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底下姚舒云满眼期盼的真挚眼神,她果真大言不惭地对此事一锤定音:
“既然我阿姐惹了太后的不喜,那便暂且将她送回烟秋宫,好生压压惊罢。希望今日太后高抬贵手,别再为难她,也别再折腾大家了。”
感受到太后怒不可遏的视线,姚正颜接过夜听的茶水润了润嗓子,才补充一句:“事情闹得太难看也实在有失您的风度,不是吗?”
姚舒云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心道颜儿也太蛮横了些…
“好啊,好得很!皇帝,你养的人可真是尖牙利嘴啊,连哀家都不放在眼里!”
果不其然,面上挂不住的太后愤愤地拍案而起,却被戈阳公主及时拉住,又压着声音低劝道:“母后,今日诸位大臣精心为您准备了洗尘宴,您又何须因这些小事败坏了大家的兴致、气坏自己的身子呢!”
太后眯了眯眼,有些痛心:“阳儿,你也觉得这只是个小事?”
“够了。”
夜听实在厌烦了这些无趣把戏,睨了一眼低微垂首的姚舒云,既然颜颜不想让她继续留在这里,那么……
大手一挥,道:“此事到此为止,不想待在这儿的,可以跟她一块滚。”
“谢、谢陛下开恩!”姚舒云当即感激涕零,心有余悸地连滚带爬退了出去,远离了是非之地。
而胡嬷嬷也只能万分不甘地跟着她离开,只恨她们白白努力了这么久,如今沦落得连表示的机会都没有…也就罢了,竟还因此得罪了太后和陛下,往后的日子她们再想要翻身,机会可就更加微乎其微了。
但没想到,她很快又有了新的谋划——
胡嬷嬷扶着膝盖发软、脚步虚浮的姚舒云走出芜兰殿时,正好迎面撞上风度翩翩的寻王殿下。
夜锦远远地便瞧见了略带狼藉,却无端平添几分我见犹怜的姚舒云,暗叹果真是个美人胚子,竟越发出落得水灵妩.媚了,令他不自觉失神地凝视了片刻。
待他回过神来时,人已行至她面前。
“舒云见过殿下。”
美人柔柔弱弱地正要福身行礼,一直虚扶着她的嬷嬷自是手一松,她便猝不及防地踉跄欲坠,随后自是被他及时扶住。
“大姑娘当心。”
情急之下,夜锦紧紧握住了她纤细的胳膊,即便隔着厚厚的衣料,也能清晰感受到女子娇躯是何等的温软,惹得他下意识地心不在焉起来。
偏偏这一切都叫胡嬷嬷看在眼里。
姚舒云眼眶通红,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的触碰,才低着头语气哽咽道:“多谢殿下关怀。”
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夜锦不禁蹙眉疑惑道:“宫宴不是早就开始了么?你怎么还出来?”
“我……”
姚舒云正羞于启齿,胡嬷嬷却是干脆利落地扑通一声跪倒,老脸悲恸不已:“殿下,大姑娘她只因今日穿了身绿色的衣裙,便被太后娘娘责罚了,属实无辜可怜的很!殿下可否替我家姑娘求求情,让她继续留下来参加宫宴吧!”
即便太后不喜,可若姚舒云能留下来也是个大放光彩的好时机啊!否则她没日没夜地苦苦练习的那支神女舞,如何展现给世人所知……
夜锦应声低头仔细打量了下她,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母后的确非常厌恶女子穿绿衣,只是因着她离开都城多年,这才连他都快忘记这回事了。
不过此事的缘由说来话长——
当年还是京城第一美人的母后,入宫后不出所料荣宠不断,即便她迟迟没有子嗣,父皇也依旧对她敬爱有加,然而母后好不容易怀了他后,便不宜再伺候父皇了。
于是有人便趁着那段空档期,借着为上解忧之名,向他献上了各地的艳色美人。
父皇是圣上,不是圣人。
一开始,父皇还能顾忌母后的心思没有接纳,可久而久之他便不甘寂寞,开始频频宠幸各色美人,对身怀六甲的母后愈渐冷淡……
母后天真的以为自己失宠只是怀了孩子的缘故,故而只能一边怨恨腹中胎儿,一边盼望着快些生下,以望早日能复宠。
后来她临产那日,却正巧有人给父皇献上了一个江南美人。
那位美人可非同一般,不仅容貌倾城、灵动曼妙,还心思细腻,惯是会扮得楚楚动人、惹人怜爱的模样。
又听闻其房中术非常了得,勾得父皇夜夜流连于她的床榻。而她又最是喜爱穿绿衣,故而色令智昏的父皇,竟不惜下令宫中妃嫔除她之外皆不可穿绿衣,真真给了她一份独一无二的偏爱。
而母后却是未曾享受过这般厚爱。
直到父皇驾崩,美人被蹂.躏惨死,才结束了这么一段荒唐令世间女子艳羡的、帝王情深的佳话。
而要强的母后,自然也从未能重新获宠,只能日夜遭受嫉妒和怨恨吞噬了她的半生,愈发尖锐极端起来。
回想这些陈年往事,夜锦亦是心情沉重不已。
他略带疲倦地叹了口气,无力道:“这是母后毕生的心结,你此次既然是不知者无罪,又能能安然出来,说明母后已是格外仁慈,切莫再折返回去遭罪了。”
将将燃起的希望又陡然被浇灭,姚舒云脸色愈加惨白,却不得不硬着发麻的头皮,诚恳涕零道:“殿下教训的是,的确是舒云不知好歹了……”
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的眼眶掉泪,无声地砸进积雪里,别提模样多委屈了。
一时心下不忍,夜锦大抵懂得了父皇当年,对待那位江南美人的感受了。
但他到底还是约束惯了,只消片刻便将那些蛊惑人心的杂念抛之脑后,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睿智,客客气气地安抚道:“这也并非全是大姑娘的错…罢了,你且先回去吧。”
说罢,他便不再管她是何姿态,只板正身躯昂首阔步入了殿。
然而当他看见姚正颜怡然自得地坐在夜听旁边,还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九五之尊的贴心投喂时,难免一时反应不过来,心下大骇哑然失色。
但他却只能先本能地作揖行礼:“臣弟拜见陛下。”
闻言,捏着葡萄的帝王动作一顿,却是周身寒气骤增,连带着把姚正颜也吓出一个战栗。
第31章
◎陛下生气了◎
夜听将手里的葡萄随意往盘里一丢,面色不虞地往后一倚,又目光森寒地睥睨着下方的夜锦,语气不善道:“寻王才来啊,朕还以为你又被哪家姑娘缠住了呢。”
夜锦顿时神色一僵,皇兄这是当众污蔑他拈花惹草么?
他下意识瞄了一眼此刻微微蹙眉的姚正颜,以为她是将夜听的挑拨离间给听进去了,这才又介怀起醋,心生不满。
不禁心下一紧,急忙辩解道:“臣弟不敢!只因方才与楼尔国的宇文来使交涉,这才耽搁多了些时间,并非故意懈怠,还望陛下明察。”
对上帝王极具洞察力的犀利眼神,片刻之间,夜锦就已沁出一层薄汗,只盼着能避重就轻,尽快蒙混过去。
“是么。”
然而夜听却是不依不饶了起来,“可这似乎不是你一惯的作风啊……”
冷漠阴鸷又带着几分讥笑的声线,避不可避地殃及池鱼。一旁的姚正颜听得心里阵阵发毛,尤其回想起方才与夜锦在官道上的假意周旋,更加心虚不已。
她似乎突然明白了帝王对夜锦这没来由的刁难。
但夜锦却还是没想通,依旧孜孜不倦地替自己开解,心道万不可在此时毁了他惯来清风明月的名声,以免惹姚正颜嫌恶。
于是,他坦然自若道:“臣弟不知陛下是有何误解,但臣弟素来洁身自好、府中无妻妾,多年来一番心思全在大祁建业上。如今臣弟既是功业未成,又岂敢贪恋儿女情长。”
好一番铿锵措辞,不但为自己开脱了污名,还截断了陛下有可能想要给他许婚配的由头。
又或者说,他是在提醒陛下,若想借机强行许配婚,他是定然不饶的。
陛下英明神武,若非把握充足,绝不会浪费时间跟夜锦迂回没有意义和结果的事,自然不会再拿他未娶妻来说事。
姚正颜算是学明白了。
果不其然,夜听只能似笑非笑地摩挲着指腹,若有所思地酝酿半晌,才继续道:“如此甚好。怪不得寻王近来对待楼尔一事……倒是颇为上心呢。”
“好了皇帝。”
重拾雍容稳重风度的太后,此番语气虽略带责怪,却还是颇为理智淡定:“锦儿是奔波劳碌才姗姗来迟,即便是一般的臣子,你作为君主也应当不吝关怀几句,何况他还是你皇弟,又怎能苛刻如斯?”
闻言,帝王动作微滞,脸色愈发阴沉,宛如蛰伏隐忍、随时会暴怒的野兽。
众人一时噤声。
然这须臾的空隙,倒叫夜锦茫然醒悟。
是了,往常皇兄虽然也莫名其妙对他发难,但都不过只有一次的降怒,断然不会这般有心思绕来绕去这么久,可今日他却再一再二的同他找茬……
夜锦眯了眯眼,看向此时同样沉默得像个鹌鹑一样的姚正颜,心中顿时了然。
无端多了几分底气,夜锦挺直了腰杆,郑重其事道:“陛下所言极是,臣弟身为臣子,理当为国鞠躬尽瘁,为陛下死而后已。楼尔国大势已去,如今既然愿意降和,大祁也该顺应民意,早日歇战、论功行赏犒劳将士,还天下一个太平才是。”
默了默,他又莞尔勾唇,一字一句道:“而不是非要如陛下所想,将无辜百姓赶尽杀绝,屠城灭迹。”
众人一阵唏嘘。
寻王这是将陛下的狠辣心思公之于众了。
“皇上竟想屠城?!”
太后亦是浑然一惊,震惊不已地盯着此刻已隐隐生威的帝王,再也忍无可忍,怒目圆睁指责道:
“皇帝,你若真是心狠手辣,肆意坑杀败国将士也就罢了,如今竟然嗜血成魔,连无辜百姓也不愿放过么!你若执意如此荒淫无度,要做这千古罪人,可也该问问大祁的子民愿不愿意!”
戾指气使,振振有词。
当众唾骂他这个遭万人唾弃的暴君,太后只觉甚是畅快。
夜锦却是替他这个初初回宫,就迫不及待气势全开的母后捏一把汗。
在北境习惯了唯我独大、叱咤风云的女人,如今回到天子脚下却还不知收敛,真是愚蠢。
——皇兄可远比他们看到的还要阴暗残暴。
可太后只顾着暗自窃喜,丝毫不愿分心去注意那高堂之上的帝王,低垂的眉眼已是泛起层层冷意,抿着薄唇久久未语。
他覆在扶手上的大掌,清晰可见其掌背因过于用力而渐渐泛白的关节,连带着擦出一道皮肉与漆木蛮横磋磨的声音。
连乖乖立正努力当透明人的姚正颜,余光瞥见后也不禁吓得心尖一颤一颤的。
好在帝王此时还顾及不到她,像是破罐子破摔了般,陡然转变脸色,淡然玩味道:“说的好,诸位还有什么想说的,今日不妨一同与朕道来?”
话落,大殿却是一阵死寂。
“又不敢说了么?”
夜听难得耐心地一一扫视过去,不怒自威:“朕给了你们机会还不珍惜,日后谁若再提此时,必定诛他九族。”
想到楼尔的丰厚诚意,夜锦不得不鼓足勇气,先眼神示意了下犹豫不决的太后,才不卑不亢地拱手开了头:
“陛下,臣弟以为大祁应当尽快接受楼尔的降和书,莫要再伤及无辜以及拖延战线,浪费国力财力了。”
“这也是诸位爱卿的意思么?”已然看不出情绪的帝王,此刻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
接受楼尔求和,还天下一片净明,的确是众臣的心声。虽然不知道为何陛下非要执着于将楼尔赶尽杀绝,可侍君多年,早就心知肚明陛下心意已决,绝不会如此平和妥协,否则大家也不会苦苦挣扎如此之久。
今日寻王有勇敢于直言不讳,可那是因为太后回来了,人家有底气。可他们不一样,君主顾忌太后的势力动不了寻王,可他们的生死在陛下眼中轻如蝼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有几个位高权重的忠直老臣,交头接耳片刻后才豁出去了般,坚定道:
“回陛下,老臣赞同寻王所议。我大祁虽是兵强马壮,但无端浪费财力去消耗一个战败国,属实亏当呐!”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道:“陛下英明,想来早有令天下臣服的决策。”
夜听不禁嗤笑一声。这帮老家伙,一天天就会给他戴这些高帽子。
但这一番吹嘘追捧,没有让他迷乱眼,反倒叫夜锦得意忘形了起来。
他不合时宜地来了句:“那陛下还是早些下旨罢,也好叫日夜操劳此时的诸位大臣们放宽心。”
夜听倦怠地斜倚着后方的软座,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食案,莞尔一笑挑了挑眉:
“寻王好生了得啊…给你点颜色便蹬鼻子上脸了是么?你若真这般急切,不如将这皇位篡了去,届时天下江山可供你肆意指点。”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倒吸一口凉气。
太后始料未及地手一哆嗦,“皇帝,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臣弟不敢!”夜锦更是心下一惊,急忙跪地请罪:“臣弟只是太过担心才乱了分寸、冲撞了陛下,您若要责罚,臣弟也毫无怨言,但绝无谋逆之心,还望陛下明鉴!”
“是么?”
夜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却突然瞥见身边一直敛声屏气的小姑娘,又开始怔然地垂眸凝视着夜锦。
他顿时火冒三丈,愤恨地故意补了句:“自然,也会有无数美人供你驱策赏玩,用不着再这般偷偷摸摸、四处滥情。”
夜听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管底下的夜锦面色有多难堪,只一心死死地盯着姚正颜,企图她能听懂他的话,亦或者从她脸色看出些许的厌恶和抵触的神态。
但没有。
她依旧浑然不觉,失神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分心去沉溺于另一个男人!
妒忌瞬间吞噬了他。
可姚正颜不知,她正专心致志地思考着夜锦与楼尔国密谋合作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