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入府时可不是这个态度,”贺沧笙笑,垂手提了锦袍,踏上山间石阶,道,“这会儿竟已经自称是本王的人了吗?”
苏屹走在她侧后方,生怕人摔了,于是微微伸出手臂,虚环在贺沧笙身侧。他闻言耳廓稍微泛了红,道:“那时不一样。”
贺沧笙没回头,轻轻跨过结了冰的细泉。她低头专注在脚下,随意地问道:“如何不一样。”
“那时候我们还尚未相熟,”苏屹也跨过去,“如今不一样,我——”
他还没说完,前边儿贺沧笙便踩上了松动的石,人立刻就要倒。苏屹眼看着,自然着急,心里却不知怎的还有点儿欢喜,上前一步就拦住了人的腰。
贺沧笙吃不上劲儿,只能后仰着身被驾在苏屹怀里。这人也不知为何动作特别缓慢,扶她站稳就用了好久,期间就这么搂抱着,坚实的手臂根本没有往回撤的意思。
贺沧笙右耳蹭过苏屹的胸口,又一次清晰地听到了少年有力急促的心跳。
这声音熟悉也让人脸红,让贺沧笙几度犹豫,最终没有开口催促。
苏屹终于把人扶稳了,却踩着一边儿的坡儿跳了过去,人轻盈地落到贺沧笙前面,道:“山间易滑脚,我带着你走。”
说着又捉了贺沧笙的腕,就这么牵着人往前去。
“只踩我踩过的地方,”他半回首,眼中碎着的阳光很好看,“保准不会摔。”
贺沧笙最近发现,这种轻浮的小动作苏屹是说来就来。她不禁轻微地挣了一下,却发现被攥得更紧。她看着前面少年背影宽俊,缓缓抿了唇,没有再拒绝。
不是忍着没拒绝,是真实地不想抗拒。
如此被牵着走,不用自己操心,还不会踩错地方,虽不明所以,却很安心。腕间的温度被握得又腾上来,暖人又舒服。
她发觉自己蛮喜欢这感觉。
苏屹把人握得紧,贺沧笙太瘦了,腕骨非常突兀,就这样硌在他的掌心,触感明显又令他有点儿痒。少年才是没忍住的那个,不自觉地动了手指,在贺沧笙腕间摩挲了几下。
他摩挲完了便暗道了声不好,估计贺沧笙会察觉。
还会想把手收回去。
结果身后没动静。
贺沧笙安静又顺从,亦步亦趋地跟着。
苏屹又等了会儿,回头看了一眼,见贺沧笙正低头看他走过的地方,好跟着迈过去。苏屹分不清她是真没感觉到自己的小动作还是不在意,却也不好问。
山间沉寂,路侧边枝上的冰凌被风吹得掉下来,落在积雪里发出的那一点闷响竟显得很清晰。
前边儿溪水稍微宽了点儿,上结薄冰。苏屹怕把人带倒,就先松开了贺沧笙,自己先跳了过去。
他没有看到,在他的手离开那皓腕的时候,贺沧笙蓦然失落地抿了抿嘴。
苏屹站在溪对面,回过身,掌心向上地对贺沧笙伸出双臂。
像是等着她投怀送抱。
贺沧笙一时没看懂他这个动作,站在原地没了反应。苏屹动了动手指,示意她握过来。
在此之前,那些或贴近或暧昧的小动作都是来自苏屹,贺沧笙也许不抗拒,但从没有主动过。
这是第一次。
她也不知道想哪儿了,下一刻就抬手搭了过去。
苏屹的掌心一如既往的温暖,快速又坚定地覆握住了贺沧笙的双手。贺沧笙跳过小溪,人落地后还没站稳,其实这时候苏屹就该松手,他却正相反地扽了一把。
把人拽进了自己的怀抱。
贺沧笙跌撞在少年胸前,这一下是真的贴了上去。苏屹的心跳就在耳边,每一下撞击都似乎能传到她心里的更深处,而苏屹的下颚就在她的发顶在冬日显得尤其温热的呼吸送下来,精准地落在她的耳廓。
这回是真的耳鬓厮磨了。
贺沧笙仰脸,少年还抓着她的手,正垂了眸看下来,对上她的目光就笑起来。他这一笑显出了诚挚的开心,露出一对雪白的小虎牙,竟有点得意又天真的意思。
太暧昧了。
贺沧笙被这笑容晃了眼,又感受到了两人之间不断往上蹿的温度。她薄唇微张,下意识地道:“你……”
那句“你难道是真的断了袖”就在舌尖,却最终被她压了下去——因她冥冥中觉得不是。贺沧笙缓缓转过了头,看了眼不远处,再次开口时话已变成了:“到了。”
苏屹这才退开了一步,慢慢地松开了贺沧笙。
前面路平缓,贺沧笙没再看他,自己负了手便抬脚迈步。苏屹赶紧跟上,无声地把“克己复礼”这四个字念了好几遍。
矮山顶上有个小观景台,两人就在这儿驻了足。
贺沧笙还是负手而立,在午后的冬阳里扬了下巴。她迎着光,凤眸也被点亮,又半眯起来看着山间景,显得很惬意。
她无意间侧了脸,却发现身旁的苏屹只看着她。
“咳……看我做什么,”她抬手不自然地理了理风领,又一点身前,“看景。”
少年缓缓挪开目光,道:“哦。”
他依言看出去,只见白雪覆满群山,盖着嶙岖的山路和木枝,素净又安然地往京都方向延过去。这时节这里不仅有松树常青,还有半山的梅花。这些偏选寒日盛开的娇蕊接着阳光,红//白//粉的颜色都在闪烁,成为皑皑冬日的鲜艳。孤鸦鸣叫回响山间,又给这纯洁和鲜艳增了点寂寞冷意。
贺沧笙难得有这样清净赏景的时候,放从前她定是要自己呆着,可此刻身边却多了个苏屹。
也挺好。
贺沧笙问:“好看吗?”
“好看。”苏屹答道,却又侧过脸只看着贺沧笙,道:“千年难遇的美景,只一眼就让我心猿意马,几乎忘乎所以。”
贺沧笙正看着远处的梅林,没留意他意有所指,只是应和地轻轻地颔首,道:“难得遇着你喜欢的。”
“可不是么,”苏屹得了便宜卖乖,星眸澈亮,盯着贺沧笙笑得开心,“喜欢得不得了。”
冬阳给两人身上都镀了金光,苏屹身上的戾气狠浊到今日已消散得几乎不见,站在光下更显俊逸出尘。而那光一碎闪在贺沧笙眸中,就只让这人更加妖异。
苏屹想了想,又道:“难怪那位温先生选在此处隐居。”
“嗯,”贺沧笙回,“温先生浮尘载笔,也就是如他那般心静的人,才能长久地住在这样的地方。”
“温先生的确气度不凡,又有学识。”苏屹此刻心情好,不吝啬实事求是的夸奖,“只是他住得远了些,怎做了殿下的谋士?”
他就是要旁敲侧击地问贺沧笙和温绪之的过去,问完了又想起贺沧笙之前冷漠又无情的那几个“嗯”,急忙又补了一句,道:“我认真问的。”
贺沧笙看向他,停顿了一会儿,道:“四年前,大乘出了位三元榜首,不知你是否有所耳闻。”
苏屹点头,惊异道:“竟是这位温绪之么?”
“正是。”贺沧笙又看回山间,“我原在徐瀚诚阁老门下求学,温先生是我师兄。后来……我被逐出师门,便只可称一声‘先生’了。”
她也不知为何要如此坦诚,但就是觉得在苏屹面前可以放松,甚至不自觉地没有自称“本王”。她微着低头,侧脸毫无防备地泄露了点儿寂寞。
她说的这事儿苏屹不知道,他看着贺沧笙,声音也放得低缓,问道:“徐瀚诚为何要逐你?”
他对这阁老级别的人物也丝毫不用敬语,年轻犀利又无所畏惧。贺沧笙还是垂着目光,靴子无意地碾了碾,脚下积雪发出声响。
她又看了一会儿雪,才道:“大概是因为,发现我不可教化吧。”
她自然不会明说,可苏屹很敏锐,觉得此事大概是与贺沧笙是女子或者她的风流名声有关。
眼前人明明生了副惹人疼惜,恨不得将其金屋藏娇的容貌,却背着重担,孤身欲渡苦海。
苏屹胸前起伏剧烈。
他为她觉得疼。
“学生劣迹不成材,”贺沧笙平静地道,“被放弃也是常有的事。”
她抬了一眼,不想正和苏屹四目相对。苏屹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她,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说话,明亮的眼中沉淀深色,说不清的情愫全在那里。
贺沧笙心跳得厉害。
她在这样的目光里感到了一种年轻人的羞涩,她从不曾在他人面前承认脆弱和悲苦,但怎么就是为这个苏屹屡次破了戒?虽然她不面对,但她就是在这一刻感到了心动,还有种莫名的冲动。
想要把什么一吐为快。
心脏跳得似是要挣脱什么束缚,苏屹却先她开口,语气成熟得不像是他这个年纪。
“被放弃是常有的事,”他看着贺沧笙的眸子黑得发亮,“但这世上总有人永远不会放弃你。”
贺沧笙沉默了许久,最终微笑起来,道:“那就承你吉言。”
她是想结束这个话题,苏屹却不放过她,忽地倾了身,和她几乎鼻尖碰鼻尖,低声问:“殿下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太近了。
贺沧笙想。
她想开口,却觉得不行,是真不敢。
一张口就能和苏屹唇齿相碰了。
她微微摇头,算作回答。
“是我,”苏屹选择在这时候站回去,偏头一笑,又露了小虎牙,“殿下,是我呀。”
少年就像是初入大千世界的小兽,懂得少,怕得也少,自己身上也还缠着铁锁,却张牙舞爪地扑过去,要帮自己的心上人解决难题。其实他经历了很多,却奇异地存下了一种纯净和勇敢,这是贺沧笙没有的。他认定了一件事、一个人,就不改了,热烈得让旁人难以理解,但他不在乎。
在这人跟前他不讲究什么面子,什么骄傲什么坚硬都可以抛开。他就要贺沧笙,他只要贺沧笙。要她开心,要她无忧,要她自由。
要她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章。感谢观阅。
第24章 恣意
最终苏屹还是没有搬去旁屋里。
其实贺沧笙是记着这事儿的,可少年一进门就直奔后边儿沐浴,过了屏风又猛地探出了头,对她抬声道:“别动我被褥!我……一会儿我自己挪。”
贺沧笙手原本都伸过去了,闻言一顿。
这顿完了就彻底愣了——她何时听起苏屹的话来了?
今日两人共赏了冬景,心情愉悦自不必说。这种并肩似乎是一个开始,或者是来自她的一种无声的默许,默许苏屹在本就放肆的基础上又放肆了许多。
她是多会演戏的人,可如今对着苏屹却怎么也做不出不正经的样子。总觉得任何调笑的言语,哪怕是个表情,都不合适。
奇哉怪哉。
因为还要批文,贺沧笙就先在桌后坐了,结果再抬眼的时候苏屹已经出来了。
没穿上衣。
上次她撞见人换衣服只是惊鸿一瞥,今晚才是彻彻底底地看全了。少年白皙的肌肤和上面盘错的伤痕尽数露出来,流畅劲硕的肌肉让贺沧笙双颊烧得厉害,又忍不住看了又看。
苏屹站在他椅子搭成的小床前,本拎了亵衫又放下了,忽然转了个身。这一下就和贺沧笙四目相对,他立马露了笑,倒是贺沧笙,竟生出了被抓包的感觉,目光飘忽着不知往哪儿看。
“殿下,”苏屹很镇定,“还不歇吗?”
“嗯……再一刻。”贺沧笙手下的墨成功地落错了地方,她咳了几声,终于没忍住道:“把衣服穿上。”
“再一刻。”苏屹把她的原话扔回去,那软巾擦着肩头。他做这个动作,手臂和腹部的肌肉就更明显,贺沧笙还想轻咳来缓解,却发现咳的次数太多了也是不怎么合适。
于是她索性端盏吃茶,苏屹走去木桁处挂软巾,贺沧笙掀了瓷盖半挡在眼前,目光却被苏屹带着走。
她这一盏茶喝得时间太长,终于让苏屹觉出了不对劲,回头道:“殿下,同为男子,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贺沧笙再次听到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还是在这种场合。她看着苏屹,心中忽然动了动,察觉到了什么。
她在座上一阵咳,这回是真呛着了。
“殿下!”苏屹听她咳声,立刻有点儿慌神,几步就到了桌前。
这明晃晃的男色倏地靠近,带着少年身上清爽又清晰的皂角味道,全部扑面而来。贺沧笙男子的皮瞬间褪了下来,人已惊得推案站起了身,扭头捂了眼道:“你把衣服穿上!”
苏屹“嗯”一声,停在原地,盯着贺沧笙宽袖间露出的耳朵瞧了半晌。
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笑得更开心,又“哦”了一声,才走开了,几下就套上了薄衫。
“嗯,这下礼义廉耻都在身上了,”他对贺沧笙道,“殿下回身吧。”
贺沧笙挪开手臂,稍稍侧脸看了眼,才又回到了座位。苏屹神色如常,就坐在对面椅上瞧她,对时才发生的事丝毫没有觉得不妥。
贺沧笙心道这人如今怎么有点儿无赖的意思。
她重新铺了纸,压了压尚如雷鼓的心跳,尽量云淡风轻地道:“你不是要搬去旁边屋里住?”
这一问又让少年炸了毛,瞬间抱了枕头不撒手,一副誓死不起身的样子。
贺沧笙怎么能这么狠心!
明明在山间和他谈得开心,甚至吐露心扉,如何一回来就变了脸!
果然,这楚王薄情寡性!
他从椅子上溜下来,将半张脸藏在软枕后面,只露出一双眼明澈清炯,半蹲着身,直勾地仰视贺沧笙。他其实有点恼怒,微微瞪了眼,牙齿也咬得紧,可是落在贺沧笙眼中就全然变了味道。
倒像是只大型犬类,不过是还没完全长大的那种。自以为露了凶相,其实根本唬不到人,反而有点……
可爱。
贺沧笙忽然很想过去摸一下他的头。
怎么想那儿去了!
大概真是因为断情断欲就了。
“嗯?”她在勾唇时又露了慵魅之态,逗趣似的问道,“要我叫步光进来帮你搬?”
苏屹在枕头后面抿嘴。
好狠心。
不过这人狠心时的样子也好看,凤眸微挑间映含烛光,本就娇妩的五官浸在暖色里反而更显妖冶。
“不用他来,”苏屹以退为进,站起身叠被子,“我自己来搬出去。”
贺沧笙怎回不知道他的心思,索性在桌上撑着下颚,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慢吞吞地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