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贺沧笙靠近他,道,“你说的这些,全部带我去。”
苏屹擒住她的双手,带到自己腰间。贺沧笙一惊,竟也没反抗,谁知就在她已开始面热的时候,指尖蓦地一凉,又被带着上来。
苏屹含笑看着她,将那块玄疆王的金牌放在她掌心。
这金牌上刻着麒麟兽,另一面的“岑”字锋利威势。
“姐姐。”苏屹像是喃语,轻轻地顺着牌上的纹路描画,一遍又一遍。贺沧笙低头去看,苏屹贴在她颊边,道:“以前看岑源崧佩这个,从没想过会有一日落到自己手里。你看这个字,我曾经痛恨这个姓氏,还有这个身份。”
贺沧笙被他捉住了纤指,也描过那个字。
她问:“那现在呢?”
“不恨了,”苏屹握着她的手很暖,道,“它带给我乱恶风尘,留给我无数沟壑,难以补填。我曾觉得前人只留了罪孽给我,到如今却得说一句,我觉得也行,想试一试。再全天地,寻走新程。”
他稍顿,又道:“不只是试一试,不会只是尝试。我要成功,殿下,你也一样。”
金牌被贺沧笙覆在掌中,她垂眸时侧脸的曲线好看极了,神情和动作都很认真,帮人将金牌系了回去。
“阿屹。”她轻弹指尖,听着金牌叮咚一声响,又缓缓消逝在他们相拥而坐的静谧中。贺沧笙道:“麒麟成双人成对[1],金牌只有一块,但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他们十指交握,贺沧笙半眯凤眸,内勾的眼角在风中泛着红。她挑眉时很有魅力,很蛊惑地道:“想亲我吗?”
裘氅纷乱,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将玉肌香体的美人搂压着吻得畅快。疾风像是也知道这一幕的恩爱令人脸红,故而只倏地旋过,算做添香。
贺沧笙自入主沙依巴克后便开始从狄城调粮,安抚百姓,收容周围玄疆流民。虽没有互市,但民间对楚王的呼声极高。
西戎人暂时没有动作,然而凛风不停,暗云低压,边关的第一场雪就要到了。
城中有百姓,所以贺沧笙没有让所有的兵一股脑地进来。几万人的兵营驻扎在库洪山下,像是城前的防线。和西戎的这场仗才开始打,逐渐冰寒的天地间似乎已经能预见血腥的味道。
岩石上覆着的细沙被踩出了声音,巡夜的士兵立即停步。下一瞬那些半人高的石头哗啦啦地砸滚下来。为首的兵都来不及发愣,紧紧捂着被砸得血肉模糊的肩,嘶哑道:“西——”
然而五彩鲜艳的皮毡外衣猛地出现在眼前,弯刀横扫,断了他的喉咙,还有他要说的话。
西戎人来了!
后面的兵立刻喊声抽刀,长矛向外组成小阵。石块还在往下掉,跳下的都是西戎的猛士。他们的长相和大乘人很不一样,鼻梁高眼窝深,瞳孔的颜色很浅。这些人不穿盔甲,身上裹着服帖的兽皮。
“敌袭!”大乘的兵回头厉声喊道,“西戎来犯!”
他不知道他的话能不能传回军营,但手臂上的盾牌已被石头砸得歪斜。刀刃的寒光闪过,西戎人就着这一个缺口砍掉了他身侧战友的胳膊。
士兵凄厉地痛呼,声音响在边关原本寂静的夜里。
鲜红的血洒在地上,倒映出激烈的砍杀激斗。双方都燃起了火把,烟燎到半空,挡了月光。风过时落下星点白色,垂指一摸就是湿润冰凉。
雪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黄梅戏《女驸马》晚上还有一章。感谢观阅。
第65章 换代
敬辉二十七年十一月,大乘几省皆覆大雪。西戎人就在这个凛冬翻越库洪山,袭入玄疆,被楚王贺沧笙率兵截断在沙依巴克城外。
于是沙依巴克就成了边关最要紧的防线,西戎与大乘之间的唯一阻隔。
西戎人频繁地在库洪山下试探,直到年尾。天气早就完全地冷了起来,库洪山的深谷都冻了冰,奇异地好看。
如果没有被血肉骨浆浸染的话。
五花马稳站队首,上面的西戎青年雄姿英发,棕发高盘于脑顶,双瞳竟是琥珀的颜色。那一双危险冰冷,深深陷在眼窝里,尽管他根本不瘦弱。他的弯刀比一般西戎士兵的要长,还要薄,反着雪色日光,让人未近先胆寒。
扈绍陵和他的侦察兵被困在这里,他看清了来人,挽着劲弓的手臂微颤,道:“尤里瓦斯!”
西戎国王的大王子,西戎之虎,尤里瓦斯。
这称号名副其实,因“尤里瓦斯”在西戎话里本就是老虎的意思。而他也确有猛虎的性子,三年前西戎逼降岑源崧,就是他出的主意,在背后推动。
西戎的兵骑上了马,为尤里瓦斯冲锋,和大乘的骑兵迎头撞上。尤里瓦斯急骑而来,弯刀看似不加力地垂着,其实这样的极速奔跑间就能看断马腿斩下人头。扈绍陵是个很少泄露真正恨意的人,但此时竟有戾色,松指间利箭极速而出。
当啷一声,铁器相撞,长箭已经被弯刀拨到一边。马匹的四蹄毫不留情地踏碎地上的冰雪,尤里瓦斯直奔这边。
“操!”扈绍陵骂出了声,快速收弓,拔出长剑,拍马迎上尤里瓦斯。
年轻的老虎并不是徒有虚名,几下撞击就让扈绍陵的虎口染了血。他们斗狠再分开,旋转马身。库洪山就在他们身侧,两边的冰峡恍若直冲云霄,周围的士兵倒下了很多,有大乘人,也有西戎人。溅出的鲜血重重地打在山体上,像是擂起的战鼓。
“尤里瓦斯,”扈绍陵掌间渗出了血,他却笑起来,道,“你休想越过此谷。”
“笑话。”尤里瓦斯掉转马头,神情自得,“你们没有击败我的可能。你和厉阿吉挡了我三年,那是因为我没有用全力。如今西戎已经准备好了,你们没有机会。”
他的父王老了,该他了。他要带着西戎踏平嘉源,占取京都。
他挥刀向扈绍陵,道:“你今日会命丧于此。”
刀刃擦在脑后,扈绍陵听到了风声。他稍微抬头,却看到了寒光闪耀。短刀飞跃,精准地插在尤里瓦斯马匹的左眼上。
战马倏然抬蹄嘶鸣,尤里瓦斯撑臂跳滚,踩着侧边的石腾身,然后稳住了脚。马倒下去,露出了站在高川上的白袍少年。
尤里瓦斯不忍得这位年轻人,但能看得懂不一样的气势。少年盯着他的双眸很淡漠,但那漆黑的下面是翻滚的仇视。他腰侧的长刀也不一般,尤里瓦斯从来没有见过。
苏屹抽出绣春,更多的大乘骑兵涌入宽谷。这些马不一样,竟穿戴了轻甲,这是温绪之的设计,让它们不怕西戎的绊马索和弯镰。士兵们冲进来,撞散了西戎人堵住去路的人墙,为扈绍陵他们拼出退路。
尤里瓦斯的近卫护在他身侧,他只仰头看着苏屹。绣春的刀刃摩擦臂缚,苏屹在这刺耳的声音中恢复了理智。此时不是和尤里瓦斯纠缠的时候,尽管他很想和西戎年轻的虎拼斗一场。
“回撤!”他振臂呼哨,靖雪在底下飞奔而来。他跳下去,抓着马鬃翻身而上,再次喊道:“扈绍陵,走!”
马匹扬起冰沫,和着尘土还有碎雪拍了尤里瓦斯满脸。他毫不在意,看着军中的那点白,缓缓道:“天马。”
他咬住后齿,道:“这才是我真正的敌人。”
苏屹和扈绍陵一路疾奔,出了库洪峡谷也不减速。
“小、小公子!”扈绍陵在风里嘶哑了声,“你看清那是谁了吗?”
苏屹头也不回:“尤里瓦斯。”
扈绍陵加道:“西戎年轻的老虎!”
“回去告诉殿下,”苏屹握紧缰绳,“库洪山挡不住他们的。”
他看得清现实,他今日能救出扈绍陵这队人纯属侥幸,是因为尤里瓦斯没有防备。今日两人已经打过了照面,只一个眼神就够了,梁子结下了,下一次大概就是你死我活。
沙依巴克城上的兵打开城门,苏屹等人策马入内,直到军中主帐,贺沧笙平时就是在这里部署安排。
谁知掀帘入内却见中间站着个身穿暗紫色补子,外披雪白大衫的男人。他没戴冠帽。但从姿态和服饰看,是位太监。
而贺沧笙竟站在桌前,手中展开的是青金两色绢本的圣旨,正垂眸细细在看。洪达与温绪之站在侧边,各自垂首不语。
苏屹的目光从那太监身上掠过去,正好贺沧笙回首,两人四目相对。苏屹想读出什么,但贺沧笙眸内淡然,只在那古井无波中含了一种深沉,缓缓渡过来,让苏屹莫名觉得不对。
他站在贺沧笙身侧,看到了圣旨上用楷体端正书写的“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八个字。
“楚王殿下,”站在前边儿的太监毫无躬身之意,缓缓问,“军营重地,这是哪位?”
贺沧笙没有说话,苏屹倏地抬眼朝那太监看过去。他面颊上还带着点血,吓得那太监当即退了一步。
苏屹轻扶了贺沧笙的小臂,低声道:“殿下。”
贺沧笙看着圣旨上明黄的颜色,又过了一会儿,轻轻道:“父皇驾崩了。”又抬眸看向苏屹,“已是半月前的事了。”
然后她合起圣旨,肃穆地端在两掌中。
“楚王殿下,”那太监拢着大袖再次开口,“这是先帝在病榻上的托嘱,您既已验观了旨意,还等什么?”
这问题无礼,贺沧笙却面不改色。冷得沁人髓骨的风带入未靖的烽烟,贺沧笙的宽袖和衣摆飞起来,眼内无波无澜。她双手呈旨,对着东方跪地而拜。
苏屹和帐中各人立刻跟随跪下,贺沧笙声音平缓微沉。
“儿臣紧遵先帝遗命,远贺皇兄继大乘圣统,愿业承熙洽,尽心辅佐。”
说罢叩首,对远在京都的新皇贺峻修三呼了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66章 变故
京都的冬天非常冷,尤其是下雪以后,户部忙着清账确认屯粮,各街巷都要加固防寒房屋居所。
但皇宫不一样,寸长的银炭要多少烧多少,熏香热汤暖手一样不少,都拥在软塌上。
宣顺帝贺峻修斜身倚靠,伸手缓招,丝竹声立刻就停。那名贵的珠帘一挑,时才在外边儿跳舞的选侍就进来了。
女子温柔纤小,宛转娇羞,是贺峻修喜欢的类型。她当然知道宣顺帝的喜好,娇娇娆娆地走到皇帝面前道了一个万福。
贺峻修很满意,随手便赏了将这女子选上来的太监。那舞女自是乖顺可人,跪在塌边,给贺峻修递上了满酒的金杯。
吴保祖在一侧看得笑弯了眼,乍一看竟有慈祥的味道。他是近身伺候先帝的,如今却没有去看守皇陵,而是继续做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接着侍奉贺峻修。
贺峻修饮酒,问:“太后搬去安宁宫了吗?”
“回皇上的话,”吴保祖躬身回话,态度敬谨,“您昨日下了旨,奴才差人盯着,立刻就办了。”
贺峻修“嗯”了一声,示意奉酒的舞女再来添酒,眼里都是阴鸷。吴保祖看得剧情,虽不敢问,其实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
太后是先帝的皇后,又是自小抚养贺峻修长大的人,然而贺峻修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太后迁去了安宁宫。这是皇城里十分偏远的地方,伺候的人少,连名字也不是最吉祥的。
吴保祖一路从敬辉元年走到现在,他知道为什么。
太后伺候先帝时身子就不适生养,一直无所出,尤其是没有皇子,这是先帝的心病。先帝留情多处,谁知长子竟是个宫女生的,这事儿太不好看了。太后要成为抚养皇长子的人,那宫女就只有死了干净,来给太后,也给自己儿子的未来让路。
太后和敬辉帝都不许人提贺峻修的生母,贺峻修自己也一样,做皇子时对父皇母后极尽孝顺。
可这并不代表他把什么都忘了。
这不,一登基的头等大事就是打击报复。
贺峻修摸着舞女光滑温腻的手,心里觉得有些痛快,又很不甘。
怪不得权力是这天下最让人渴望的东西,原来坐在高位金殿上的感觉是这样的。看着天下匍匐在地,庆贺声排山倒海,唯独他自己傲视群雄,磅礴潇洒。那种得以掌控他人命运的快感侵蚀了贺峻修,他忽然明白过来,所有以前欺辱他的,让他愤怒或者不快的,此时都是他脚下的蝼蚁。
他觉得自己无可匹敌,毫无桎梏。他想要报复和惩治的人太多了,要一个一个来,谁也跑不了。
先从太后开始。
然后。
他露出憎恶的表情,问吴保祖:“边关呢,朕的那个好弟弟如何了?”
“皇上,楚王已连夜让人快马递来了贺表,庆您登基。”吴保祖赶忙回话。“殿下先前还请求了增粮,战事繁重,玄疆和西戎之间十分胶着啊。”
“是吗?”贺峻修露了笑,“那就让他呆在那儿,直到万事太平的时候。先帝信任他,让他领军出征,当然不能就这么辜负了先帝的遗愿。”
“是!”吴保祖当即笑开了花,“皇上圣明!”
“但他手里有兵,”贺峻修忽然沉了脸色,看向吴保祖,“会不会……”
“楚王手里有兵,皇上您手里有天下啊!”吴保祖笑容不变,不迫道,“玄疆是什么地方,贫瘠偏远,撑死了不过一省。大乘和京都在您手中,您这就是握着楚王的家,掌控了他的根基,他怎敢不从?皇上,恕奴材直言,您是顺诏继位的皇帝,楚王再怎么,都是来辅佐您的。”
贺峻修这才稍微顺了心,可他的担忧还是没有完全下去。他受够了手中没有实权的日子,更痛恨自己不如人的实力。
他哼声,道:“无人威胁得了朕。”
吴保祖笑着点头,眼神示意一边的舞姬再来倒酒。天地间风雪交加,室内金碧辉煌,鼓乐声不断,又传来贺峻修的笑声。
大雪不停,白马过隙,双眸睁合间已是宣顺元年。
贺沧笙和苏屹并肩跑马,亲巡库洪山。她肩上的狐裘被风吹得如同浪花翻滚,雪粒落在她的发和她的衣上,迟迟不肯化成水珠。
苏屹侧脸看她,贺沧笙似有察觉,也回头看过来。
自接到新帝登基的消息后,贺沧笙一直都很平静,只是气质更冷了,和谁话都不多。平时除了苏屹和温绪之还能与殿下说得上话以外,别说是扈绍陵,就是洪达也很自觉地闭嘴做事。
贺峻修登基,必然视贺沧笙为眼中钉。那来传旨的太监名叫崔禄,说是来传旨的,却自此留在了沙依巴克,成为了皇帝和司礼监明着派来的眼线,美名其曰是监军。
可贺沧笙就淡然地点了头,几乎任由崔禄在军队中作威作福,鲜少发声。她在正事上杀伐果断,和尤里瓦斯几次交手,各有输赢。温绪之组建的轻骑起了作用,和西戎人算作僵持,就这样过了数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