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熠并没有当回事儿,接着道:“不过,现在太子和洵王的竞争白热化,官家若是现在走了,朝局必乱,所以为了这个,他也得提着一口气再拖一拖。”
“嗯…”这个话题,如蔓实在不敢开口置喙。
“对了,昨天也不算全无收获。当年替我母后诊病的太医有个徒弟姓杨,现在还在太医院当值,昨晚我私下与他聊了聊。”赵熠平静的语气中多了一丝丝起伏,“当年我母后生产,初时一直很顺利,却在突然之间血崩下漏,连抢救的时间都没有,很快就崩逝了。”
“突然之间?”叶如蔓咂摸着这四个字,脑中不停思考。
“不错,这也是我怀疑的地方,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已经无从追寻。”
“那偏殿里的婴儿脚印和水草,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些东西确实是在我出生之时出现的,不过当时场面混乱,谁也不曾留意偏殿里的人和事。”
“这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故意捅在官家的逆鳞上。”
“嗯,杨太医也是这个看法。他还告诉我,当年赐死长宁殿宫人的三个太监相继发癫而亡,是为我母后豢养的一只幼犬咬伤,犬风发作而死,与什么诅咒、什么水鬼无任何关联。”
“原来是这样,怎么最后竟然传得那般离谱?”
“是啊,人们宁愿去相信毫无根据的谣言,也不愿相信如此简单的事实。”
“这背后,会不会有人推波助澜?先皇后仙去,对谁最有利?”
“要说得利的人,那可就多了。当今的刘氏、冉氏,当年不过是官家府上的侍妾,母后故去后,她们被接进皇宫,封为美人,而后步步高升,现在一个贵为皇后,一个贵为贵妃。而二十四年前的事情,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无迹可寻。”
赵熠说得没错,此事过去二十四载,当年郭皇后生产时,吃过什么,用过什么,身边有什么人,与何人接触过,都无从查起。仅凭太医一点模糊的回忆,就要怀疑后宫两位尊贵的主子,太过武断。如此现状,就算聪慧细致如叶如蔓,亦无计可施。他帮了她那么多,可她给他的承诺却不知何日能兑现,如蔓心中不免懊丧愧疚,欠他的情是越来越多,也不知这辈子能不能还清?
“无事,说不定母后在天之灵看到我的努力,会托梦于我呢。”赵熠忽而笑了笑,自我安慰着,目光转向如蔓,“不说我母亲的事了,我们去细腰家,看看我的猜测是对是错,顺便也谢谢她给我们对付韩为道的香料。”
如蔓双眼一亮,激动中带着些顾虑道:“王爷,您今日不用去审刑院吗?”
赵熠拉着她站起身,笑道:“我今日正好休沐,走吧。”
第68章 后主遗事
太平兴国三年,七月初七。
汴京城内,车马盈市,罗绮满街。道路两旁的货摊、店铺搭起了彩棚,许多小贩吆喝着兜售花瓜、巧果、泥孩儿、谷板等各类玩偶物件,引得人们争相购买,从早至晚,热闹非凡。
这此起彼伏的叫卖吆喝,顽皮孩童的嬉戏打闹,男男女女的窃窃私语,远远近近的市井闲话,一声声一道道,皆飘入了延福街上的违命侯府。
一个相貌奇伟、衣冠庄正的男子,端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侧耳倾听街市上传来的声音。他的手里端着一个装满褐色液体的翠玉酒杯,却迟迟不饮。身旁的书桌上放着一张澄心堂诗笺,清风吹入屋内,轻轻带起纸的一角,发出极细极细的沙沙声响。
那洁白光润的诗笺上,写着一首名为《虞美人》的词。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男子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的仆从,满脸哀容。他痛苦地低下脑袋,不敢正视这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主子。
“唉——”他听到主子幽幽一声喟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挺直后背,双手垂放在双腿上,闭上双眼,静待毒性发作。
很快,男子这辈子都未曾体验过的疼痛之感,从四肢末端而起,随着血液的流动传导到心脏,他的意识渐渐迷散,手脚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
“徐燃!”他熬不住这钻心的痛苦,突然睁开眼睛,冲着身后的仆从大叫道,“给朕倒水!”
“是,侯…侯爷。”仆从慌慌张张倒来一杯水,端着双手递了过去,那男子扑将上来伸手要抢,却未能抓住,水杯啪的一声摔碎在地。仆从正要再倒一杯,却不料被男子牢牢抓住手腕。
“阿英,阿英,你莫生朕的气!是朕没能保护好你…”男子带着哭腔,悔恨又痛苦地冲着空气哀嚎。
“侯爷,夫人她不在府里…”仆从感同身受,悲从心起,却不知如何安慰逐渐癫狂的主子。
“她去哪儿了?”男子喃喃问道。
“夫人她…应召入宫了,今夜怕是回不来了…”仆从的声音越说越小,但他的每个字依然被这个意识已经涣散的男子捕捉。
“入宫…入宫?朕这里才是皇宫啊!”男子用尽力气站起身,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在空气里胡乱一抓,哑声哀求道,“阿英,你别走,朕…朕还有个秘密未曾告诉你。朕要送你一份筹备多年的豪礼,就在金陵,线索藏在青霜和碧云二剑的宝石之中,你猜猜看,是你最爱的……”
话未及说完,只听扑通一声,男子的身躯骤然倒地,仆从跪伏在他身边,低声啜泣。