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为道这一席话,说得毫不留情面,表面上是对赵熠破口大骂,实则就是指着皇帝的鼻子冷嘲热讽。果然,皇帝拉下脸来,一脸肃杀地盯着赵熠,竟然连阻止韩为道离场的命令都没有下达。
叶如蔓站在紫宸殿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默默地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心如擂鼓,她终于理解了赵熠所说的话——这朝堂才是真正的战场,看不见的刀光剑影,看不见的阴谋诡计,一句话便可翻云覆雨,一句话便可杀人于无形。
眼见韩为道就要走出宫殿,赵熠身形一飘,挡在他面前,嘴角带着和煦的笑容,就像过年时候挽留亲友一样亲切地说道:“韩将军,留步!你这就生气了?本王还有更震惊的发现,你想不想知道?要说六皇子之死,你也脱不了干系!”
“放他娘的狗屁!”韩为道眼冒红光,顾不得考虑自己身处何处,立时挥起一拳直扑赵熠,两人又在紫宸殿内缠斗起来。韩为道步步紧逼,招招都是近身的攻击,直把赵熠逼到金柱之下。赵熠退无可退,忽然欺身向前,冲着韩为道深吐一口气,快速转守为攻。两人你来我往数十个回合,旗鼓相当,谁也没有更胜一筹。
“老四,够了!”皇帝一声断喝,“成何体统!”
赵熠闻言,火速撤了手,身形一转,落在紫宸殿门口,摆明了不让韩为道出去:“韩将军,消消火!不妨先听听本王调查的结果。”
“韩将军,你这么急匆匆地走,难道不想知道杀害六皇子的凶手么?你且先听听祐王的调查,再下结论不迟。”皇帝方才被韩为道的话一挑拨,确实有些恼赵熠,但冷静一想,老四的为人他是清楚的,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何况老四看起来胸有成竹,多半手握胜券,所以他不急着责骂赵熠,给他一个机会把话说完。
韩为道心中盘算,与赵熠打持久战自己可能敌不了他,只好借着皇帝给的台阶,坐回自己的位子。他依然怒气冲天,一眼也懒得看赵熠。
朝堂上安静片刻,方才赵熠的一席话让大宋群臣听的是一头雾水,但谁也不敢擅自开口发问,惟有胆大的洵王直接站起来问道:“四弟,你方才说凶手是辽国的细作,可他们为何要对六皇子下手呢?而且,什么叫韩将军也脱不了干系?”
赵熠保持着恭谦的礼节,道:“父皇,二哥,诸位大人,请容臣从头梳理这个案子。八月十六日晚,六皇子在宫宴中途出恭,在房公公和侍卫布格的陪同下,去到紫宸殿东边廊庑下的圊厕,谁知一盏茶的功夫,六皇子便消失了。约两刻钟后,宫门关闭,无人进出。同时,魏殿帅在宫内搜寻一晚上,找不到六皇子的踪影。反倒是第二天一早,六皇子的尸首被装在箱子中送到了都亭驿,韩将军看到后带着它游街、入宫,全汴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契丹的六皇子身中剧毒而亡。”
“不错,这都是已知事实。”皇帝点头道。
“父皇,因为六皇子圣体尊贵,儿臣不便验尸,所以是由辽国军医进行勘验并写成了这份记录,请父皇过目。”赵熠拿出军医写的验尸格目,递给刘资。
皇帝从刘资手里接过,浏览一遍指出了重点:“这记录上写明,辰时正刻,尸首仍具有一定的弹性,由此推断死亡时间在两个时辰内。”
“父皇圣明。基于这些信息,儿臣一直认为六皇子是被人用某种方法从圊厕内挟持而走,再带出宫,后被灌毒而亡,并顺着这个方向调查。然而,越调查就发现了越多无法解释的矛盾之处。其一,六皇子铮铮铁汉,武力高强,当时既没有神志不清,又没有身受重伤,什么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他无声无息地制伏?”
“其二,六皇子进入圊厕后便上了锁,房公公和布格全程站在外面,不曾离开,圊厕的内部结构没有遭到破坏,也没有地道或者暗门等其他通向外部的通路。儿臣不相信什么神神鬼鬼,活生生的人绝不可能凭空消失。”
“其三,儿臣请魏殿帅调查了宫门关闭前出入皇宫的所有人和车,唯一从紫宸殿出来的,只有烟柳班一行。然而,就算儿臣怀疑烟柳班,但他们携带的道具都是小型的箱子,根本不可能装下一个大活人。那六皇子是如何被带出宫的,也是无解的问题。”
“其四…”
“你就是再觉得有悖于常理,不也发生了吗?”韩为道无法忍受赵熠啰里啰唆,蛮横地打断他的话,“你说这些,纯属浪费时间,你身为审刑院长官,不知道说话要重点吗?若是大臣们每个都像你这样办事,还有效率可言吗?”
又是一番诛心的言论!
如蔓不安地咬住下唇,不禁有些心疼赵熠,没想到他在朝堂上的处境是如此的艰难。她默默抬眼看向皇帝,见他威严地板着脸,看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
赵熠只当没听见韩为道后半句话,保持着好脾气,慢条斯理地说道:“韩将军所言甚是,正是因为事情太不合常理,所以我们结合证据反复推理,最后得出了这个看似最不可能的可能。”
说着,他一扬手,召叶如蔓过来。
这一刻终究到了,如蔓捏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带上包裹,尽可能沉稳地走到赵熠身旁,向高坐在上的九五至尊稽首行礼。
“父皇,他是儿臣的得力下属,名叫叶乐水,此案得以破解,皆有赖于他。”赵熠向皇帝引荐如蔓,话音未落,只见韩为道迅速转过脸看向如蔓,眼睛眯着挑了起来。与此同时,太子和洵王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嗯。”皇帝应了一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儿臣请乐水代为演示宫宴当晚发生的事情。”
“嗯。”皇帝极为平淡地应允了。
如蔓跪在殿中,朗声道:“奴才恭请陛下及诸位大人移步殿外廊庑。”
皇帝点头,起身之际,身边的太监刘资上前悄声道:“陛下,祐王殿下称开封府截获了新的证据,他去取,去去就回。”
皇帝眉头蹙起,明显的有些不悦,但此时不宜发作,只好低声吩咐刘资道:“你转告他,兹事体大,别搞幺蛾子。”说罢,带着众臣走出了紫宸殿。
韩为道正要跟上,四肢忽然涌起一阵极为短暂的无力感,转瞬即逝。他不以为意,只道是刚才与赵熠缠斗时用力过猛,站定后便随着众人穿过长廊,来到圊厕前。
如蔓见韩为道跟了过来,便上前躬身道:“韩将军,奴才想借布格侍卫一用。”虽然低着头,但她可以敏锐地感受到韩为道的目光在她的身上上下检视,凌厉而狠辣,想把她看透。韩为道许久没有应答,她依然努力保持不卑不亢的淡然,不再多说一个字。
“好。”半晌,韩为道终于阴气森森地吐出了一个字。
如蔓心中长舒一口气,将布格引到圊厕前方,房公公早已等在那里。如蔓对两人道:“请二位把我当成六皇子,重演一遍当晚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