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适应她身为昭王侍妾的身份◎
窗外是寂寂凉凉的月色。
屋里茶花梳拢了及腰的乌发,才打了盆热水。
如今虽不用再掩饰什么,但茶花却仍旧不太喜欢旁人服侍她沐浴这事儿。
是以清爽无汗时也会刻意延长沐浴的频率,待丫鬟们晚上都避开后,她才会合上门,再解开衣裳将身上仔细擦拭。
她坐在小凳上,在昏昏的烛光下并不会刻意打量自己身体其他地方。
陈茶彦虽疼爱她这个妹妹,但却远远不能完全代替长辈来教导她,甚至大多时候,他学到的礼教只会让他在女子的事情上产生本能的避嫌。
是以茶花只隐约地知晓自己这幅身子与其他丫鬟们都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不一样……便会被人用着古怪的眼神去打量。
许是这段时日的伙食从单调的面食变成了果蔬鱼肉羹汤都齐全的饮食,以至于她除了个子见长了些,心口那处也涨得厉害。
披上松松垮垮的上衣后,茶花指尖略羞耻地在心口处按了按。
葱根白指陷得深了些,确定是又见长了,小姑娘才垂眸瞥向榻旁的布条,将身子重新给缠裹起来。
只有在长大以后她才知晓,原来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是可以找哥哥解决的。
可除了哥哥,那些陌生之人她更是不敢开口询问。
只能凭着旁人异样的目光去判断好坏,自己私下里受着。
隔天不到晌午的时辰,茶花抱了一只极大的盒子进了赵时隽的屋里。
她坐在凳儿上,丫鬟道赵时隽还在洗漱时,她心下便生出些后悔。
往日里许是伺候他习惯了,看着快近晌午的时辰她才过来。
不曾想便正巧赶上他迟起一回。
她枯坐片刻,见里面丫鬟渐渐都退出屋去。
末了一个端盆的丫鬟走到帘子外却被柜角狠狠地一绊。
那丫鬟上半身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看着便是极疼,偏生忍着疼一声没吭,好似怕惊扰了谁一般。
茶花看到盆里撒了一地的衣裳,她做事做得习惯,下意识便要帮忙。
待碰到一条明显是男人贴身穿着绸裤时动作却顿了顿,瞥见上面着了大片的浊痕。
亏得有人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才叫她没能失神之下碰到。
丫鬟见她身侧的人,自是一脸惶恐地将地上衣物胡乱捡起,快速消失在屋里。
茶花抬眸,才瞧见不知何时走来她背后的赵时隽,当下正不轻不重地捏住她的手腕。
她站直了身子,后退两步,男人才松开了手指。
那股轻微的气息从空气中淡淡掠过,便是叫小姑娘察觉出了,想来她多半也不明白那是什么。
他瞥了她一眼,却转身兀自走去桌旁倒了杯隔夜的冷茶喝下腹去。
然后才掀起眼皮朝她看去,缓声问道:“是有什么事情?”
茶花上前将桌上的盒子往前推了寸许,才轻道:“这里头盛的是这段时日您让人送来一些珠钗玉坠的物件……”
“我想着自己用不到这些,便想归还给殿下。”
她今日这样的举止说没有陈茶彦昨夜的提醒只怕也没人相信。
有些东西,看不到影儿,也没能见到个真,光是凭哥哥口头的形容,茶花自然是极难深切地体会到对方口中的恶。
陈茶彦的话无疑是在她心里扎了个根,虽还没察觉出什么,但多少也都会叫她留意起一些不经意间被忽略的事情。
眼下送来这些,不仅仅是单纯归还,也是怕他往后还会令下人往她屋里头不停地堆叠物件。
毕竟这些东西过于贵重,贵重到随随便便一样,让茶花摔碎了都怕赔不起的地步。
赵时隽搁下茶杯,淡声问道:“可是你哥哥昨晚上又责怪你了?”
茶花摇头,自然不会傻到把哥哥的话告诉对方。
“殿下能有这样的心意,我便已经心领了……”
她似乎怕他生出误会,又补充道:“我和哥哥也必然不会因为没有这些东西,而减少对殿下的感激。”
赵时隽目光淡淡睨了一眼那硕大的盒子,弯起唇角道:“罢了,这样说倒像是我想挟恩相报似的。”
“既然你不收,我也不勉强你就是了。”
他这般善解人意,让小姑娘在他跟前也明显放松了许多。
只是她松懈下来之后,便只管丢下下东西如释重负地踏出了房门。
冯二焦上前来打开抽屉,看那一层层的玉珠宝簪惊叹,“这么好看的物件她都一点都不动心,可见这姑娘也是个不贪的人。”
从而想到她从前急于敛财的模样,既不是出自贪财,反倒显得可怜。
赵时隽打量着那一盒让女子极容易迷了眼的物件,语气阴恻恻地开口道。
“她那样诚心谢我,但愿是真把我的好记在了心头,而不只是嘴上说说……”
但接连几日,陈茶彦便每日都将茶花叫来跟前。
茶花从早服侍到晚,闲暇时便帮哥哥缝些物件,也鲜少再往那正院里去。
陈茶彦那副看似要需要茶花照顾,实则恨不得将自家妹妹拴在跟前的意图是再明显不过。
直到这日,赵时隽闲暇下来,让人带了些补品来看望。
见茶花坐在榻旁小杌子上缝些是什么,目光才徐徐落到榻上的陈茶彦身上。
他温言软语地慰问了一番,陈茶彦才委婉地开口道:“殿下待我兄妹俩自然是极好的……但我不用旁人伺候,茶花一人服侍我便足以。”
“毕竟男女有别,府上下人还是不缺的,让她们专程来做这个,定然会比茶花做得更好。”
赵时隽唇角噙着淡笑,倒是毫不计较的模样。
陈茶彦轻咳两声,亦是微微一笑,“殿下说得对,我与茶花是兄妹,自然是不计较这些的,但她与其他心思叵测的男子总归不能如与我这般亲密……”
茶花见他咳嗽,下意识放下手里的绣件,起身握起帕子要给哥哥拍抚后背。
可没往榻旁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哗啦”。
茶花惊了下,回过头才瞧见赵时隽靴子旁碎了一盏茶。
碧澄澄的茶汤洒了一地,青绿的茶叶也七零八落地耷拉在碎片和地板上。
赵时隽垂下眼睫往脚旁瞥了一眼,对冯二焦吩咐道:“令人把地上清理干净,可别没得叫这碎渣子伤到旁人。”
他说罢便抬起头,对着陈茶彦勾了勾唇角。
“府中大夫医术高超,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让你痊愈,再用不着茶花来照顾了。”
赵时隽前脚离开屋里,后脚便有下人过来将地面清理干净,仔细到半点茶渍都看不出才停了收拾。
陈茶彦心里暗忖,这人是恣意惯了的性子。
犹记得当初皇后存了与赵时隽亲近的念头,主动提出要认他做养子他都敢当众拒绝,给了皇后一个没脸。
这样的人,哪里受得了伏低做小?
他料定对方身后这大尾巴是藏不了多久。
一旁茶花不明他们之间的暗波涌动,望着男人背影,见桌上的药材确实是人精心挑选过的上乘药材,心中难免生出迟疑。
片刻之后,茶花过去见男人时,进了屋便瞧见一地碎片。
有些是架子上的花瓶,也有些是成套的茶具,角落里就连个椅子都残了条腿,歪倒在地上。
下人面色惶恐地收拾,冯二焦从里头走出来,捂住屁股上的鞋印,见小姑娘站在门边上,才搁下了手臂,清了清嗓子打直了背走上前去。
“该不会是殿下的腿疾犯了?”
冯二焦一副吃了黄连似的表情看着茶花,张了张嘴也只能干巴巴地答了句“也许是吧”。
茶花见状更是不安地走到了里间,瞧见赵时隽人在躺椅上,手里掐着朵不知在何处折下的花。
“哥哥方才并非是有意冒犯殿下……”
茶花上前几步,继而小声地与他道:“哥哥的话,还望殿下也莫要放在心上。”
赵时隽见她过来,却缓了几分脸色。
“怎么会呢,他既是你的哥哥,我自然不会与他计较什么。”
他抬手揉抚着眉心,半阖着眼皮,温声说道:“但你哥哥说得不错,你在府里无名无份的确不是长久之计……”
“为此我也专程叫人给你设了两个职务,也省得你哥哥总不能安心。”
好端端的,他却突然提出这样的话来。
茶花还未反应过来,便听他说:“一则是管理内院丫鬟的杂事,虽有操心,但不用你亲自动手,月银也会多一些,底下人要看着你脸色做事,往后自然也不敢说什么闲话……”
“二则是往账房里辅佐些轻快的活计,只需要登记些东西和日期,也没有什么难度,端看你是喜欢哪一个了。”
他这语气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意图,好似大有要一辈子将茶花拘在身边的意思。
茶花越发讷讷,口中含糊起来,“殿下竟想的如此周全,我心下很是感激……”
赵时隽笑了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吩咐一声的事情,算不得费力,只随你更钟意哪个?”
“我向来都不擅长管理旁人,也不擅长吩咐旁人什么……”
“那就是选后者了?”
茶花指尖在膝上绣花的裙面上掐了几个褶痕,低声道:“我也不是很擅长管账……”
赵时隽动作微微顿住,睁开黑眸朝茶花瞥去。
随即对方语气也渐渐透出一丝不可捉摸的意味,“我记得你在客栈里帮忙记账,倒也算不得生疏。”
茶花见他这般直白地挑破,也只好将拒绝的心思直接道出:“是……但这两个,我都不想选。”
话音落下,屋里霎时便陷入一阵针落可闻的死寂。
就连呼吸声都压抑得极浅。
赵时隽掀起眼皮,眸里若隐若现着晦暗不明的暗光,徐徐开口。
“那还有第三个选择……”
“你也可以选择穿着美衣华裙,佩着金环玉珥,什么都不用做,只贴身服侍于我……”
好像有什么东西撕破了表面,渐渐地,又流淌了出来。
他抬眸盯着茶花,与从前漆黑幽寒的冷眸不同,又掺入了什么不太一样的情绪,叫茶花后背没来由得绷紧。
茶花莫名就想到他当日闯入她的房间时的情景……
“可是如上一回……伺候您半个月就足矣?”
男人薄唇微启,“自然不是,是换成另一种方式来服侍。”
“茶花,男女之情……你不懂吗?”
“你这样年轻,也许还不清楚人的劣性根?男人向来就是如此,得不到的就天天惦记,一旦得到了就会弃之如敝屐……”
而恰好,他也是个男人。
这事儿其实也不难解决。
一直被这朵小茶花绊着也不是回事。
也正因为惦记太久,才无辜生出了诸多黏连的情愫,显得赵时隽愈发离谱荒唐。
他方才回来后也想过了,这病症不难解决,只消睡她一回,便可痊愈。
男人闷笑一声,璨璨眸光深处掩藏的是毫不加以修饰的欲念。
赵时隽的话半是露骨,端看听的人是如何去理解的。
他好似只是在诉说着一些关于人性的东西,又好似在明明白白地告诉茶花,他想要她这个事实。
指尖那朵花瓣娇艳层叠的花毫无防备地簪入鸦黑鬓角。
小姑娘白润的脸颊不施粉黛,那双美眸澄莹中又不经意间流露出点点柔媚,像是个生了倒刺的小勾子似的,勾在人心口摘都摘不下来。
茶花颤着唇瓣便要开口,却被对方食指抵住。
指腹终于替代了上回那只银勺,在她柔腻的唇瓣上肆意蹂/躏。
那种想要将些漂亮柔软的物件狠狠撕碎揉碾的破坏欲油然而生。
“考虑清楚了再答复我……”
毕竟他现在心情是真的很差。
这个时候,她最好不要惹他。
正如陈茶彦料想的那样……
夜里那些绮丽的梦生得愈发频繁,少女雪臂勾缠着他,泪光点点娇泣求饶的画面叫他压根就没能睡好几晚。
赵时隽自己都觉自己这大尾巴是要藏不住了。
……
晌午后。
下人往茶花的屋里送来了一架琴,又低声同坐在窗下的女子道:“是殿下吩咐人送来的……”
茶花的动作顿了顿,这时候才明白了哥哥前几日的告诫。
她无力拒绝,这时回首,才有种自己被人一点一点诱入个什么陷阱一般的心悸。
她想起不知什么时候听老人说过一则故事。
炉子上烧一壶凉水,倘若这时候丢一只缺水的青蛙进去,它不仅毫无防备,还会依赖在那水中的滋味。
待那水温一点一点上来,它都不会过于警觉,直到彻底无法逃脱时再发现,那时也已经来不及了。
而当下茶花心口道不明的感觉,便与那只青蛙极其相似。
待丫鬟离开后,茶花才起身试着走出房门。
她没有去看陈茶彦,而是绕着府里寸寸寻找无人的出路。
乃至到了角门,门边上一个婆子上来问道:“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茶花道:“我想出府一趟。”
婆子笑说:“那老奴叫人过去给姑娘备车……”
茶花打断她的话,柔软的嗓音坚持道:“我想直接出府。”
那婆子愣了愣,笑意收敛些,却摇着头一副害怕摊上事的模样,“那可不行。”
这也恰恰证明,上头对她们底下人的确交代过了什么……
茶花被她拦回,这时角门打开,却是往府里送菜的伙计到点过来,几人推赶着一辆摞着新鲜菜的板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