直见几人走到院里树下,才觉察到。
谢歧更没想到转身就在塘边瞧见一绝世美人。
当下步伐戛然,摇扇的手定在空中,怔怔望去。
立身塘边,柔曼窈窕,白底浅绿绸裙,宛如水中芙蓉。谢歧没在原州见过这等佳人,莫非真是荷花仙来了?
可荷花都还没开。
谢歧潇洒地摇开扇子,略微挡了半张脸,侧头低问小厮:“今日是哪家贵客临门,不然,怎会有位眼生的姑娘?”
小厮懵:“并无贵客啊。”
谢歧纳罕,须臾拿开扇,笑吟吟地上前道:“姑娘有礼,在下谢歧,不知姑娘如何称呼,缘何在此地?”
尹婵先是目光警惕,待他自报家门后,意识到他姓谢,是这里的主人。
原州谢氏的主人。
那与谢厌的关系便是……
倘若此前没有听见一番叱骂,也不知楚楚口中的谢厌身份,尹婵便该理所应当见礼,可现在,却情不自禁地生了些偏颇与芥蒂。
她抿了抿唇,侧身避过谢歧的礼,称呼一声:“谢少爷。”
言语是显而易见的疏离,谢歧风流浪荡,倒不觉得冷待,反而被这清清淡淡的声音挠得心尖痒痒。
原州美人多,但这样既柔美,又秀媚,因裳裙发髻的素淡而显出脱俗的,实在少见。
谢歧自然眼馋,免不得想与她亲近,问出是谁家府上的千金。
别的不说,不管原州的乡绅或是地主,以他谢歧的身份,相配都绰绰有余。
谢歧朗声笑道:“不知令尊是哪位府上?”
尹婵顿了一下。
跟随谢厌住在谢宅,是客,眼前的人是主。
尚不知谢厌在此地如何,但听楚楚之言,被遗养原州,常听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一定过得艰难。可谢厌的身手她见过,观那日对付欧阳善的手段,绝非任人揉捏。
否则,昨晚如何抢人家的房,今日又给她寻了崭新院落?
尹婵一时忧,一时庆幸。
更不由起了些狐假虎威的气势。
再看谢歧时,竟也糊里糊涂地开始乱想:他与谢厌年岁相差无几,少时有没有欺负过谢厌,是不是同适才女子那般叱骂无休?
诸如此类,倘若宫里嬷嬷还在身边,怕要责罚她,往日教养的礼数都去哪了。
见尹婵不说话,谢歧有的是耐心,正要温和有礼地引她。
小厮却恼主子被忽视,拿出平素仗势欺人的范,大咧咧喊道:“我家主子是谢家长房大少爷,姑娘未免太过自傲了。”
尹婵朝他看去:“原来是大少爷,民女失礼。”
谢歧横了小厮一眼,笑说:“这小厮平素被惯坏了,姑娘见谅。姑娘莫非是吾妹邀来的贵客,怎么独身在此。不妨由在下引路,带姑娘去旁处。”
尹婵摇头道:“并非贵府小姐盛邀。”
小厮觉出不对劲,悄声在谢歧耳边嘀咕:“少爷不觉得奇怪么,不是几位小姐请来的,老爷今日也没有贵客,该不会……”
谢歧以眼神询问,小厮压低声:“三少爷和四少爷前几日不是纳了几房妾么?”
谢歧立刻蹙紧了眉。
再看尹婵,确也觉得如此姿色堪称红颜祸水。
不过,他不认为这样的佳人会去做妾,观其仪态举止,哪像风月之地出来的。
当即斥退小厮,照旧打着扇,一派温文。
尹婵没想刻意隐瞒,见他二人小话后,看向自己的眼神略带微妙,顿了下,便开口道:“大少爷可识得谢厌?”
话出,在场几人俱是一震。
谢歧更甚,瞪大眼睛忙往后看,发觉谢厌不在此地,方才松口气。
回头,立马露出一副不赞同的表情:“姑娘不是原州本地人?”
谁敢在原州直呼谢厌的名字。
他又皱眉,不忍美人落身阎罗,满脸操心道:“姑娘此刻脚踩的院子便是谢、谢厌的……在下倒也不追究姑娘为何来此了,只劝你快些离开。或随在下去别的院子,这里可不能多待啊。”
尹婵快没反应过来,眉间轻讶:“多谢大少爷提醒,不过小女……”
谢歧长长叹气,打断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还不过什么,姑娘先随在下去旁处。”
谢歧满满都是拯救娇女不叫落入苦难的火热心肠。
或者还能来一段英雄救美。
因而,他热情不褪,面露诚恳与焦急,还让一小厮去院门瞧瞧谢厌回来否。
眼见他欲上前拉扯,尹婵只觉莫名其妙,也怪自己对谢家诸位心存芥蒂,没把话说明白。
当即后退半步,避过谢歧的热情,解释道:“大少爷——”
“少爷谢厌回来了!”
小厮眼尖地瞧见,大喊。
谢歧受到惊吓猛地一弹而起,比尹婵退后的步伐还要夸张,足足踉跄了好几次。
尹婵:“……”
几人霎时回头,谢厌一身黑,倚着门前的海棠树,眼无波澜,不知在那儿看了多久。
谢歧慌了,明明不久前才出门,这么快就回来?
惊吓之余见姑娘居然还站在谢厌的地盘上,英雄救美之心再燃。以清瘦之躯挡在她面前,只是喉咙隐约咽个不停,眼神连连闪烁。
谢厌冷着脸进了院子,目光不偏不倚,牢牢对准谢歧。
这张鬼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谢歧怕得要命,今早被他一顿恐吓还不够,怎生现在又遇到?
他欲哭无泪,但美人面前不可丢脸,双脚如同钉在土里,稳稳扎紧。
谢厌闲步逼近。
谢歧咧了唇,勉强笑笑道:“公子……”
而谢厌只是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便连个敷衍的眼神都懒得给,看向尹婵:“院子可如意?”
谢歧:“?”
“你回来了……”尹婵浅浅地笑,“这里很好。”
谢歧皱眉。
谢厌温声细语,自看到尹婵的第一眼起,一双眼几乎缠在她面上,其间炙热无需言表:“若差了什么,只管说。”
浓烈到快让她无法呼吸的眼神,尹婵无比熟悉。
适才和楚楚的对话一点点浮上脑中,她最先想到的是楚楚那句“他名谢厌,憎恶之厌”。
究竟有多大的怨,才会给子女伴其一生的姓名落上这样凉薄无情的字眼。
尹婵越是不愿深究,而这些事却反反复复钻入头脑。眼前谢厌长发披散,右脸的胎记和左脸疤痕都是昭示他被遗弃的铁证。
尹婵不避他阴森狰狞的面容,深深看进他眼里,轻声说:“嗯,我知道。”
谢歧俊脸皱巴巴。
又听谢厌问:“楚楚何在?”
尹婵答:“去管家处了,稍后便回。”
这旁若无人的交谈,话语还过分熟稔,谢歧终于慢慢反应了过来……
他双腿发软,后退两步,眼睛频频落在谢厌与尹婵的脸上。
“公、公子。”谢歧实在听不下去了,踟躇着开口。
谢厌似乎现在才看见他,脸色的温和散去,勉强施舍了一个眼神:“你怎么在这儿?”
谢歧咽了咽唾沫:“我是寻……表妹。”
“可笑。”谢厌讥嘲,“赵逢玉来此,是想找死吗?”
谢歧倏地止住声音,瞠目结舌。
他如何知道表妹在想什么?
约莫这里原本要分给她住,里间一些家什也是按她喜好,怕是见院子被谢厌拿去了,有意把东西搬走。
但不知怎么的,竟然没在这儿。
还是他来得晚了?
谢歧一头雾水,对上谢厌明显愠怒的表情,更不敢再说什么。
独独忍不住琢磨美人与谢厌的关系。
观他话里之意,这院子往后是美人住……怪不得谢厌两年没回、且他在谢宅原有住所,何故突然要安排新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