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惧的姚舒云恨不得将下巴抵在胸前,“是,多谢王爷。”
夜锦这才满意地理了理衣襟的褶皱,衣冠楚楚地出去打开门,总算解了小厮的燃眉之急。
夜锦在小厮诧异和欣喜的目光中,微微蹙眉,淡然问道:“皇兄来了多久?”
小厮估摸不准,只能含糊道:“回王爷,一盏茶的功夫肯定有的,您快些去接见吧。”
夜锦点点头,这才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远远便见挂着白鹤氅、雅致出尘的夜听,正怡然自得地端坐在主坐上,纤细修长的十指在漫不经心地剥着一个橘红色的柑子。
旁边坐着绯色宫装的姚正颜,正侧着身子双手撑住脑袋,神情专注地看着她面前的帝王。
在他踏进大殿的前一刻,夜听将剥好的柑子掰下一瓣,自然而然地送进了姚正颜的嘴里。
这番郎才女貌、岁月安好的光景,叫夜锦看得一个不留神,跨越门槛时脚步踉跄了下。
在高座上两人的目光齐齐被这动静吸引过来时,夜锦率先换上和煦的笑脸,朗声道:“臣弟不知陛下亲驾,实在有失远迎,还望陛下责罚。”
说罢一撩袍脚,诚意十足地跪了下去。
“王爷言重了。”姚正颜就要起身扶他,却叫陛下一把拉住她的手,稳当当地将人拦下。
夜听无奈地瞪了她一眼,这才对着底下的人敷衍了句:“免礼吧。”
“多谢陛下。”夜锦这才起身命人上来添茶。
他又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姚正颜,发现她神色如常,少了往日对他的隐隐痴恋。
夜锦心中十分不是滋味,硬着头皮寒暄了几句才战兢道:“不知陛下与二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沉默的夜听显然懒得多看他一眼,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姚正颜咬到了一瓣鲜甜多汁的柑肉,又见夜锦终于按耐不住,才更加愉悦地直纾来意:
“是这样的,我前些日子托殿下暂且照料我阿姐,如今儿想必太后怒气已消,故而特地将人接回宫去。”
接姚舒云回宫?
夜锦顿时鸡皮疙瘩掉一地,他昨夜才与姚舒云发生了关系,今日姚正颜就带着皇兄大张旗鼓地过来要将人带走,这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忐忑不安的他又偷偷打量上方二人的脸色,依旧看不出有什么破绽,一时实在捉摸不透他们的目的。
再加之矿山无端暴露一事,频频受惊的夜锦不免顿时冷汗涔涔,脊背发凉。
而姚正颜见他迟迟不肯作答,当即神色凝重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我阿姐在你这儿出了什么差错?”
“不曾!”夜锦下意识一口否决。
然后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冷硬,又立马试探性问道:“二姑娘既然只是来接大姑娘回去,怎的皇兄也来了?”
“哦,陛下他只是陪我出来而已。”
听着小姑娘那骄傲的语气,夜锦的笑容僵了僵,心里没来由堵得慌。
“原来如此,”他还没来得及做细致打算,只好赔笑道:“管家,去请姚大姑娘收拾行囊回宫吧。”
老管家驼着身子领命,“是。”
喂完手头上最后一瓣果肉,夜听这才转身正视了夜锦一眼,边净手边轻声道:“事情办完了就回宫。”
本来还打算顺带出去兜一圈的姚正颜,眺了一眼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在暗暗威胁她的帝王,只得不情不愿地点头应下。
而另一边,坐立不安的姚舒云等来了管家的通知,虽然不知道姚正颜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但她第一反应便是让金香派人去清袖戏馆通报:
“我回宫之后恐怕再难出来,但一有机会,我定会过去的,并非故意戏耍他。”
金香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姑娘放心,奴婢定会将此事办妥的。”
姚舒云点点头,又忍着不适收拾包袱,一路走出寻王府,以为还要费心应付一阵姚正颜,岂料他们早就先走了,只留一驾马车候她。
寒酸的马车连侍从都没一个,十足诠释了她不受待见的处境。
金香一脸心疼地看了看她,“姑娘……”
可是攀上了寻王这颗大树的姚舒云,俨然褪去了昔日的浮躁和拘谨,面对这番落差竟还是心平气和、举止优雅地动身:“走吧。”
姚舒云没想到自己还能再度进宫,虽然姚正颜安排她继续住回烟秋宫,但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她没有过多的得意和喜悦,反倒是眉间挂着数不清的愁容。
金香摇身一变成了她的大宫女,姚舒云依旧只派她过来伺候自己沐浴,免得暴露自己非处子之身。
“颜儿那边什么情况?”
金香忙忙碌碌地给她添了些水,“回姑娘,二姑娘回宫后便一直待在养心殿,听说是在赶制戈阳公主大婚的贺礼。”
姚舒云拧起秀眉,诧异道:“她就没打算过来瞧瞧我这个阿姐?”
金香为难地摇摇头,“姑娘今日回宫这事,二姑娘似是没明说……”
“她不来,那我去找她!”姚舒云愤愤地抄起一旁的衣服,命金香即刻给她梳扮,随后气势汹汹往养心殿去了。
———
姚正颜还没哄好夜听。
这个男人认真闹起别扭来,倔强得要命。
她环抱住夜听,将下巴嵌到他的颈窝上,如交颈的鸳鸯,又使劲地摇晃他:“陛下,你为什么还要生闷气啊!”
夜听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怨气尤甚:“朕今日若不同去,你一定要同他搂搂抱抱腻歪一顿吧。”
“陛下多虑了!”
姚正颜转身捧住他的脸,对上满是忸怩的帝王,无比诚恳道:“我都已经跟他挑明了,断然不会允许他再近我的身。”
夜听兀自别开眼,满脸不信。
十八般武艺都快使出来了还是无果,姚正颜想破罐子破摔的时候,他又开了口:“那你为何不想朕同去?”
“我不是说了吗,陛下国事繁忙,自然是以处理政务为先,怎好陪我出去折腾一阵?”
“先前朕忙于政务,你埋怨朕不理你;现在朕想陪你,你又嫌朕多此一举。”
在姚正颜茫然失措的目光中,夜听悠悠地总结了句:“姚正颜,真有你的。”
姚正颜:?
完了,陛下头一回直呼她的大名,想来真是气极了,但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姚正颜又开始苍白无力地辩解,奈何她将想法再度摆上台来,他还是紧抿嘴唇,一副丝毫无动于衷的样子。
最后给她说气恼了,尤其他那嘴抿的,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不过她的视线恍惚了下,发现他光洁的下巴尤为细腻,惹得她恶向胆边生,倏然凑上去吻住,待察觉到对方错愕僵硬的反应后,才得逞地退开。
然后发现方才还要死要活的陛下,此时耳尖泛起了明显的红晕,更是羞涩地别开脸不敢看她。
姚正颜忽然一脸坏笑,原来亵渎陛下是如此有趣的事。
她又故意一瞬不瞬地盯住他,放肆调笑:“陛下不生气啦?”
本以为矜贵的皇帝陛下不会搭理她,没想到他竟缓缓点了点头,甚至脸上重新挂起了淡淡的笑容,大有鼓励她以后就这样做的姿态。
姚正颜:……有点怪。
这厢刚顺了夜听的毛,便见冬晴姑姑进来禀报:“姑娘,大姑娘想见您。”
闻言,姚正颜先回头看了夜听一眼。
“又不待见朕。”帝王款款地起身,故作委屈地丢下这么一句便去了御书房。
姚正颜只能狐疑地盯着他消失的背影,心道现在陛下真是会得一套一套的。
“让她进来吧。”
冬晴姑姑颔首:“是,姑娘。”
当面色不虞的姚舒云,昂着下巴站定在她面前时,姚正颜正把玩着一只翡翠扳指,见了她也只是轻蔑地扫了一眼。
然后轻笑一声:“阿姐在王府过得不错嘛,眼看着体态就丰腴了不少。”
姚舒云趁她不察,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颜儿说笑了,王府比不得宫里体面。”
“阿姐你可知这只价值不菲的扳指是谁的?”她恍若未闻地摩挲着扳指,漫不经心地炫耀着。
姚舒云脸色一白,下意识以为是夜锦送她的。
没想到她却说道:“陛下从前日日戴着它,但自打我进了宫,他就从未在我面前戴它,阿姐可知为何?”
听说是陛下赏她的,姚舒云松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心生妒意,却也只得同她赔笑:“不知。”
“自然是怕硌到我,怕我因此不肯往他身上粘,可见陛下待我极好,是世间不可多得的良人。”
姚舒云错愕地抬头,“可你不是……”
不是喜欢王爷吗?
然而后边的话,她没有勇气问出口。
姚正颜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盯着她,追问道:“是什么?”
“没、没什么。”
姚舒云尴尬地摇了摇头,嘴巴如同灌了铅,死活发不出声音,只能在衣袖里忿忿不平地攥紧拳头。
反观姚正颜,却是自顾自地笑得一脸明媚,然后又感慨万千道:“再过几日便是戈阳公主的大婚了,阿姐不觉得着急吗?”
“我…我急什么?”
“阿姐可是比公主大了一岁的,如今公主都嫁人了,阿姐怎可一定动静都没有?”
说罢,姚正颜又开始认真自责起来:“都怪我不懂得上心此事,白白耽误了阿姐寻觅良人的时机。”
一听她谈及自己的婚事,姚舒云噔时警铃大作,连忙摆手:“阿姐不急的!颜儿无需多虑,待我日后有了心仪的男子……”
“阿姐这是什么话!”姚正颜一口打断她。
“待会儿我就命人将京中的世家公子的画像,送去任你挑选,只待公主大婚之后我便求圣上为你赐婚,免得再生差池。”
公主大婚之后?那时寻王正要前往北厘处理矿山的事,哪还能顾得上她?
意识到情况不妙的姚舒云,慌乱失措地挣扎道:“颜儿,阿姐真的不急!”
原来她会将她带回宫,就是为了给她定下婚事!可是为何要如此着急?难道她是察觉到了她与王爷的事?
摸不清虚实的她,又拐弯抹角试探道:“为何要如此着急定下婚事?”
姚正颜将扳指收起来,苦口婆心道:“我是怕阿姐住过寻王府的事泄露出来,万一毁了你的清誉,届时再寻婚可就不易了。”
这种蹩脚的理由哪能打发得了姚舒云,她不死心地还欲再做争辩:“可是……”
“够了。”姚正颜俨然不耐烦了,冷声喝道:“这些日子你就乖乖待在烟秋宫挑夫婿待嫁,若是再给我惹出什么幺蛾子,可就不是将你丢出宫这么简单了。”
姚舒云顿时泪眼婆娑,委屈至极:“颜儿你怎么能这么跟阿姐说话啊……”
然而姚正颜直接无视她的逢场作戏,“月琴,送客!”
泪雨如下的姚舒云便被人粗鲁地架出养心殿,押回了烟秋宫,丢给了她一大堆的画卷。
金香急忙将摇摇欲坠的主子搀扶进去,摸不着头脑:“姑娘这是怎么了?”
趴在榻上嚎啕大哭的姚舒云,断断续续地将事情道清了一遍,才迷茫无措地求金香给她支个招。
“我好不容易才……”姚舒云忿忿不平地拍打着软榻:“除了王爷,我不想再嫁给别人!”
“姑娘莫急,”金香冷静思索了片刻,才灵机一动道:“眼下姑娘想留在王爷身边,需要的是一个筹码。”
闻言,姚舒云若有所思地止住了泪水,迫切道:“什么意思?”
金香神神秘秘地凑近她,压低声音:“若是姑娘有了王爷的孩子,那王爷定然不会看着姑娘嫁与他人!”
“说是这么说,可是我如何保证一定能怀上呢?”姚舒云犯了难。
金香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只见嘴巴一张一合的,在姚舒云耳边吐了几口气息。
“你说什么!”姚舒云陡然惊呼一声,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随后反应过来又压着颤音道:“混淆皇室血脉可是死罪!你这是想害死我!”
见她胆怯,金香当即起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一张画像,唰的一声展示给她看,又深表同情道:
“姑娘且看,这些画中男子,面貌粗鄙不堪且不说,身份皆是京中周边低微官员家中的浪荡庶子,可见二姑娘这是存了心要将姑娘推进火坑里!”
姚舒云慌忙起身多捡了几幅细看,果真如她所言,身份样貌皆是上不得台面。亏的姚正颜方才说的那般中听,原来都是唬她。
金香将画卷一把丢开,同她推心置腹道:“姑娘单纯,不知这些浪荡庶子有恶劣的陋习,便是以家中妻妾互换交友,献给上司讨好更是司空见惯,姑娘这等姿容,若是……”
“王爷可是您唯一的机会了,姑娘若是实在惧怕,只当奴婢是在胡言乱语,现在大可下令将奴婢严惩不贷。”
犹豫不决的姚舒云,低头睥睨了一眼画中长得歪瓜裂枣的男人,顿时厌恶地甩开,眼神缓缓攀上坚毅的狠厉。
没想到姚正颜竟然如此歹毒的要置她于死地!
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姚舒云恨恨地重新昂起头,神情倨傲道:“你说的对,留给我的机会不多了,反正都是要还的孽债,不如让他再助我一臂之力好了。”
金香一脸钦佩地低下头,“姑娘聪慧,那姑娘如何出宫呢?”
姚舒云琢磨片刻,便有了主意:“就说我要亲自去采购公主大婚的贺礼,以表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