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正颜急忙解释:“我有一直带在身上的。”
说罢,她从袖口处摸出那块还带着些许温度的麒麟玉佩,邀功似的捧到他面前,微微昂首娇俏道:
“陛下所赠太贵重了,我只怕戴着太招摇被人偷走,亦或是万一不小心弄丢了才仔细藏着的,惟愿一直保存好它,并非不愿佩戴。”
夜听被她逗得浅浅莞尔,一扫方才的郁闷,连眉眼都染上笑意,是以喜怒无常的帝王终于也活成了风光霁月的无双公子,平添了一抹人间的气息。
修长的大手灵巧地将玉佩复而系到她的腰间,“弄丢也好,被偷也罢,皆与你无关,大不了朕替你讨回来。无需多虑,你只管戴着便是。”
姚正颜终于笑得眉眼弯弯:“好,多谢陛下。”
无视底下的百官贵胄,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互诉倾心,你来我往不见腻歪。
待姚正颜惊觉不妥后,才赶忙停下乖乖端坐好。
随后,她又淡淡地扫视了一遍方才看她笑话的人,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那些人亦是一时羞愧难当,纷纷眼神闪躲埋首敛声,毕竟连如今的后宫之首贤妃,都没资格坐在高阶上的位置,更别提能近身陛下了。
可姚正颜不过一个无名无份的小丫头,却偏偏得陛下如此破例的厚爱!亏他们还以为陛下是故意疏漏了她,殊不知从一开始,就已将人纳入了他的羽翼之下……
尤其方才吴将军的冒犯,让众人万分清楚一件事——这姚正颜,惹不得。
而瑟缩装死姚舒云,自然也少不了要被她审视,“姐姐为何总低着头?可是有何不适?”
从容端坐于帝王旁边的姚正颜,笑意盈盈地望向底下暗自咬牙切齿的慌乱抬头的姚舒云,又投去了一个带着几分得意的宽慰眼神,仿佛是在证明给她看:看吧,陛下就是疼爱我。
面对这无声的挑衅,姚舒云只能恨得皮笑肉不笑,僵硬地回了她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无事的,颜儿无需担心。”
“那便好。”
话音刚落,紧接着小黄门进来通禀:“陛下,太后和公主到了。”
只见陛下眼皮子都未抬,漠然道:“迎。”
随后,只见一袭湘红色曳地宫袍、金丝滚边的绣袍上绽放着朵朵的祥云的太后,踩着沉稳且有力的殷红宫履,一如踩在众人的心尖上,不怒自威。
她携着身后亦是红妆的戈阳公主,昂首阔步踏入。
太后虽已年近四十,但在北境的这些年,容颜依旧未被风沙酷寒摧残,倒是褪去了少女时的青涩,美艳端雅又不失妖娆妩媚,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杀伐凛冽之势。
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枭雄。
正看得失神,姚正颜耳边突然传来帝王的轻语:“朕允许你无需跪拜任何人,包括朕,亦或者太后,明白么?”
姚正颜点点头。如今的她,对陛下的纵容已经不会再感到难以置信了。
于是乎,除了陛下和她,所有人纷纷跪拜:“恭迎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先是脚步顿住,泛发的余光瞥见高位上那对无动于衷的俊男美人后,也仅仅只是在姚正颜脸上停留片刻,便收回了视线。
随即红唇微启,庄重威严:“免礼。”
等了半晌也不见帝王有何反应,不恼反笑:“皇上如今真是了得,哀家甚是欣慰呢。”
“太后高兴便好。”夜听慵懒地客套了句,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他可以端着架子不想跟太后寒暄,但戈阳就必不可少要行礼了。
明媚英气的少女,连声音都带着自由的野性:“戈阳拜见陛下。”
许是好奇这位自小没见过面的皇妹,夜听难得多看了她一眼,“赐座。”
“多谢陛下。”
初见这位传闻中喜怒无常的皇兄,戈阳多少是有些惧怕的,但见他旁边竟好好坐着一个娇憨稚嫩的小姑娘,不禁生出一种错觉:皇兄并非不好亲近。
戈阳有些高兴,她喜欢亲人,自然愿意亲近他。
至于他身边的那位姑娘,想必就是今日风头正盛的姚二姑娘了。早在回宫的路上,她就听闻皇兄对她格外的特别,没想到如今亲眼目睹,还是到了令人膛目结舌的地步——
别的不说,小姑娘尚且还没有位份,就已经亲密无间得不顾礼制,荣幸与帝王共用一桌,见了母后也不跪拜,属实是有些“嚣张”了。
不过戈阳倒是无所谓,小姑娘长的可可爱爱,十分惹人逗弄,况且年近三十、老树开花的皇兄稀罕她,她自然也跟着喜欢。
但只怕母后不乐意。
戈阳这般想着,还没收回思绪,便听到太后突然厉声怒喝了一句:“把她给哀家丢出去!”
姚正颜也是实实在在被吓了一惊,连握在手里的那杯、夜听斟给她的茶都洒了大半。
风平浪静时的骤然降怒,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地咯噔了一下,纷纷梦中惊醒般地看向太后口中所指之人——
正是姚舒云。
第29章
◎姚舒云被罚◎
姚舒云正绞尽脑汁意欲伺机而动巴结上太后,将将恍惚了一瞬,就陡然听到太后暴怒的厉喝声:“把她给哀家扔出去!”
她惊愕又茫然地抬眸,却正正对上威仪万千的太后如鹰隼般锐利凶狠的眼神,顿时暗叫不好,怔怔地环顾了一圈四周,只见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
姚舒云的脸色白了又白。
两个带刀侍卫霸气凛凛地应声进殿。
身后伺候的胡嬷嬷急忙反应过来,暗暗戳了戳她,姚舒云才惊慌失措地腾然起身,冷汗直冒地走出食案后扑通一声跪倒。
她眼眶通红,委屈不已:“太后娘娘,舒云不知如何冒犯到了您,但舒云绝非有意的,求太后恕罪!”
美人垂泪欲泣,最是惹人怜爱。
陛下阴晴不定没人敢招惹,但太后才将将回宫就这么随意处置一个无辜女子,又如何忍得过去?
天不怕地不怕但只怕夜听的年世子拍案而起,梗着脖子语气强硬地反驳道:“太后这是何意?人家姑娘好端端的坐着,您却无端肆意降怒,这番没来由的处置,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怒火中烧的太后不善地瞪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依旧蛮横无理:“哀家就是不喜她,看不顺眼还不能图个清净么?怎么,年世子觉得,哀家连这点权力都没有?”
“太后该有多少权力,臣可不敢妄自揣测。”
年世子气得咬牙切齿,奈何一腔辨词还未来得及宣之于口,便被姚正颜截断了。
“太后无缘无故欺辱我阿姐,总得有个理由吧?”姚正颜不悦地拧着秀眉,一脸担忧地为姚舒云求情。
姚舒云这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潸然泪下楚楚可怜地向她投去全部的希翼,“颜儿,你会救阿姐的对不对……”
郑重其事地配合她点点头,姚正颜出言宽慰道:“阿姐并无过错,不该横遭罪责。”
好一个姐妹情深。
太后却是陡然冷静下来,不紧不慢地理了理微褶的衣摆才轻蔑地抬眸,莞尔不语。
倒是服侍她的张嬷嬷,识趣地开口替自家主子解释道:“太后自有太后的道理。在北境谁人不知,太后最是厌恶有人穿绿裳在她面前晃悠,偏偏今日才回宫,这位姑娘就如此不识趣撞到枪口上了,太后谅她不知,没有当即处死已是格外开恩了,姑娘可不要不识好歹!”
一个奴婢都这么大的口气,可见太后的气焰是何等的嚣张!
可姚舒云的注意点全在张嬷嬷前面的话。
“绿、绿色衣裳?!”
她顿时下意识望向高高端坐上首、意气风发的姚正颜,再想想自己却要无端端的狼狈匍匐在地,心中不知名的怒火一点即烈,将她的胸腔烧得此起彼伏,连呼吸都紊乱起来。
见她错愕得哑然无声,一旁陪她跪着的胡嬷嬷,想都没想便把姚正颜抖了出来,扯着粗矿的嗓子就喊冤道:“可是,可是这身衣裳的锦缎是二姑娘送给大姑娘的啊!”
“胡嬷嬷你这是什么意思!”
冬晴姑姑听了,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二姑娘的确好心好意地将如此昂贵的锦缎送去了烟秋宫,且不说那已是好久之前二姑娘就吩咐的事,锦缎也是前几天一拿到就派人给送过去的,二姑娘又如何得知太后不喜人穿绿色衣裙?又如何料定大姑娘会赶制成衣裳穿来宫宴?”
胡嬷嬷却死脑筋上来了,全然不管现在是什么场合,不死心地纠结道:“可若是二姑娘提前打听了……”
真是个没眼力见的东西。
见她受到污蔑,夜听危险地眯了眯眼,正欲发威,身旁的姚正颜却是率先开口训斥道:
“胡嬷嬷可真看得起我。这些日子我只管在养心殿休养还不爽利,又试问我如何有功夫提前打听太后?若是不信,尔等皆可打听打听便是。但,你身为奴才,却当众挑拨离间我们亲姐妹的感情,到底是何居心?”
“老奴……”
“住口!”
敏锐地察觉到见陛下的神情不对劲了,姚舒云当机立断,一副怒其不争的作态,及时喝住了胡嬷嬷:“嬷嬷,莫要血口喷人!”
随后,她又低声下气地向姚正颜请罪,十足信任的模样道:“胡嬷嬷素来心直口快,的确是我疏于管教了,回头我定会重重处罚!然,我自知颜儿素来敬爱我,锦缎也是我吩咐下去制作的,一切都与颜儿无关!”
姚正颜私下里按住了帝王蠢蠢欲动的手,“阿姐信我便好。”
“你们…闹完了没有?”
一旁被无视了的太后,看着她们这些无聊的迂回,更加厌烦不已。
回过神来,姚正颜当即侍宠而娇、底气十足地义正言辞辩驳道:“既是太后未曾嘱咐交代,又如何能怪我阿姐?区区一件衣裳的颜色罢了,我阿姐可是有救驾之功的,太后如此擅自处置她恐怕不妥。再说,在场的诸位大臣,想必也不会对您心服口服罢!”
的确,张嬷嬷的那些话,任是哪个忠直的臣子听了都要冒火。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巍巍颤颤起身拱手,铿锵有力道:“二姑娘所言极是,大姑娘不知者不罪,这个道理太后应该懂得。”
太后又是一声冷哼,“哀家不愿意懂。”
看样子她今日是如何也不肯罢休了。
是以被蛮横无理地回怼了的老臣,无可奈何地拂袖坐下,其他忠臣亦是憋屈不已。
如今的事态发展,已经不仅仅关乎姚舒云该如何处置一事了,最重要的是,太后如今气势如此强硬,功高震主,需得尽快削一削她的气焰才是。
只是他们在底下气得要命,奈何上方的陛下却是依旧波澜不惊,一边慵懒地把玩着姚正颜的玉指,一边饶有趣味地托首看戏。
太后只好索然寡味地挑了挑眉,“陛下,您看此事该如何定夺?”
第30章
◎太后的往事◎
太后此话一出,除了孤苦无依的姚舒云死死地埋头祈祷外,其余人皆敛声屏气地望向帝王。
百无聊赖地抬了抬眼帘,对上太后暗含威胁的笑意后,夜听难得提了些兴致:“那不如就让她……”继续留下来膈应你罢。
“陛下!”
姚正颜脸色微变,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拽紧夜听宽厚温暖的大手,慌慌张张地打断了他:“求陛下不要处罚我阿姐,她无意冒犯任何人,您就高抬贵手饶了她这一回吧!”
闻言,夜听眼神意味不明地侧首俯视她,一时缄默不语。
倒是太后先心生不满,重重砸下了自己手中的青铜酒樽,阴阳怪气道:“呵,姚二姑娘一个小丫头,难不成也妄想左右陛下的决策?”
姚正颜毫不避讳直直对上她,语气轻漫:“我自是不敢。只是太后,您在急什么?”
“放肆!”太后冷喝一声。
没想到她从始至终都轻视鄙夷的小丫头,竟敢仗着皇上的宠爱,当众对她施以不加掩饰的倨傲和挑衅,让她又是一阵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咬牙切齿无语凝噎。
面对太后的斥责,姚正颜笑而不语,倒是姚舒云卑微至极地战战兢兢磕起了几个响头,“求太后恕罪…求陛下恕罪……舒云日后定会绝无再犯……”
她已经管不得原先计划为了讨好太后,可谓用尽心思、呕心沥血才做成的那些准备了,如今太后与陛下因她僵持不下,无论如何最后苦的也必定是她。
姚舒云怕了。
“阿姐,你没有错!”姚正颜声色俱厉道。
姚舒云顿时僵住,殷红的小嘴惊愕地微微张开,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怔愣地望向她。
她…她没有错?
是啊,她不过欢欢喜喜穿了件新衣裳,却要无端成为宫宴上的众矢之的,让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等着她出丑,可颜儿却告诉她,她没有错……
姚正颜竟是不惜得罪太后,也要保住她?
原来患难见真情,当是如此。
姚舒云心内百感交集,突然悔恨起来——恨自己自打见了陛下,便痴心妄想攀上高枝,生出龌.蹉阴暗的心思,几次三番怨恨自己的亲妹妹,甚至不惜设计下毒手想残害她……
她这个阿姐,竟是如此恶毒冷血…为了一个根本不看自己一眼的男人、为了争夺那点虚无缥缈的恩宠,全然不顾亲情!
可反观颜儿,即便得了圣宠也依旧不忘她这个阿姐,次次为她求情,事事为她着想,对她可谓千般万般的好。
——她究竟是为何会如此瞎了眼、猪油蒙了心,一直这样漠然地对颜儿的付出熟视无睹?
不能再这般恩将仇报了。
姚舒云如是想着。
然而姚正颜并不知晓她的内心经历了什么,只关心一直在神游的夜听,此时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随后,他不紧不慢地给她斟了一杯茶,又漫不经心地问道:“那颜颜觉得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