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她——缠枝葡萄
时间:2022-03-23 07:16:59

  只是当下无论如何她也再不敢去询问他关于贤妃一事。
  但乔瓶儿到底是死是活,茶花心里却必须有数。
  也许她是想知晓那个待自己极好、活泼可人的女子是否安然无恙。
  也许她也是想知道,这位天子是不是真的心狠至此,连昔日那般宠爱的女子都可以这样随便寻个借口,毫不犹豫地杀死。
  那……即便茶花也无力改变任何事实,她也必该做好自己有朝一日也步入乔瓶儿后尘的准备。
  赵时隽在御书房中,茶花便私下里打听了一下俞渊的所在之处。
  她知晓在赵时隽还是昭王时期,便一直都是这位俞统领为他办事。
  是以乔瓶儿不见了,他必然也不会不清楚内情。
  可当她顺着宫人指引方向去,将好走到门外时,就听见里头响起了冯二焦的声音。
  赵时隽身边伺候的人手众多,冯二焦也并不是日日都伴在君侧。
  偶尔闲下来时,他要么自个儿闲着休息,要么就来找老伙计说话。
  毕竟有些秘事憋在肚子里就算憋到死都不能对外人吐露半个字眼。
  对着知情的人,反倒能倾吐个痛快,无所顾忌。
  “你说陛下能饶过贤妃吗?”
  冯二焦磕着瓜子儿,心累地连皮儿都懒得吐了,直接嚼巴嚼巴就给咽了下去。
  “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
  冯二焦道:“我不就是随便问问?”
  “不过想来咱们这主子也一直都是心狠手辣的人,明知晓那五阴教的人就在小卫国公身边,还故意放任对方刺杀自己,光这点就叫人知晓他心有多狠……”
  一回忆起这桩事情,冯二焦仍旧感到唏嘘,拍着大腿直道:“虽然前面也有过一次,可这和头一次也不一样啊。”
  “头一次那好歹是主子自己安排的杀手,人家下起手来,比咱主子都要害怕伤到要害,可后来那五阴教的却是真想冲着他命去的。”
  说句实话,五阴教的刺客当时只要多留个心眼,在那匕首上喂个毒,他们主子不死也得重伤一场。
  “陛下不是向来如此?”
  俞渊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不管是什么事情,一旦沾染了那位淑妃,他与疯了有何不同?”
  冯二焦顿时猛地一阵呛咳,忙从椅子上爬起来了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屑,“你才疯了,你方才敢说陛下疯了,是怕陛下不快点治你死罪?”
  俞渊却并未搭理他,只是余光朝门口靠右的位置缓慢地扫去一眼。
  他盯了片刻才转头看向冯二焦,“蠢货,淑妃娘娘方才就在那里,你猜猜,咱俩谁死得更快?”
  冯二焦愣了愣,随即脸上霎时煞白。
  他忙跑出门去,却连淑妃的一根头发丝儿都瞧不见了,转身又进去冲着俞渊卷起袖子,“你个王八蛋,你怎么不提醒我,你害死我了,你这个毒夫!”
  当天晚上,冯二焦好似转性了似的提早结束了自己的休日,眼巴巴地赶回来顶替了其他太监,守在赵时隽的跟前。
  桌上一盏灯都快燃尽,冯二焦打量了好几眼,才温声提醒赵时隽道:“陛下,都这么晚了,该休息了。”
  事实上,赵时隽手里捏着那本奏折已经有一会儿工夫了。
  他蹙着眉,从头到尾也压根就没有看进去半个字眼,反倒心思叵测,让人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听见冯二焦的话后,赵时隽到底还是将那奏折阖上,缓缓启唇道:“去仪秀宫。”
  冯二焦听了这话却满头冷汗。
  最近和仪秀宫那位都僵持成那样了,就这般,他还是想要往那里去……
  这位陛下的底限是一降再降,往日多桀骜的一个人,可遇到了淑妃后,那自尊心也好似都成了摆设。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要腆着脸凑上去。
  越是这样,冯二焦就越是两股战战,在赵时隽起身前连忙跪下,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白日里说话被淑妃给听见了的事情坦白。
  果不其然,他说完后,整个大殿里都恍若陷入了死寂一般。
  男人没有开口。
  可随之而来地却是无数颗木珠坠地滚落的脆响。
  冯二焦惊愕抬头,就见对方往常一直都缠着佛珠的腕上,瞬间空空荡荡。
  冯二焦惊骇不已,忙要磕头认罪,却被对方一脚给踹翻。
  就算这样,他还得自己颤着身子重新爬起来继续磕头,“奴才该死……”
  赵时隽目光冷骇地望着低上唯唯诺诺的人。
  想到白日里陈茶彦说的那些话,他心里不是不清楚,这狗奴才的话有没有被她听见,今个儿他到了她面前也都是一样。
  他忍下那些冰冷骇怒的情绪,只沉着嗓音问道:
  “另一桩事情准备好了吗?”
  冯二焦忙叠声道:“准备好了,都准备好了,这回奴才保证绝不会再出岔子了。”
  赵时隽这才收回目光,眸光阴沉地抬脚跨过那一地的佛珠,走出了大殿。
  已经是深夜亥时。
  赵时隽过去时,一眼便瞧见窗纱上映出的烛光。
  入殿后,茶花见他到来,二人目光相接之时,彼此几乎也都是心知肚明。
  她今个儿破天荒地并未再上前去迎他,只站在那灯罩附近,忽地问道:“陛下先前的受伤,是故意的……”
  赵时隽听她说到这事,却只嗤笑了声儿,大有一副被她看穿索性也不装了的姿态。
  他兀自伸手揽过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冷茶,喝完后便朝桌上随手一丢,任由那冰凉的茶液流淌入胃。
  他坐在椅上,那神态,那眼神,不再用温和皮囊加以掩饰的模样,身上阴暗沉郁的气息也只比过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望着他,目光也不由落到他腹部,想到那些血淋淋的伤口,语气也愈发涩然。
  “陛下为何要这样做……”
  从头到尾,他根本就一点都没有变。
  他还是他,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永远都可以不折手段,对别人狠,对自己也更狠。
  “为什么?”
  赵时隽将这几个字眼在唇齿间轻嚼了嚼。
  “不这样做,你会愿意多看朕一眼吗?”
  “你会愿意为了岑家那小子进宫来吗?”
  他的语气含着阴冷,揣着讥诮,好似自嘲般,“茶花,如果不这样做,我还可以从你这里得到一丝半点的机会吗?”
  她问出这样的话时,怎也不想想,她自己有多绝情,多不给人留有余地。
  茶花却仍无法接受他这样的答案,“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子……”
  “是啊,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子。”
  他扬声儿打断了她的话,笑道:“可你又不是我。”
  “想来你若是我的话,换成是你,你也多半早就换了其他人凑合着过了吧?”
  可惜,她不是……
  茶花怔怔道:“那倘若陛下当时就那么遇刺死了呢?陛下可曾想过,若是你死了,朝廷要怎么办,旁人……旁人又要怎么办?”
  那一个死字向来都是男人最为忌讳的字眼。
  哪怕昔日茶花自己说自己时,也每每都必会遭他呵斥,不许她说出这样晦气的字眼,生怕会应验到一分半点不好到她的身上去。
  她说完自觉失言,却仍旧掐着指尖,颇有几分不依不饶的意味。
  赵时隽神色始终晦暗不明,他凝望着她在那灯下面颊微黯的模样,舌尖重重抵过齿尖,随即却是一声轻笑。
  “死前,若能得你一分半点的好……”
  “值了。”
  他此刻半阖着眸,唇角噙着笑的模样简直邪佞至极。
  什么国君风范,什么心怀苍生……
  他要死了,宗室里有的是贤名之人愿意接替这位置。
  天下的百姓要的是贤君也不是非他不可。
  但他却非得在这个位置上,才能得到她。
  而他在这一瞬吐露出的话,也很难不让茶花感到震撼。
  冯二焦与俞渊的话,甚至都还在她耳畔反复回响。
  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针,绵密地刺在她心口不设防的位置。
  头一回好歹是自己安排的……
  五阴教却是真想冲着他命去的……
  陛下不是向来如此?
  不管什么事情,一旦沾染了那位淑妃……
  他与疯了有何不同?
  那些话,一遍又一遍,剜心似的字眼反复磋磨。
  “与朕去个地方吧?”
  男人掀起眼皮,唇畔仍噙着那抹冷笑。
  “朕带你去看看另一样东西。”
  既然今日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都掀了出来,那何不一次性掀个彻底?
  在子时之前,茶花被赵时隽带去了贤妃所在的锦瑟宫中。
  而这处地方,在贤妃消失在冷宫时,屋里的摆件饰物,甚至是东殿里乔瓶儿睡榻上的被褥,也都一应消失。
  可西殿却不同。
  西殿里亮着灯,里面的帐幔一层又一层,窗下一道,左右两道,落下后,就像是将人关在了一个窒闷的盒子里。
  而茶花睡过的那张窄榻仍旧摆在原处,在那窄榻的对面,却不知何时被人搬来了一扇木架,木架框中间蒙了层白纱。
  在那后头烛光明亮,将纱上的人影模糊得映出。
  若不细看,那轮廓,那若隐若现的衣着首饰,茶花都险些以为是自己在照镜子。
  可那些也都是在她进宫之前常有的装扮。
  对方的举手投足,哪怕是些小动作,几乎也都与茶花私下里的毫无二致。
  茶花看着那熟悉的一幕幕,脑袋里几乎都是一片空白。
  待表演结束之后,自幕布后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失踪了的贤妃,乔瓶儿。
  “茶花……”
  “我与陛下从头到尾都毫无关系。”
  乔瓶儿是个聪明人,这次再不敢耍弄什么花样,率先解释了自己与赵时隽的关系。
  她快速走到茶花面前跪下,低声道:“我只是一直都在表演你的影子。”
  “就……特别是在陛下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让人把我从榻上叫醒,有的时候甚至会看上一整晚……”
  她说着就更感到辛酸,自己这钱根本就拿得很不容易。
  好几次她都觉得心悸的厉害,害怕自己半夜猝死。
  可那天子却回回都能面无表情继续饮着酒,麻痹了神经,好似这样就更能看到几分真了似的。
  这都不算什么……
  在茶花出现在宫里的那一瞬,他都还能隐忍起那些黑暗的一面,在茶花面前装得温润如玉,那才是令乔瓶儿感到震惊的地方。
  就像是一团炽热的岩浆,几乎可以灼毁一切,却唯独遇到了这位淑妃后,生生地将自己变成了一层寒冷的冰似的,实则那冰下汹涌鲜红的炽浆几乎都要将他自己也毁灭……
  那时乔瓶儿便知晓,这女子对这位天子是何等不同了。
  茶花怔怔地,脚下不禁后退半步。
  三年多的宠妃都是假的?
  这叫她一时之间如何相信……
  “可你帮过我,不是吗?”
  “那也是受人指使啊……”
  乔瓶儿再不敢背负丁点功劳,忙道:“茶花,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倘若你觉得我先前对你那是好的话,那……那也是陛下的意思了。”
  “而且我后来接近你,也只是不想出宫去,想博个机会留下来享受荣华富贵,不过、不过你放心,我现在只想出宫去了。”
  她跪在地上解释了一大堆。
  而茶花听完之后,却只是默然。
  谁敢想,这位贤妃的宠妃身份是假的……
  而当日赵时隽为什么会饮了酒卧在西殿里的谜团,也无意中被解开。
  屋中人包括乔瓶儿在内,都鱼贯而出。
  那道晃动着烛影的空白幕布,恍若什么刺眼的东西一般,愈发刺伤了茶花的目光。
  她转过头去,却听见男人逐字逐句地说道。
  “你也听见了是不是?”
  “贤妃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外人,我没有碰过除了你以外的女子……”
  男人握住她的手,反复摩挲。
  “我也仍是冰清玉洁的身子……”
  他低头,将她五指牢牢锁住,“昔年臂上那颗红痣,就是最好的证明。”
  谁曾想,他视为耻辱的守宫砂,也成了他今日拿出来自证清白的东西。
  茶花心尖蓦地一紧,听他提及,自然也想到他当初对这颗痣有多敏感。
  那是旁人是提都不能提的逆鳞,更别说碰。
  而在他们一夜之后,他臂上却光洁净白,让她甚至以为那颗红痣都只是错觉。
  “这也是陛下这三年来,都没有子嗣的缘由?”
  她强忍着心尖的颤意,低声问道。
  他垂着眸,斩钉截铁地回了个“是”。
  不是因为他没有生理需求,不需要纾解欲望,不需要女人。
  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一旦碰了别人,他就势必会永远都失去她。
  但他要煎熬的事情又何止这一桩?
  就像他这些年,在打听过岑絮生明明只有两年的寿命,可偏偏对方却活到了第三年。
  按着赵时隽以往的性子,岑絮生在出现在茶花身侧的时候就早该是个死人了。
  可他不敢啊……
  想来一出生就天不怕地不怕,打小便被旁人当做小恶霸的赵时隽,他连天子都敢忤逆,以下犯上。
  可他却连她夫君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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