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韩将军,你是大辽的忠臣,其实我也不相信是你害死了六皇子。”赵熠见状,发出一声幽幽叹息,“你一直视我如洪水猛兽,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自己家的后院起了火呢?”
韩为道猛地抬首,双眸瞪得浑圆,眼白处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
赵熠悲天悯人地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最后一件证物——从王玻身上搜出来的那封书信,交给刘资。
当刘资宣读完信上的内容,并将落款印章上的契丹文翻译出来后,全场再度陷入静默。震惊,已经无法表达众人心中的感受。群臣中,有些人还没能理解这错综复杂的案中案,看上去迷惑不解;而有些人已经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被这极深沉的城府,极残忍的手段,极黑暗的阴谋震撼得冷汗频出。
韩为道闭上了双眼,浑身都在发抖,他的手支在椅背上,勉强撑住佝偻的身体。忽然一阵气急,他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身旁的契丹侍卫慌忙上前擦拭,韩为道伸手一挡,虚弱地摇了摇头,流下两滴浑浊的泪水。
“韩将军,你现在明白了吧,这是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赵熠的声音再度响起,“在辽国,契丹二皇子威望极高,是储君最有力的竞争人选。而六皇子,只是在今夏旱灾之后才有了些威望。所以,你与六皇子谋划,借此次南下出使之机,干票大的。你们原本的计划,是让六皇子故意在皇城中消失,然后以此为出师之名,向我朝发难,并逼迫我朝割让关南地区作为补偿。如果我朝不允,你们便派早已部署好的兵力,强行南下攻取。而王立昂和王玻,是辽国多年前安插在汴京的细作,此次正好与六皇子协作,妄图偷天换日。可你完全不曾想到,烟柳班实际上早已成为二皇子的人了,他们拿着二皇子的授意,将计就计,直接将六皇子杀死了。”
赵熠望向六皇子的棺椁,轻叹了口气,接着道:“第二日,你看到六皇子的遗体,大惊失色。你知道定是烟柳班之人下的手,但你不能说出来,否则一来会暴露你们原本的计划,二来会暴露王立昂和王玻的身份,你只能私下派人去质问他俩,同时伪造六皇子的死因,并把责任往我朝头上推。你给我短短五天时间破案,压根就没想让我们查出真相,因为查不出,对你才是最有利的。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告诉辽国皇帝,六皇子的死是我朝造成的,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派兵攻打我朝。”
“韩为道,今日在紫宸殿上,你一直抵死辩解,数次急不可耐想要离开,无非是害怕我将你的阴谋揭露在阳光之下。”
“韩为道,你原本的谋划失败了,不得不撒更多的谎,做更多的假来强行掩盖。然而,做的越多,错的越多,暴露的越多。”
“韩为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六皇子的死,一是他咎由自取,二是你推波助澜,三是二皇子暗下黑手。无论是你,还是二皇子,都想把罪责归咎于我朝,我告诉你,那是痴心妄想!他的死与我朝没有半点关系!”
赵熠铿锵有力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在鸦雀无声的大殿中回响,一字一句落在众人的心上。群臣先是惊讶于案件本身,而后逐渐转化为对赵熠的敬佩与推崇。今日,他与韩为道的对质及对案件的推演,可谓逐级深入,层层剥离,将契丹人血腥黑暗的阴谋完完整整地展现出来,也让韩为道所谓整装待发的“百万铁骑”成为无名之师,避免了一场生灵涂炭的战争。
他们早已忘记,平日里沉默寡言、不理世事的祐王赵熠,其实是驰骋疆场、冲锋陷阵的三军统帅,他有勇气,有智慧,更有一颗火热的赤诚之心。
面对赵熠一遍遍的声讨,韩为道已无力反驳。他始终低着头,不欲让宋人看到他的绝望和痛苦。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和弯成弓形的背脊,让这位杀伐决断的辽国重臣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这时,高高在上的皇帝冷冷开口,带着隐隐的威势:“韩将军,澶渊盟约已无再议的必要,你带上所有的证物,即刻离境。”
群臣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这样简单处理?
太子随即表示反对:“父皇,韩为道所作所为令人发指,就这么放回去,我大宋颜面何存?”
洵王也站了出来,难得地与太子统一意见:“儿臣认为,应该将韩为道拘禁,让辽国皇帝先道歉,再派人来赎。此外,应趁此机会减少每年供辽的岁币,还应…”
“够了。辽人的阴谋并未得逞,我国也没有什么损失,此事朕意已决,不必讨论了。朕累了,都回去吧。”一早上的惊心动魄让皇帝十分疲惫,他用手掩住口,连连咳嗽,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还不忘吩咐:“老四,你送韩将军出宫。”
没有对契丹人的惩罚,亦没有对赵熠的褒奖,皇帝就这样匆匆离开了紫宸殿,留下大宋群臣面面相觑。其中,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则浑不在意。
赵熠就属于后者,他早已料到皇帝会采取息事宁人的处理方式,对此毫不意外。目送离开后,赵熠迈步向韩为道走去,心中还有一个疑问需要他解答。
“四弟!”太子和洵王异口同声,而洵王抢先冲了过来,几乎抱住他的肩膀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你真是我辈的楷模!”
“二哥说笑了,现在朝局安定,内无忧,外无患,何来‘既倒’?何言‘将倾’?这般厚赞,臣弟担当不起,臣弟不过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工作。”赵熠笑了笑,谦虚有礼地回道。
众人见他不居功自傲,钦佩之意更甚。宰相丁谓走到赵熠面前,笑道:“祐王殿下,有勇有谋,朝堂之上有如此良才,家国之幸!”
一时间,群臣纷纷上前,嘴里说着“微臣敬佩不已”、“祐王国之栋梁”之类的恭维之语。纷纷嚷嚷中,倒是太子,再也没说一句话。
赵熠费了些口舌,终于摆脱了众人,带着颓丧的辽国人,一路往西华门出宫去。
暗淡的天空忽然放了晴,浅浅的阳光透过渐渐扩大的云层光洞照在大地,宫城的飞檐翘角似乎又恢复了许许生气。
走在皇城横街上,韩为道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一言不发,丝毫不见往日的傲慢气势。趁他惶惶不安之际,赵熠冷不丁地发问道:“张汝成现在在哪儿?”
韩为道一怔,转过写满消沉的脸,眼神里尚未聚焦,愣愣反问:“谁?”
“张汝成。”赵熠说着,仔细观察他脸上的变化。
“张汝成?”韩为道的眼中充满迷惑,停下脚步,费力地思考回忆,却完全想不起这号人,“他是谁?”
赵熠确定他没有隐瞒,又追问道:“庞冰、秦广财,你都不认识?”
韩为道茫然无措地看着赵熠,摇了摇头。
“他们都是我调查出来的辽国刺事人。”
“祐王殿下,你不必再诈我了。”韩为道颓废地叹了口气,“我实话告诉你,这是我们多年来唯一一次行动,涉事者只有王立昂和王玻,无关其他刺事人,不可能被你调查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